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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赵婉雁的爱意、师弟师妹的同门之谊、尊师之敬意、对敌人的仇恨、
江湖同道的义气、修练武功的才能、曾经动摇的意志、一度失控的狂怒,以
及无数断续零碎的思绪一切都积存于此,即便是些他不敢相信属于自己
的邪念或成就,也都如明镜般摆在眼前,无法婉拒也无法逃避。
如果人是个瓶子、十景缎是一泓泉水,那么在向扬看来,韩虚清无非是
装了满满的污水,份量虽重,回头却要益发腐臭。至于他自己,却是拿这水
清洗瓶子,涤尘濯洉过后,虽则空空如也,却可一新气象地留待来日之满。
向扬神清气爽,微微运劲,掌力依旧沉猛,对付韩虚清绝对足够。一次
领悟「十景缎」的经验没能让他当下便变一个人,但向扬心满意足。他知道
这会是个影响深远的经历,总有一天,他会惊觉自己的成长,会是历时长久
的脱胎换骨。
无论如何,也比眼前这拚命雕琢自己、愈形枯槁的韩虚清要来得好。
韩虚清厉声狂啸,打破沉默,劈手夺过一名死士的佩剑,「三潭印月」
、「断桥残雪」、「双峰插云」连环使出,双目血红,打法直若疯狂。文渊
舞剑如展扇,剑光大片悠转,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口气把这乱剑全数接下
,向扬掌力猛发,不过三掌之间,已隔空震断韩虚清手中长剑。
连番受挫之下,韩虚清已然喘声粗重,发髻斜乱,此刻但觉气力点滴流
失,面容扭曲,额间青筋坟起,血脉几乎便要爆裂。他陡然狂叫一声,反手
抓出,却非攻击向、文二人,而是掌击一名死士心口,一掌拍过,猛地顺势
冲了出去。这死士哪里想得到主人竟会对己出手,连惊恐的念头都来不及转
,便已气绝。
文渊愕然道:「他打了谁?」向扬道:「他一掌杀了自己属下,这
」心中隐约感觉不妙,疾步追上前去,喝道:「韩虚清,你疯了么?」一掌
拍去,韩虚清却只躲不挡,奔行间双掌连拍,又杀了几名死士,愈奔愈快。
文渊挺剑拦截,韩虚清又是转身便逃,毫不恋战。
向扬、文渊哪肯放过,衔尾急追。韩虚清奔在前头,一遇死士,一概重
掌击毙,反倒像是帮两人开路。急奔之中,向扬瞥了其中一个死士一眼,却
见那死士中掌之处肌肉肿胀,颇不寻常。跑得几步又看了下一个,登时看了
个清楚:那着掌处似是被一股吸力向外猛扯,并非瘀血肿胀,而是血脉筋肉
坏死碎裂,皮肤虽然完好如初,底下却已是一团被撕扯离体的血肉,怵目惊
心。向扬惊怒不已,厉声喝道:「韩虚清,你使什么邪功?」
文渊虽不见这异样情景,却听韩虚清掌力着体之际声音特异,似有一阵
窸窣急响,有若蛇虺爬窜,听来令人发毛。两人惊疑之际,韩虚清已冲出房
廊,来到大厅。
大厅之中尚有数十名死士,正与慕容修、石娘子等剧战方酣,小慕容、
华瑄、杨小鹃、林家兄弟、柳氏姊妹全聚在一处,圈子中间团团护着数人,
应贤、应能二僧早已不在。
任剑清伤势已愈,此时正踢倒了几名上前的死士,忽见韩虚清迎面冲来
,当下喝道:「韩师兄,站住了!」大脚飞起,「云龙腿」径扫过去,韩虚
清咬牙避开,仍不接招,身形一闪,连杀三名死士。
向扬一见厅上众人,先是一愕,随即叫道:「大家当心!」冲到与任剑
清相对的一侧,以防韩虚清袭击过去,除了任剑清、慕容修等数人足堪匹敌
,其余恐怕都要当场见红。
韩虚清却并不向这群外客下手,尽自在大厅上飞奔急绕,掌杀死士。慕
容修正要斩杀一人,竟也被韩虚清冲过去抢先打死。慕容修怒道:「韩虚清
,你发什么狗疯!跟本大爷抢杀自己人?」
向扬低声道:「恐怕他真是疯了。」当下凝神聚劲,看定了韩虚清的动
向,只待他掉头袭来,便要在这一掌了断他的性命。便在此时,向扬身后忽
起喊声:「向大哥向大哥!」向扬一惊回头,却见人墙圈子里一个柔弱
身影,怀中毛茸茸的小白虎大声咆哮,不是赵婉雁是谁?杨小鹃手拉弹弓,
正护在她身旁。
乍逢心上人虽足心喜,但在如此险地会面,向扬不免大惊,叫道:「婉
雁?妳,妳怎么怎么会来?」赵婉雁柔声道:「是杨姑娘带我来的。向
大哥,你你伤得怎样?」她望见向扬胸前创伤,顿时满脸担心,忧形于
色。向扬笑道:「小伤,全不碍事。倒是妳」见赵婉雁身上干干净净,
全无横遭凶险模样,这才安心,道:「妳千万别出来,危险得很。」转头一
望杨小鹃,只见她笑容满面,说道:「向公子放心,你安心迎敌罢!」向扬
心中微动,微笑道:「谢了!」
文渊来到厅中,只听得众声嘈杂,死士悲嚎之声此起彼落,竟有大半是
给韩虚清所杀。文渊心道:「韩虚清残杀属下,定有所谋。若是发疯,怎地
不向我们出招?」
他听见任剑清发喊,当即叫道:「任师叔,你伤势大好了么?大家可都
安好?」任剑清道:「好得很!文咳,你去护着你师娘师妹,小心在意
!」
文渊又听到「师娘」二字,一怔,心道:「怎地任师叔也且慢,师
娘?是说师娘?还有师妹」心中一乱,正欲朝华瑄开口相询,忽听韩虚
清大吼一声,最后一名死士也成了韩虚清掌下亡魂。
韩虚清纵然大笑,迅如疾风的身形赫然越过满地尸骸,足尖挑起一柄染
血钢剑,踢上半空一把握住,剑刃猛突发铿铿震响,所聚劲力之强已远逾他
本身修为范畴。
在成败关头,韩虚清决定榨尽手下死士的最后一点价值。他每一掌拍击
死士,都运上了「虎符诀」的收劲手法,尽可能在一瞬间抽取死士体内的内
力。这些内力本非死士自行锻炼出来,实为牺牲生命所换得的短暂力量,这
时一被韩虚清抽走,经脉失衡,立时毙命。韩虚清如此急速强摄内力,顶多
只能夺得死士的一、两成余力,囫囵吞枣之下,更无余裕将这些内力转化为
本身的内功根基,却在最短时间内积聚起惊人力道,可供他作最后一搏。
可以说,他本身几乎也成了一个「死士」,功力暴增,却无与之相应的
根柢。韩虚清已无退路,即使日后损及真元,功力可能反退几分,也得在此
背水一战。要杀向扬,要杀文渊更要把该属于他的人夺回来!
厉吼声中,韩虚清聚满功力的一剑笔直刺向文渊,剑上残红瞬间曳成一
线血光,倏地化为划空而过的惨厉锋芒。来势太快,竟无一人来得及反应阻
拦,尖锐的疾响刺进文渊耳膜,不禁骇然一惊:「他的功力竟然遽增如斯!
」
危急万分间,骊龙剑横胸一挡,双剑一触,文渊陡然被震得五指迸张,
骊龙剑「嗡」地荡出个极大的圆弧,猛烈震飞。韩虚清露出狰狞喜色,血色
剑光毫不停滞,直奔文渊心脏
然而就只这么一阻,转机已至。「天雷无妄」掌力及时从中拦截,却是
不挡血剑,磅然重击韩虚清本人!
向扬这一掌蓄劲已久,刚猛绝伦,足可一掌震毁韩虚清全身经脉,韩虚
清焉能不挡?狠狠力转剑势,回削向扬这一掌,电光石火,向扬亦已难以变
招,更不打算变招,照样猛击而出。弹指之间,文渊已得回旋余地,右手虽
无力,左掌却及时捞住骊龙剑柄,速度之快还不容它落地一弹。
众人才刚失声惊叫,这一幕已将终结。
值此瞬间,文渊脑中似闻一声弦动,铮然余韵回响时,「广陵止息」已
应手而出,反手擎出的炽烈剑光轰然摧碎韩虚清手里凶器。残剑碎刃纷飞中
,向扬一掌正中韩虚清胸口,那半尺断剑直戳上向扬衣襟。
一阵脚步啪地停下,任剑清、慕容修、石娘子同时止步,落在圈外。
文渊顺余势跪地甩剑,急收入鞘,剑刃龙吟声中,手臂尚难消尽「广陵
止息」余劲,微微颤抖。向扬凝重之极地举起手掌,缓缓退开一步,被断剑
压陷的衣袍沉沉地落回原形。韩虚清身形如钟震动,眼珠凸眶,似欲挣出血
来,就在向扬收回手掌的一刻,彷佛骤失支持,手一松,断剑落地,身子向
前倾倒,地面血污太甚,竟扬不起一丝尘埃。
文渊站起身来,苦笑道:「师兄」向扬眼望倒地的韩虚清,说道:
「这一掌就够了。师弟,很够了!」
「广陵止息」破其所聚功力,「天雷无妄」又毁了他全身经脉,韩虚清
虽尚未当场毙命,余下的一口气却已点滴流逝,再也凝聚不起。当这仅剩的
一点真气终于耗竭,这毕生动荡师门的韩虚清也终将归于一坏黄土,再也无
从为乱。
华夫人掩面摇头,启唇欲叹,但又轻轻掩嘴,最终还是摇头。纵然她尚
有余力,但面对这样的韩虚清,她也无法忍心下手,亲自结束他的性命。
慕容修一瞥韩虚清,又环顾四望,道:「都不动手,是罢?」石娘子轻
声道:「不用动手慕容先生,也请你别动手。」慕容修一瞪眼睛,道:
「就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去死?」石娘子微笑道:「看在三妹份上,嗯?」慕
容修微微一怔,呸了一声,道:「罢了!」石娘子微微一笑,转头远望门外
云霄。
韩家的戏,可尚未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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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景缎(二百二十一.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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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门轧轧轻启,各怀心思的人们相偕退出阁外,山风舒爽,一无先前惨
战的血腥味。高阁前一片广阔空地,绿树成荫,暂为众人休歇之所。向扬、
文渊与韩虚清生死相搏,固然耗损莫大气力,余众也都力战多时,此时或静
坐、或闲步,各自调养精神。
隔着几棵树远,向扬正与赵婉雁坐在一处,互叙别情。除了赵婉雁怀中
的小白虎,再没什么能打扰二人亲密言笑。
杨小鹃独自坐在更远处的山石上,遥遥看着二人并肩身影,自个儿轻拍
着腿,尽自无可奈何地笑着,不时悄悄摇头。
当日华瑄一把消息带回巾帼庄,她就决定拉着赵婉雁跟着追过去。若非
如此,要见向扬一面至少得多等上一倍时日。眼见两人俪影成双,说不尽的
浓情蜜意,杨小鹃高兴之余,却又不免惆怅。她心中暗想:「好啦,赵姑娘
既然跟了出来,向公子应当也不会回巾帼庄了。这下子我我总可以断了
想头。向公子」
她一望向扬,心中又不禁波动起来,好不容易才压下少女情怀,连忙转
头不看。一转头,远远看着太乙高阁,忽见那楼台冒起黑烟,隐隐吞吐着火
光。杨小鹃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啊,楼里起火!」这一叫,众人纷纷惊
觉,奔近望时,但见门窗里火焰直冒,热浪扑面。阁顶既有黑烟,恐怕上下
五层全都烧了起来。
烈火伴着浓烟冲天而起,犹如一条恶龙卷上了太乙高阁,焰光里瞧出来
只是一片乌黑的残影。众人面面相觑,均想:「是谁放火烧了阁子?」
梁柱受焚,必剥声响愈见雄烈,忽然轰隆轰隆,阁顶已有半边被烧得坍
下,缠着烈焰的焦黑断梁凌空滚落,砸得下一层楼也似要崩毁。石娘子见火
势凶猛,烧着的断木如火雨般落下,极为危险,当即道:「大家快离开这儿
,这火已救不来了。」众人远远避开,回头望时,太乙高阁已难辨其形,犹
如一道大火炬。
一道冷气劈开火海,堪堪容得人身走过。黄仲鬼面无表情,无视扑面袭
来的热气,走到了大厅之中。
一个浑身铁甲的男子跪在地上,纵声狂笑,双手血迹斑斑,在他前头的
是韩虚清开膛破肚的尸身。黄仲鬼默默凝视于他,那男子一无反应,铁铸的
面具底下眼神狂乱,似已疯癫。
韩熙很久没重做「颜铁」的装扮了。在他被父亲逼着奸淫亲妹、继而被
当作弃子掌击之后,终于再次将他打入这钢铁面具底下。他完全明白韩虚清
的计划,一路赶回云南,终于在韩虚清断气之前取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