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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看我的衣领,有没有扣好?”李海程紧张的对着李北川说道,那模样就像一个即将见丈母娘的准女婿,忐忑不安。
李海程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个尸山血海里面爬过来的战斗英雄,这个荣获过无数勋章的老人,他紧张得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自己整了整衣领后,又对着车里面的后视镜梳起自己的头发来。
李海程不悦道:“你开车看后面开的啊?别废话,看路!小心出了事我不揍你屁股!”李北川心想:得,我这东海市副市长在您面前还真什么都不是,给您老人家当司机不算,还得挨您埋汰!他等着李海程将头发捣鼓完,见他一只手抖得厉害,有心找他说说话,便笑道:“老爷子,您跟那个花满堂很熟啊?”
一句话,立刻说得李海程手也不抖了,心也不慌了,一双锐利的眼睛也变得悲凄沧桑了起来,他长叹了一口气:“熟,当然很熟!云衣水袖惊天下,柔兰一指花满堂,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花满堂,怎么会不熟!”
李北川:“那您老说说?”
李海程满眼的茫然:“说?从哪里说起?她的事情,这当今天下,只怕也只有我知道了,即便说出来,谁又相信?”
李北川笑了:“您不说我哪知道啊”
李海程缓缓的摇了摇脑袋:“不能说,不能说……”他的声音渐渐的沉了下去,仿佛又回到了尘封已久的记忆中。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冬天,仿佛又回到了那漫天的风雪。
花满堂披着一件貂裘绒坎肩,穿着一身红色袄子,似一株寒冬腊梅,盈盈的立在门口,黑压压苍穹中飞舞的鹅毛大雪落了她一身的银妆素裹,她却浑然不觉,一双极美的眼睛痴痴的望着大雪封路的街面,翘首而盼。
她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似这白茫茫人间唯一一点夺目鲜艳的红,美得浑然不似人间活物,不带一丝凡气。
今天已经第十七天了,女儿她怎么还没回来?
终于,又等到四周灯笼渐起,等到不再有行人在街上行走,等到天色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花满堂垂下了眼帘,失望的转身,带着一缕萧瑟与寂寥,进了屋门。
抖落满身的雪花,花满堂这才觉得身子有点凉,像是已经受了风寒,她轻轻咳嗽了一下,花枝乱颤。
“这么大的风雪,要注意身子啊!”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吓了花满堂一跳。
她顺着声音看去,却见房间的一个昏暗角落里面端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
“是你?”花满堂眼角一挑,语气焦急的问道“我的女儿呢?她怎么样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军人的脸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似轻轻叹了一口气,用火柴点燃了跟前的烛台,照得他的脸棱角分明:“玉兰她很好,花少奶奶不必担心!”
“那你来这是?”花满堂顿时警惕了起来,眼神锐利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军人。
军人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脸上的神情犹豫,心里面挣扎着,半晌才缓缓的从腰间拿出一把枪来搁在桌上。
“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面刺得人骨头发麻!
花满堂身子一颤!她的眼睛盯着那把冷冰冰的枪,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讶然的抬起头来,眼神如电一般盯着他。
军人不敢和花满堂的目光对视,只是低着头,缓缓的说道:“大帅有令,花,花少奶奶,您,自,自个儿上路吧……”
花满堂张大了嘴,像是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好笑最离奇的事情一样,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与凄绝。她突然之间狂笑了起来:“好,好!让我自个儿上路,真个好消息!我苦苦等了十七天,竟然等来了这个消息!”她眼神凄厉,凶狠的瞪着面前的军人:“我的女儿呢?是不是被你们害了?”
军人摇了摇头:“她很好,花少奶奶不用担心!”
花满堂哈哈大笑着,声音里面说不出的怨恨与凄苦:“那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吧?那如花的貌,那如玉的身,被你们拿着当礼物一样送来送去,等以后没价值了,送不出手了,自然也就要自裁了吧?哈哈,真个好算盘!我倒没看出,张大帅竟然这样的精明,他还很洁身自好,知道这事情传出去不好听,派你来给他擦屁股来了!真个笑死人了!”
花满堂笑弯了腰,笑得面前的军人脸色赤红,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他咬着牙:“花少奶奶,大帅也是有苦衷的,他不得已……”
“放屁!!”花满堂一声厉喝,声音似天边“哗啦啦”响起一个炸雷,震得窗花乱颤!“他有苦衷?这个世界上就他有苦衷?我看他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军人也怒了,争辩道:“东洋人大兵陈列在境,无时不在寻求战争的借口与机会,整个东三省就像坐在火药桶上面,战争随时都会一触即发!这国难当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你不懂么?眼前这么好的机会,可以缓解两边的激烈矛盾与冲突,牺牲个人利益又怎么了?”
花满堂一拍桌子,声音带着金石之声,森森然道:“好个国难当头!好个覆巢完卵!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大道理,所谓的民族大义么?呸!我告诉你什么叫做民族大义,什么叫大道理!在东洋人对我们虎视眈眈的时候,我把最宝贝的女儿给了你们,让你们拿去讨好那个什么土肥的东洋人,我是个寡妇,我的女儿就是我的命,就是我的一切,在这国难当头,你们伸手要了我的女儿,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忍着这钻心的疼把我的女儿给了你们,这才是民族大义,这才是大道理!你们呢,在东洋人在我们的边境上烧杀抢掠,奸淫妇女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些拿枪当兵的人在干什么?你们没有拿起枪在枪口上和日本人厮杀,你们的枪口在对准你们的国人!你们的父母兄弟!!”
花满堂恨得咬牙切齿,眼睛里面像要喷出火来,手指似剑,直指着那军人的鼻子:“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们,只求得神州免受刀兵涂炭,可结果呢?换来你们一声这就是你们所谓宽大的自裁?呸!民族大义?你们不配提这四个字!!我真是心寒,我真是替神州上下四万万的同胞心忧,你们的男人血,你们的汉人气,你们的中国魂早就被你们的委曲求全给消磨完了!!我真怕一旦战争真的打起来,你们会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因为这覆巢之下,焉有你们裤裆里的完卵!!!”
静!
这可怕的静……
军人的手颤抖着,他脸色铁青狰狞,瞪着怒不可遏的花满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剑插在他的心上,他缓缓的伸出手,抓住了那把冰冷的枪,颤声说道:“你以为我们不想拿起枪,像个男人一样,和那些东洋人去拼个你死我活么?可,我们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的军人,这军令如山啊……”
他举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花满堂高耸柔软的胸膛,咬着牙:“花少奶奶,对不住,我没法子,我,我是一个军人……”
花满堂高傲的抬起头来,眼神蔑视的看着他,她双手哗啦一下将衣服扯开,露出白得刺眼的乳房,冷笑道:“朝这打!瞧见了没,这就是你小时候吃奶的东西!你不怕你死了以后下去愧见你的娘,愧见你的祖宗,你就瞧准了朝这儿打!这儿就是心,你一枪打下去,一定要记着看一下,瞧瞧你花少奶奶的心是不是红的,血是不是热的!”
花满堂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她眼神疾厉的盯着军人,一声大喝:“李海程,你是不是个男人!对东洋人你没种开枪,难道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也不敢开枪么!来呀!!开枪呀!!!”
李海程眼眶血红,一声大吼:“小日本,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砰!”
一声枪响,似惊碎了这天空的雪花,一阵呼啸的寒风吹来,在空中久久不能飘散……
唉!
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花满堂站在门口,她年纪大了,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了,她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屋,准备收拾东西。
就当她转身准备进屋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一声颤抖的呼喊:“花满堂,花少奶奶?”
花满堂脑海里面就像响起一个炸雷,震得她身子猛的一晃!
她扶住了门框,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世纪,虽然已经沧海变了桑田,但是这个声音她却是变成了鬼也认得出来!
她扶着门,并不回头,只是强压着声音的颤抖:“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花少奶奶!”
后面那人又赶近了一步,急切而又激动的呼喊道:“花满堂,是我啊,我是李海程啊!”
花满堂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至于掉下来,她语气越发的冰冷:“我再说一次,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花满堂,只有黄老太太……”
李海程上前哀求道:“花少奶奶,我知道你还恨我,我知道你还记恨着当年的一切,但是我只求求你,求求你回头让我看一眼,哪怕让我看一眼就好,我马上就走,再也不来打搅你,成么?”
花满堂沉默着,心中如怒浪涛天,翻腾不已,那好不容易已经全部忘记的过去,在这一瞬间又被翻了出来,那一片片已经痊愈结茧的厚厚伤疤却又被人重重的揭开,她好疼,好疼!
花满堂,摆了摆手,声音沉重而又疲倦:“李海程,你回去吧!这事已经过去了,你已经不是张大帅手下的兵了,我也已经不是戏台上的花满堂了,这里只有一个想安安心心入土的老人,黄老太太……”
“扑通!”一声,李海程跪倒在地,他悲苦的大声喊道“花满堂,我知道我当年做错了事情,我这一辈子良心上都不安生,你知道么,你那一晚骂得好,把我骂醒了,一年后东洋人打了进来,我去参加了红军,我杀了好多的鬼子,好多好多,给兰儿报了仇!你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就当行行好,回头让我看一眼,看完一眼我就走,我也好安安心心的入土,好么?”
一旁的李北川吓坏了,赶紧上前想去搀扶老爷子起来,但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但跪在地上就像老树盘了根,怎么也拉不起来。他焦急万分,走到花满堂跟前,沉声道:“花奶奶,您就看在老爷子年岁已经过百的份上,回头看看吧!”
花满堂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李北川压低了声音,又道:“我是东海市副市长李北川,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花满堂斜着眼睛,带着嘲讽与不屑的说道:“哦?很大的官儿么?比张大帅如何?”
李北川被这一句话给噎得透不过气来,脸色一会红一会紫,他突然扑通一下也跪在了地上,大声道:“花少奶奶,您要恨就恨我吧!只要您原谅我爷爷,我求您了!您今天要是不同意,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花满堂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四周已经是围满了人,四处都在指指点点,她毕竟也不是把人往绝处里逼的人,她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李海程,你养了一个好孙子啊!罢了,今天看在你孙子的份上,你们先起来吧!”
李北川如奉仑音,赶紧跑回去将李海程颤巍巍的扶了起来。
花满堂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的转过了身子。
李海程瞪大了眼睛一看,眼见面前这个老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皮似枯树,身勾如虾,哪里还有当年婷婷玉立,艳丽无双的姿色?李海程顿时吓得倒退了一步:“不可能!你不是花满堂!不可能的!”
花满堂沉沉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里面满是寂寥与沧桑。
李北川苦笑的在李海程耳边道:“老爷子,认错人了?”
李海程像没听见他的话,失神的大声道:“不可能!她是天下第一美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花满堂,深深的看了李海程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好好!天下第一美人!哈哈,好一个天下第一美人,这天下第一的美人竟把人吓成这个样子!哈哈,当真好笑!!”她大笑着,眼角流出泪来,自己转身进了房间,笑声依然不绝。
李北川长叹一口气:“老爷子,您都一百多岁了,她只怕也一百多了,这天底下哪里有一百多的老人还漂亮如当年的道理啊……”
李海程痴了,他手舞足蹈,像个疯子,喃喃自语:“不可能的!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当年她一出场,就算是天桥底下最闹的闹市也会静下来,她一挥云袖,开口一唱,就算是个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