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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了,不能贴上简单的标签。”
“对。莱拉断然地说。
“你当时怀念上帝吗?”威尔问。
“不念,”玛丽说,“怀念得很,现在还怀念,我最怀念的是与整个宇宙连
接在一起的那种感觉。我曾经感觉我是那样与上帝连接在一起的,而且因为他在
那儿,所以我与他创造的一切联系在一起,但是他并不在那儿,后来……
远远的沼泽上面,一只鸟带着一长串凄凉的降调叫着。灰烬落入火中,草随
着夜晚的微风轻轻动着,阿塔尔好像一只猫一样在打瞌睡,她的轮子乎放在她身
边的草上,她的腿蜷曲在她的身体下,眼睛半闭着,注意力一半在这儿,一半在
别的地方。威尔仰面躺着,眼睛大睁着望着星星。
至于莱拉,自从那奇怪的事情发生以来,她一直没动一丝肌肉。她把那些感
觉的记忆保存在身体内,就像一个溢满新知识的脆弱的容器,她几乎不敢碰它,
因为害怕它会溢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它从哪
儿来:所以她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试图制止自己激动的颤栗。很快,
她想,很快我就会知道的,很快我就会知道的。
玛丽累了:她没有故事讲了,毫无疑问,明天她会想起更多的故事来。
三十四、现身
把世界给你们所有的活人看
在那里
每一个尘埃的粒子
呼出它的骄傲。
——威廉·布莱克
玛丽睡不着,每次闭上眼睛,就有什么事情使她摇摆和倾斜,仿佛身处一个
悬崖边上,然后她猛地一下惊醒了,又害怕又紧张。
这事发生了三四次,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她站起来,悄悄
地穿上衣服,跨出房子,从威尔和莱拉栖身其下的那棵枝叶像帐篷一样伸展开来
的树旁走开。
月亮明晃晃地高挂在天空,夜风习习,美妙的夜景点缀着云影,玛丽感觉它
们就像一群无法想像的动物在迁徙。但是动物迁徙是有目的的。当你看见一群群
麋鹿在冻原上移动,或野生动物穿过大草原,你知道他们在前往有食物的地方,
或好交配和孕育后代的场所。它们的运动是有意义的,而这些云的移动纯粹是偶
然的结果,是原子和分子层面的完全漫无目的的时间的影响,它们飞速掠过草原
的影子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它们看起来又好像有意义似的,它们显得紧张,并且是有目的驱动。
整个夜晚都一样,玛丽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只是她不知那个目的是什么,但是与
她不同的是,云朵好像知道它们在于什么,也知道为什么,风儿知道,草儿知道。
整个世界是鲜活的,有着意识。
玛丽爬上斜坡,回头看了看沼泽,沼泽上,上涨的潮水在闪闪发光的深黑色
的泥滩和水藻床中间镶了一条明亮的银边。那边的云影非常清晰:它们看上去仿
佛在逃离身后某个可怕的事物,或急匆匆赶到前面去拥抱某件奇妙的东西。但是
那是什么,玛丽永远不会知道。
她转身向她经常攀爬上去嘹望的那棵树所在的小树林走去,到那儿要走二十
分钟的路程,她可以清晰地看见它,高高耸立着,摇摆着大大的树冠在与急切的
风交谈。他们有事情要说,她听不见它们。
在夜晚所有这一切的刺激下,她急匆匆地朝它走去,急切地想加入到其中。
这正是威尔问她是否想念上帝时她告诉他的话:那是一种整个世界是活的,万物
都通过千丝万缕的意义彼此联系在一起的感觉。当她是基督徒时,她也感受到了
这种联系,但是当她离开教会后,她感到松散、自由和轻快,生活在一个没有目
的的宇宙里。
后来发现了阴影,她也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现在身处这样生动的夜空下,很
显然一切都在因为目的和意义而跳动,但是她与此隔离开来了,难以找到联系,
因为没有上帝。
半是狂喜半是绝望,她决定爬上她的树,试图再次在尘埃中迷失自己。
但是她还没走到一半就听到在树叶的抽打声和风吹过草地的声音之外,还有
另一种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呻吟,仿佛风琴在发出深沉阴郁的乐调;此外,也还
有劈劈啪啪的声音——喀喀嚓嚓的折断声和碎裂声,木头压着木头、发出的刺耳
的嘎吱声。
那肯定不可能是她的那棵树?
她停在原地,停在开阔的草地上,风吹打着她的脸,云影飞速飘过她身旁,
高高的草抽打着她的大腿。她看着小树林的树冠层,主干在呻吟,树枝在断裂,
高大的绿色树木的树干像枯树棍一样啪地折断了,慢慢地倒在地上,接着是树冠
本身——她是那么熟悉——倾斜、倾斜,慢慢开始倒下。
树干、树皮和根里的每一块纤维仿佛都在为抗议这一谋杀而叫喊,但是它倒
呀倒,整棵树从小树林里砸出来;在仿佛海浪冲向防浪堤一样碎开来鬻前,它好
像在朝玛丽倾斜过来;巨大的树干向上反弹了一下,终于带着破裂的木头的呻吟
落定下来。
她跑上去摸那摇晃的树叶,她的绳子还在那儿,她的平台已四分五裂,成了
一堆废墟。她的心痛苦地咚咚直响,她爬进倒下的树枝间,跨过那些曾经熟悉如
今却面目全非的枝叶,尽可能攀到最高处平衡着自己。
她靠在一根树枝上,拿出望远镜,透过它,她看见天上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运
动。
一种是云的运动,穿过月亮朝一个方向运动,另一个是尘埃流的运动,好像
朝完全相反的方向穿过它。
在这两者之间,尘埃流得更快,量大得多,事实上,整个天空好像都在和它
一起流动,无情的尘埃洪流从世界里涌出来,从所有的世界里涌出来,涌入无尽
的虚无之中。
慢慢地,仿佛一系列的事情自动在她的脑海里运动一样,它们连接在了一起。
威尔和莱拉说过那把精妙的刀子至少有三百年历史了,是塔里的那个老人这
样告诉他们的。
穆尔法告诉过她,养育他们的生命和他们的世界三千三百年的斯拉夫在三百
多年前开始减弱。
据威尔说,精工小刀的主人天使之塔的哲学家协会一直很粗心,并没有把他
们打开的窗户都一一关上。唔,玛丽就找到了一个,一定还有很多别的。
如果尘埃就这样,一点一点,一直在从那把精工刀子在自然界里制造的伤口
里漏出来……
她感到晕眩,那并不是因为她栖身其中的树枝的摇摆和起伏。她把望远镜小
心放进口袋里,用胳膊勾住前面的树枝,凝望着天空、月亮和疾驶而过的云。
那把精工刀子应对那些小规模的泄露负责,这泄露是有损害的,宇宙在因此
而遭罪,她必须跟威尔和莱拉谈谈,寻找一个制止方法。
但是天空这巨大的尘埃洪流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这是新出现的,是灾难性
的。如果不制止它,所有有意识的生命会结束。正如穆尔法给她看的一样,尘埃
在生物意识到自身时产生,但是需要某个反馈系统来强化它,使它安全,就像穆
尔法有着来自树木的轮子和油一样。没有像这样的东西,它就会全部消失,思想、
创造力和感情都会枯萎和流逝,只留下一种愚钝的本能行动,那段生命有自我意
识的短暂时期会像在每个世界里明亮燃烧的蜡烛一样熄灭掉。
玛丽强烈地感受到它的重负,它让人觉得似乎垂垂老矣,已经八十高龄,筋
疲力尽,渴望死亡。
她心情沉重地从那倒下的巨树的枝叶间爬出来,迎着仍然吹打着树叶、草丛
和头发的狂风,出发回村。
在斜坡顶上,她最后一次看了看那尘埃流,云和风仍在刮过它,月亮稳稳地
伫立在中间。
接着她终于看出了它们在干什么:她明白了它们宏伟而迫切的意图。
它们在试图阻挡尘埃洪流,它们在努力设置一些障碍挡住那可怕的洪流:风、
月亮、云、树叶和青草,所有那些可爱的东西都在喊叫着,将自己投身到把它们
如此珍爱的阴影粒子留在这个宇宙的战斗。
物质热爱尘埃,它不想看着它离去,那就是这个夜晚的意义,那也是玛丽的
意义。
她曾经想过没有了上帝生活就没有意义、没有目的了吗?是的,她是那样想
过。
“唔,现在有了。”她大声道,然后又说了一次,声音更大:“现在有了!”
来了。
她站住了,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不可能是托拉皮,因为它们总是成群地活
动,而这个是只身一个,但却与它们一模一样——帆一样的翅膀、长长的脖子—
—那是一只托拉皮,没错。她从来没听说它们单独行动过,她本要跑下去给村里
人报警,但却迟疑了,因为它不知怎么停了下来,漂浮在紧挨着小径旁边的水上。
它在分裂开来……不,有东西从它的背上下来了。
那是一个男人。
她可以相当清楚地看见他,即使在那么远的距离,月光很亮,她的眼睛已适
应了,她透过望远镜看过去,确认无疑了:那是一个人的身影,身上散射着尘埃
的光。
他拿着一件东西:一根长长的棍子模样的东西,他飞快地沿着小径轻步走过
来,没有跑,但是行动像运动员或猎人一样迅疾;他穿着不起眼的深色衣服,在
夜色下把自己掩饰得很好,但透过望远镜,他好像在聚光灯下一样纤毫毕现。
当他离村子更近时,她意识到那根棍子是什么:他拿着一把步枪。
她感觉仿佛有人泼了一瓢冰水在她的心上,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
她离得太远,束手无策:即使她大声叫喊,他也不会听见,她只能看着他跨
进村子,左顾右盼,不时停下来倾听,从一幢房子走到另一幢房子。
玛丽的心仿佛像试图留住这尘埃的月亮和云一样,在无声地喊道:不要到树
下——离那棵树远点——
但是他越来越靠近那棵树,终于停在她自己的房前。这让她不能忍受,她把
望远镜放进口袋,开始跑下山坡,她正准备叫喊,喊句什么都行,一声狂野的大
吼,但她及时意识到叫喊可能惊醒威尔或莱拉,使他们暴露自己,她又忍了回去。
接着,为了继续观察那个男人的行迹,她停下来,又摸索着拿出望远镜,站
定下来透过它来观察。
他在打开她的房门。他走了进去。他从视线中消失了,身后的尘埃起了一阵
骚动,像被手穿过的烟一样。玛丽仿佛等待了无尽长的时间,直到他再次出现。
他站在她的门厅处,缓慢地从左至右地环顾了一下,他的眼神扫过那棵树。
然后他跨出门槛,静静地站在那儿,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玛丽突然意识到自
己站在光秃秃的山坡上是多么暴露,只需一枪就能轻易地击中她,但是他只对村
子感兴趣。又过了一两分钟后,他转身悄悄地走了。
她目视着他一步一步走在河边的小径上,清楚地看见他跨上鸟背,两腿交叉
地坐在上面;鸟儿转身游走了。五分钟后他们消失在视线中。
三十五、山那边及更远方
我的生日到了,
我的爱情来了。
——克里斯蒂娜·罗塞蒂'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18301894),英
国诗人'
“马隆博士,”莱拉早上说,“威尔和我必须去找我们的精灵,找到后我们
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没有他们我们熬不了多久了,所以我们想去找一找。”
“你们去哪儿找?”玛丽说,经过昨晚的折腾以后,她眼皮沉重,头疼脑涨。
她和莱拉走在河堤上,莱拉是为了洗漱,玛丽则为了偷偷地寻找那个男人的脚印。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找到任何脚印。
“不知道,”莱拉说,“但是他们在外面某个地方,我们一从战场上过来,
他们就跑了,仿佛不再相信我们,我并不怪罪他们任何一个,但是我们知道他们
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感觉自己见过他们两三次,所以也许能够找到他们。”
“听着,”玛丽不情愿地把她昨晚见到的事情告诉了莱拉。
她正说着,威尔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和莱拉俩都瞪大眼睛,认真地听着。
“他很可能只是一个旅行者,发现了一个窗户,便从别的某个世界信步走了
过来。”玛丽说完后,莱拉说。她自个儿另有完全不同的事情要考虑,这个男人
没有它们那么有趣。“就像威尔的父亲当初那样,”她接着说,“现在肯定有各
种各样的口子了。不管怎么说,如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