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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反问:“我可以昧着良心回答吗?”
阿楠笑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欢雷泽。”
“不是不喜欢,是不理解。假如雷神骑士团来雷泽只是为了过冬,那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你把基地也设在这里,就让我很不能理解了。雷泽分明是一片不毛之地,你在这里一抽不到丁,二征不到粮,能有什么作为呢?或许,根本就是不想有所作为吧。”
阿楠沉默良久,点了下头,幽幽的说:“只有你最懂我。”
倾城心弦一颤,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
他们现在共乘一骑,正朝着“龙潭”走去。
万壑松爬山如履平地,倾城坐在阿楠身后,未曾感到颠簸。可是,当他的手交叉按住她坚实的小腹时,马背忽然剧烈颠簸起来。倾城听见阿楠呼吸加速,看到她眼角洋溢着水汪汪的柔情。
倾城明白了,给他带来安稳的不是万壑松轻盈的步履,而是阿楠的神功。现在,她心乱了,激动了,平坦的旅程就变成了崎岖起伏的险途。一个小小的触摸,可以让拥有钢铁意志的女武神心乱,倾城心中不由生出了每个男人都不会拒绝的自豪,他只能真心喜爱两类女子,强大的,或者柔弱的。
阿楠无疑属于前者,就像水月和纳兰婉容。
然而她的内心世界又与水月截然不同,她没有不切实际的野心,甚至没有值得一提的理想,她以征服者自诩,内心里却又渴望被征服,她骨子里是多愁善感的小女人,这就很像温妮莎和李璧华了,甚至像女娲娘娘,难怪倾城着迷。
万壑松飞身纵过一个山沟,阿楠单手执缰,另一只手按住倾城紧抱着自己腰肢的双手。
这小小的触摸让她感到了生活的快乐,心想,假如永远这样在一起,其实也不错,可是倾城愿意吗?
他还有春江水月呢。
她的心刺痛起来,极力不去想那个女人,只有她自己才最了解自己——她绝对不会与任何女人分享同一份感情,尤其是春江水月。她会把这个誓言坚持到底,哪怕失去倾城,哪怕死。
万壑松飞身纵上一块突兀斜出的岩石,楠勒住马缰,万壑松长声嘶鸣,人立而起,身子一顿,稳稳的立在岩石一角。
回首远眺,雷泽全境尽收眼底。
阿楠的目光跨越雷泽,奔向草原,奔向苍天汗国都城的方向。
她问倾城:“人活一辈子,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倾城此时正在凝神观察布满岩洞的基地,他捕捉到了神异的一瞥,正努力把握,期望捕获更多。
楠的问题他听见了。天呀,多么庞大的问题哪!世间所有的学问,不都是围绕着这个问题运转的行星吗?
他该怎样回答才不会让她失望呢?
倾城三心二意的想了一会儿,吞吞吐吐的说:“活着为了什么……每个人都不一样吧?或者为名,或者为利,为权势,为女色,总之,人因欲望存在,说得好听点就是理想。”
“达到理想又怎样呢?人活一辈子,最终不还是一个死?只要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众生平等,一如出生之前。生与死正如一段被分成两份的环路,出生和死亡就像连接生死的两扇门,死后一片虚空,人生就像两扇门之间的走廊,紧走,慢走,终归要回到虚空。
“与生相比,死才是永恒。名利也罢,权势也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争来争去,又有何用。既然如此,又何必为了短暂的生而存在呢?反正最终都会回到永恒的死,或许早早结束生命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吧。”
“闭嘴吧,女人!”倾城冷冷的说,“世人十之八九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没有理想,没有追求,他们逆来顺受,随波逐流,人人都想过去死,可是不行,不是不敢,不是不想,是不甘心。
“痛苦海洋中的一滴快乐,就足以支持他们活得津津有味了,品尝那一瞬间的快乐,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意义,你应该像他们那样,这对你来说,远比在思想的泥淖中挣扎更幸福。”
“你根本不理解我的想法!你只会侮辱我、折磨我、伤害我!你这个恶棍、恶魔——恶心透顶的家伙!”
“哈哈……别逗了,阿楠,我比你了解你自己。你是思想上的弱者,你理所应当被更强劲的思想征服,你需要的不是健全的人生理念,而是一个先知,他将蒙上你的眼睛,用缰绳套住你的脖子,用鞭子抽着你走,死也罢,活也罢,未来的事你别想,先知会给你指出方向,你就等着鞭子抽在你身上,然后闭上眼睛向前冲就对了。
“这个先知就是我。我说的可是大实话,虽然不怎么好听,你现在当然不肯承认,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
“你疯了!你确信不是在开玩笑?”楠听出倾城的嗓音不对头,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说什么了?”倾城一脸茫然。他刚才心不在焉,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你刚才说……”
“原来如此!”倾城突然打断阿楠的话,兴奋的叫道,“你看那里——”他遥指基地。“从高处往下看,雷泽基地分明是一个女人的雕像啊!”
“你才看出来了啊。”
接着,阿楠就开始讲述那两位伟大的工程师的故事了。当然,故事还有一位女主角,她就是楠的老师“雷仙子”。
巧仙人迦林、毒仙师高阳、雷仙子娥眉,一百多年前,这三个金光灿烂的名字,还没没无闻的躺在毗卢寺俗家弟子的花名册里。
三个人系出同门,都是龙象法王的入室弟子,兄妹三人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佛门净土也禁不住与日俱增的情谊。
楠说到这里,倾城问:“迦林和高阳都爱着娥眉是吗?”
“我首先得说明,这是个俗套的故事。”
“可以让我猜一下后来的故事吗?”
“猜对了就亲你一下,错了,就把你从这里踢下去。”
“你放心,我不会故意猜错的。”
楠扁扁嘴,伤心的说:“叶美人儿啊,你又勾引我揍你了。”
雾霭缭绕的山脚下,遍布着无数小小的光斑,雷泽基地沉睡在湖泽环抱之中,有如一个女武士,她睡在红影斑驳的枫树林里,像是披着一件火红的战袍,湖泊的碎片就是铠甲上的钢铁鳞片,一只丹顶鹤倏然飞起,在她唇角画下一抹洁白的笑纹,恍若一个陈年的梦。
倾城找到灵感,他说:“两个男人喜欢上同一个女人,娥眉左右为难。”
楠亲了他一下,说:“她哪个也不喜欢,她被他们缠得没办法,只好离开毗卢寺,跑到雷泽来隐居。假如她真的喜欢其中任何一个,何必独身整整一百多年呢。”
“娥眉喜欢的是恶作剧,喜欢突然从人家背后冒出来,撕掉人家的手臂,又让新的手臂从人家身上像虫子似的长出来。有这么个精灵古怪的小师妹,两位师兄的日子想必很难过。”
“我师父的确喜欢恶作剧,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一次,她扮成陌生人敲开我家的门,然后突然把还是小孩子的我抓走,一路哈哈大笑,飞也似的逃走,我父亲高举宝剑冲出门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淡在空中的背影。我像个玩具娃娃似的被她拎着,难受得不得了,我哭着喊着叫妈妈,她却大声说,小傻瓜,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妈!”
“娥眉很贪心,以为两个师兄都是她囊中之物,她不急着选择其中一个作为自己的丈夫,因为她知道只要一选择,就注定失去另外一个,她很想知道哪个师兄对她最好,为此想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考验。
“多年以后,她开始后悔年轻时代的荒唐行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弟子身上,想让她获得自己未曾拥有的爱情。”
阿楠说:“这个弟子就是我啦。我被师父带到毗卢寺去,对着满院子光头和尚大声宣布:‘叔叔、伯伯你们好,我就是雷仙子娥眉的私生女!’站在她身后的娥眉看到举寺僧人皆面无人色,开心到差点疯掉。她拍手大笑,连说了三声过瘾。
“她这样一笑,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恶作剧,只有两个人例外,那就是迦林和高阳,他们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的火花。”
迦林、高阳和娥眉,兄妹三人已经整整二十年没见面了,虽然他们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其实都已年逾百岁了。
这二十年来他们各自云游修行,独自上路的迦林和高阳都在寻找娥眉,他们都没有找到,于是怀疑对方与娥眉同行,他们想过很多可怕的可能,可是万万没想到,娥眉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些年娥眉一直躲在雷泽修行,独自生活甚感无趣,便想养个娃娃解闷。
于是下山抓了刚满周岁的楠.帝释天,带回雷泽调教。天天喂她吃些稀奇古怪的秘药,把好端端的千金小姐教成了假小子,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无所不为,三岁的女孩长得比五岁的男孩更高更壮,娥眉无聊的时候喜欢跟阿楠摔角,并以把小姑娘打翻在地为荣。
楠告诉倾城:“你都想象不到我师父有多么混账,她身材玲珑娇美可爱,可是小小的身子里除了满满一包坏水,就没别的了。”
就在阿楠满四周岁生日那天,雷仙子娥眉把小姑娘抱回了毗卢寺。此举给她带来了短暂的快乐,却给迦林和高阳带来了永生的痛。他们从那时开始了长达三百年的仇视。他们无数次决斗,险些同归于尽。
这一切都是因为娥眉的一句话,她说:“你们谁打赢了,谁就是这孩子的爹。”
倾城说:“我猜他们没分出胜负。”
楠又亲了他一下。“迦林和高阳两败俱伤,最终也没分出胜负,他们怀着仇恨离开毗卢寺,他们很清楚,这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将会继续下去。”
“娥眉呢?”
楠说:“她也走了。我没法猜度师父当年的心情,我只记得那晚她脸色很不好。我还记得她抱着我翻开天窗逃出禁闭室,然后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把我缒下山崖,我们沿着开满野花的山路跑下山去。
“我记得一路上师父都闷闷不乐,后来她突然对我说,假如那天晚上迦林或者高阳肯抱抱你,亲亲你,我就立刻嫁给他。可是他们没有,他们都用看着癞虾蟆的眼神盯着你,翻来覆去思量谁是你爸爸。
“这些男人难道就不明白,假如你真是我女儿,你身上至少流着一半我的血,他们平时都说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可是为什么对我的骨血恨之入骨?男人的爱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我必须完完整整的属于他一个人,必须变成他笼子里的鸟,这样的爱情跟囚牢有什么区别?我才不要!”
那以后,娥眉送楠回家,独自隐居雷泽。
八年后,楠又回来了。
她不能不回来。少年时代的不良教育,已经把她变成了一个崇尚暴力的魔女,父亲母亲都管不住她,她成了忉利城(苍天汗国都城)里最富盛名的小霸王。
一次宫廷宴会,楠遇到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孩。
男孩正在逗一只虎皮鹦鹉玩,这时候一只猫跑来了,用憧憬幸福的眼神盯着鹦鹉。猫跳上支架,一把按住喋喋不休的鹦鹉,它饿了。
少年大喊大叫,想赶走猫。猫毫不客气的伸出爪子,在他苍白的小脸上留下三道血痕。少年大叫一声,瘫倒在地,像块撕破的抹布。
猫打算开始享用鹦鹉的时候,楠捏住了它的脖子。
“你怎么连只猫也打不赢?”楠对少年的懦弱感到惊诧。
少年嘶嘶的吐着气,没有回答。
他看着楠揪着猫尾巴甩出漫天惨叫,突然松手,猫在空中滑翔了十余米,撞在墙上。少年的目光追随着猫飞翔的弧线轨迹,落在那滩梅花形的血渍上,眼珠快要鼓出来了。
楠看中了男孩的鹦鹉,她对男孩说:“我帮你打死了猫,你把鸟借给我玩一会儿。”
男孩不肯,大言不惭的说:“你也配玩鸟?野小子,回家玩泥巴去吧!”
楠背着手来到他面前,笑嘻嘻的说:“你就是泥巴!”左右开弓,把他打成了熊猫眼。
少年放声大哭,他说:“我要杀了你!”
楠哈哈大笑:“谁敢杀我?我爸爸是骑士团长!”
少年不哭了,阴险的说:“我爸爸是可汗!”
楠楞了一下,硬着头皮说:“皇太子很了不起吗?我就是要抢你的鹦鹉,你能把我怎样!”楠抱着鹦鹉扬长而去。
“大汗、大汗!”鹦鹉冲她叫道。
“这傻鸟……”楠忽然害怕起来。她渐渐明白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她打了皇太子,抢了他的鸟,现在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