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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内哄笑声起,王成恼怒至极,他手下镖师也都纷纷按着刀柄站起身。
“怎么,要动手?”那人也领着几个兄弟站起来。
茶楼内刹那间变得安静了,气氛紧张,双方冲突一触即发,就在此时,旁边忽然传来个女子的声音。
“王总镖头既然相信南宫公子,想来南宫公子也绝不会愿意看到,有人为他而争执流血。”
王成愣了半晌,大笑道:“不错,在我王成眼里,南宫公子永远都是我王家的恩人,这些事凭他们怎么说,我是不信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领着几个镖师大踏步走下楼去了。
杨念晴看着窗外阳光微笑。
有人如此信任他,他会不会感到欣慰?为了活着的人,他选择了掩埋真相,甘心背上这个骂名,那样的人,纵然听到了这些话,也一定不会介意的吧?
他做错了,但更错不在他。朝廷草菅人命,才有了陶门之冤,造成今日一切。只不过,这个公道背后的力量太强大,强大到没有人可以反抗,没有人能为陶门作主,等你亲身经历不公平,才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
想到临去时那只握着她的手,还有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纯净的解脱之色,那种目光她曾经见过一次,就在带她回南宫别苑的路上。那时他是真的想回头。然而他不能放过他自己,在强忍蚀心附骨散的巨大痛苦时,他紧紧抱着她叫她“不要回去”,神色那么真切,那时他心里是不是矛盾至极?
痛极,反而没有眼泪了。
他是凶手,却始终是个善良的凶手,他可以有许多机会害李游与何璧,他们一死,秘密必定不会这么早就揭开,或者永远都没有揭开的那一天。他没有那么做,他们是他的朋友。
他曾经对她用了毒,还骗了她,很内疚吧?她并不怪他的。
楼外,阳光亮得刺心,刺得眼睛生疼。
一切都坦荡荡地曝露在阳光底下,街道上人来人往,不断有新的面孔闪过,如同电影里的背景画面,带着些做作的真实。
冥冥之中,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在指引,带着杨念晴将目光移到了一个角落。
那是个并不显眼的角落,长着棵大树。树冠很大,枝上旧叶未掉光,又长上了嫩绿的新叶,因此显得格外茂密些,在阳光下掠起一片不小的阴影。
树下空荡荡的。
没什么特别吧?杨念晴待要移开视线,目光忽然凝住了。
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就在她眨眼的时候出现在了树下。
一双熟悉的凤目。
是在做梦,是眼花了?杨念晴心狂跳,迅速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又睁开,再次朝那里望去。
人来人往如流水。
水流的另一岸,一个优雅的身影负手而立,透着淡淡的孤独气质,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树荫下,隔着往来的人群,遥望楼上的她。
杨念晴直直地望着那双眼睛,不敢相信。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没等她细想,他就转身不再看她了,转身投入人流。
杨念晴什么都顾不得,站起身就往楼下跑,刚到楼梯口,就被掌柜拦住了:“姑娘,那位李公子交代过……”
任何人来找都不能跟他走,但那是他啊!
眼看着那身影隐没在转角处,杨念晴几乎是立即作了决定:“没事,等他回来,麻烦你老人家帮忙转告一声,就说我看到……一个朋友,我去找他,很快就回来。”
匆匆下楼,杨念晴走在大街上,明亮的阳光几乎晃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许多陌生面孔如走马灯似地闪过,也不断有陌生的眼睛朝她看过来,却再也没有见到那双熟悉的眼睛了。
或许是阳光太暖的缘故,头脑也开始恍惚。
杨念晴简直怀疑刚才是在做梦,然而心头又有个声音清晰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死!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肯和她相见?难道是因为……何况他已经是个“死”了的人,肯定不想让李游他们看到吧。
凶手在逃避死亡,可是杨念晴此刻只希望这是真的,只想看到他还好好活着。
熟悉的身影忽然又在前方晃过。
确认真实,杨念晴欣喜若狂,拨开人群追上去,可惜不论她怎么加快脚步,他总是在离她二三十米远的地方缓缓而行,仅能望其背影,步伐依旧那么从容,整个人悠闲而优雅,隐隐透着威严。
杨念晴想张口叫,又意识到不妥,惟有紧紧跟着他。
终于,二人拐进了一条深巷。
日影已斜,两面高高的墙挡住了阳光,巷子里显得很阴暗,与外面街上的明朗相比,俨然是两个天地。巷内没有人,冷冷清清的,透着阴寒之气,杨念晴走进这里,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背上生出凉意,几乎要怀疑这里就是地狱的入口。
就算是地狱,也要找到他,把带他出去!
可是他已经不见了!
巷子另一头没有出口,杨念晴站在空荡荡的巷道间,有点愕然。
亲眼见他走进了这条巷子,怎么会突然消失?难道这个地方真有诡异之处?
杨念晴并不害怕,因为他绝不会害她。
她试探地唤道:“南宫大哥?”
无人应答。
“南宫大哥,是你吗?”由于回响的缘故,声音也显得格外悠长明亮,但不论她怎么叫,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不愿相见?还是真的弄错了?
也对,一个死了的人又怎会出现在这世上?当初亲眼见到他自尽,而他也已真真切切长眠在南山阵中的那片竹林里,他们还在那里守了十多天才离开的。
世上当然没有鬼魂,难道那真是因为自己始终难以接受事实而生出的幻象?
杨念晴望着前方高高的墙呆了许久,最终打算回去,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竟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个人。
俊美的脸,剑眉下是一双贵气的凤目。
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同,至于到底是什么,杨念晴哪里来得及深想,只是失神地望着他,心口被满满的惊喜堵住了。
终于,她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南宫大哥……”
他没有回答,微微笑了。
笑容里再也没有那分令人心疼的忧郁,多了几分傲然与果断,目光也没那么复杂,明亮如水,秋水,不够温和,透着无伤的冷意。
熟悉,又陌生。
是因为彻底解脱的缘故吗?面前这个人实实在在就是他。
杨念晴喃喃道:“你……真的是你?”
那分冷意很快变作暖暖的笑意,他点头。
杨念晴看着他半晌,忽然笑了,慢慢地伸臂抱住他。
他开口道:“你没生气?”
“生气,”杨念晴含泪笑道,“这个江湖本来就不公平,陶门之冤,那么多凶手都能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能?”
他叹息道:“他们能活下去,因为他们不是南宫雪。”
“你可以无耻一点,”杨念晴放开他,“我只想南宫大哥活着,不想看他保持那样的骄傲。”
他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走吧。”
手指冰冰的,没有往日的温暖,杨念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问,默默地跟着他走。
☆、人在江湖(上)
离开城市,山风吹远尘世喧嚣,两个人静看日落,遥待月升。
这是一个清净的小院,坐落在山腰,院子里铺着白石板地,简单整洁,只是没有花木,显得有些空空的,回想南宫别苑的富丽,恍如一梦。
阶前摆着张桌子,桌上有精美的酒菜,放着三个酒杯。
明明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不喝酒的女人,怎会有三个杯子?
杨念晴没觉得意外,也没有多问,只是平静地打量他,目光微有光华闪烁。
无论如何,她都想再看看这张脸。
春日的月光仍嫌冷了些,熟悉的脸上蒙着层薄薄的霜意,他优雅地举着酒杯,神情悠然,颇有点“对影成三人”的意境。
他不紧不慢道:“你不必着急,他们虽说糊涂,找起人来却厉害得很。”
杨念晴笑了笑:“这是你说出来的话?”
“我经常说这样的话,你相信么?”
“信。”
“才怪。”
杨念晴看着他道:“真的信。”
印象里南宫雪是从不说这种贬讽的话的,就算对象是李游何璧,他也很少开这类玩笑,那是一种世家公子的修养,莫非心境变了,人也会变了?
若没有身份的束缚,或许他对自身就不会有那么高的要求,大可以过得更随性更快乐吧?
杨念晴摇头。
不,不是因为身份,那是种天性,他做的一切并非为名为利,更与身份无关。
可能觉得太安静,他搁了酒杯,开口道:“听说你故乡有许多奇事,不妨讲来听听。”
“我们那里?”杨念晴回过神,笑道,“我们那儿奇怪的事情多了,说什么?没有轻功的人也可以飞到天上,还可以跑到月亮上去,还有电话手机,我在这里,你在临安城里,相隔这么远,我说话你也能听见。”
他提起酒壶倒酒:“那儿有公道么?”
杨念晴沉默片刻,道:“比这里更公道点,公道总是会越来越大,越行越宽的。”
他放下酒壶,没有再说话。
杨念晴没再继续沉重的话题:“你能过目不忘吧,我出道题目你做,有一辆车,车上有十个人,然后车到了一个站,上来两个人……”
他打断她的话:“去问小孩子。”
杨念晴坚持道:“有一辆车……”
他又打断她:“怎样的车?”
杨念晴愣了下道:“你就当是我们平常坐的马车吧。”说公交车他也不懂。
“有一辆马车,车上有五个人……”
“不是十个?”
杨念晴噎了噎,板起脸:“题目会变的,随机而出,你不知道么?”
凤目中有笑意闪过。
被他这么一搅,杨念晴差点连题目也忘了,半晌道:“马车上有五个人,不久,车路过一个……村,顺带捎上了五个人,下去了两个,接着车继续往前走,又路过一个村,上来七个人,下去五个,然后……”
觉得绕来绕去差不多了,她才笑道:“现在请问,这辆车经过了多少个村?”
他随口道:“几匹马?”
“马?”
“几匹马的车?”
“差不多三四匹吧,”杨念晴随口回答,提醒他,“我问的是马车经过了多少个村。”
他想也不想:“至多十个。”
杨念晴摇头:“十四个,错了!”
“自然错了,十个都不行,”他慢悠悠道,“在第十个村时,车上便已有了四十三个人,马如何拉得动?”
……
“你要是在我们那边,就是天才。”
“我现在也是。”
……
冷冷月下,他自斟自饮,没有动过筷子,一桌的菜肴竟形同虚设,陪着他的,只有两个空酒杯。
轮廓完美的脸,秀挺的鼻梁,剑眉凤目……
杨念晴看着那张脸许久,终于低声道:“陶大哥,你还是……走吧。”
他笑了声:“那你愿意跟我走么?”
杨念晴摇头:“不。”
“怎么,你不喜欢南宫雪?”
“当然不是。”
他瞧了她一眼,随意拿过她的手看了看,面不改色道:“如此,那就嫁给我吧。”
面对放诞的言语,杨念晴也神色不变:“你在说笑吧。”
他放开她的手:“舍不得李游?”
杨念晴摇头,缓缓站起身:“问题在于,你是南宫大哥么?”
他并不惊讶,也没回答。
“他自然不是。”一个磁性的声音传来。
毫无声息,一黑一白两条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庭中地上,何璧依旧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李游也定定地看着那个喝酒的人,朦胧的月光下,原本明亮如星的眼睛也格外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