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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权柄-第2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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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寅当然知道这份血书的作用。   
如果这份血书被公布出去,所有这些犹豫不决的人,这些对夏主忠心不二的人,这些同情或者支持大安改制的人,十之八九,都会站到宋军一边。   
忠君事主的观念,绝非仅仅是宋人才有。对于许多夏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夏主秉常,即是白上国。如若秉常下令内附,那么他们从此就是大宋的臣子。他们只会将亡国之恨,加倍的转到梁氏身上。   
不过,任何人群中都有例外。   
耶寅就是例外。   
他绝对忠于秉常,支持大安改制,痛恨梁氏一族,但他同样也认为,夏国的基业,是列祖列宗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大白上国是祖宗的白上国,并非秉常的白上国。这几千里的江山,秉常要将它亲手奉上给宋朝,这是乱命。真正的忠臣,应当以死相谏。   
如果现在是秉常当政,他耶寅见到这道血书,一定撞死在兴庆府的王宫前。但是,现在秉常却被奸臣乱党所幽禁着!   
所以,一切责任,都是梁氏的。梁太后、梁乙埋、梁乙逋……没有梁氏一族作乱,秉常就不会写这样的奏章,一切祸源,都始自梁氏!   
“一个今天战死的小武官身上找到的。”耶寅回答着叶悖麻的问话,“儿子查过这个人的底细,政变前,他是皇上的侍卫。调到西平府不过三个月。他中了三箭,死的时候手紧紧抓着胸口,原来这奏章他一直贴身藏着……”耶寅黯然摇了摇头,这个侍卫受秉常之令送出奏章,但却至死没能完成使命,一定死不瞑目。   
“那你为何不烧了?”叶悖麻将血书放还盘中,转过身来,凝视耶寅,缓缓问道。   
耶寅低下头,避开叶悖麻的目光,“儿子不敢。”   
“不敢?”叶悖麻哼了一声,寒着脸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乱命?!若传扬出去,西平府军心不稳……”   
“父亲以为我大夏的命运,便在这区区几尺白布上么?”耶寅反问道。“西平府守亦破,不守亦破,纵然是儿子不懂兵书战策,也看得清清楚楚!”   
“你敢乱我军心?”叶悖麻嗔目怒道。   
“儿子要扰乱军心,这血书便不送到爹爹你这里来。”耶寅沉声回道:“儿子若将血书在城门口向诸军宣示,父亲以为没有人开门迎敌么?大祸临头,父亲以为那些将领官吏就看不出来么?有多少人在心里暗暗打着主意,现在就只欠个由头罢了。”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西平府就安若磐石!”   
耶寅昂首凝望着叶悖麻,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半晌,方叹道:“父亲不知祸在眉睫,还说什么安若磐石?!”   
不待叶悖麻说话,耶寅稍停了一下,便继续说道:“父亲困守西平府,一面是宋军强悍,西平府岌岌可危;一面却是累日攻城之后,宋军必将死伤惨重。儿子听闻种谔为人轻狂好杀,父亲守得越久,宋军死伤越多,城破之日,报复必然越重越狠。保不定就要有屠城之祸。纵然此城侥幸不破,两国议和,父亲杀伤宋军太多,宋人岂不恨你入骨?只恐和议达成之日,就是父亲首级送抵长安之时。”   
“便使父亲侥幸又能逃脱此劫,大宋兴数十万之师而来,主上若不能复辟,宋人岂会善罢干休?主上一朝复辟,内则有仁多为恃,外则倚强宋为援,梁氏党羽,主上纵生啖其肉,亦难解心中之恨——看看这份血书,便知道主上怨恨之深之重!到时候父亲又当如何自安?”   
“何况这还已然是上上之结局。大宋皇帝,只怕没这般好心。萌多过西平府时,石越所提议和之条件,西平府内文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他们随父亲守西平府,是为梁氏卖命,他日主上复辟,此辈小人,岂能不暗怀首鼠?自古以来,武人中都是市侩之辈多,如父亲这般忠直之士少之又少,父亲岂能指望他们怀忠义之心,与敌死战?这些人平素尚且不免与敌为市,大树将倾,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开门迎敌。现时鼠辈所惧者,惟父亲一人而已。然父亲以为你就能一直镇压此辈,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么?”   
“父亲今日之情势,便如同以一叶孤舟而面对滔天洪水。上则不知道所效忠为谁,下则部属皆怀贰心。还说甚安若磐石,岂非自欺欺人?”   
耶寅这一席话说完,叶悖麻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一屁股坐回椅中,说不出半句话来。的确,无论灵州城守得住,守不住,他叶悖麻的命运都已注定。不过这些还不是他所担心的,耶寅最后所说的,才是他最为忧惧的。他自己是个武人,对于武人的本质,他了解得比任何人都深刻。西平府的形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个时候,他麾下那些将领如果心里面不打打小鼓,说出来是没有人肯相信的。所以他几个时辰前才下达严令,诸将无故私会者皆斩。这道命令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私下串连。叶悖麻非常明白这些人的人心,既便他们心里面想投降,但如果只是单独一个人,是没有人敢做的。然而一道命令能起多大效果,他叶悖麻也没有任何把握。   
“那又能如何?!”叶悖麻摇头苦笑,喟然长叹,道:“我也别无选择。”   
“大事若果真不可为,儿子便不来见父亲了。”耶寅压低了声音,整个人因为过于兴奋而微微颤抖着。   
“大事?”叶悖麻反问道,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父亲以为仁多澣果然甘心受制于宋人么?”耶寅沉声问道。   
“你是说?”叶悖麻此时已对自己这个儿子刮目相看,他虽然不知道耶寅究竟有多少瞒着自己的东西,但是仅仅是刚刚那一句话所暗示的东西,便足以让叶悖麻看到改变战局的希望。   
“石越从未信任过仁多澣。”耶寅并没有正面回答叶悖麻,只是继续说道,“据儿子所知,西平府外虽然集结重兵,然而有两支宋军却并没有出现……”   
“哦?”既便是叶悖麻,此时也不能准确的知道城外宋军的番号。耶寅的话,更加让叶悖麻对自己这个儿子感到扑朔迷离起来。他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出息的儿子,究竟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他所知道的东西?   
“这两支宋军,是号称宋军最精锐的军队——宣武军第一军与铁林军。”耶寅幽幽说道,“儿子敢问父亲,攻打西平府对于战局是否至关重要?”   
“那是自然。”叶悖麻叹道:“宋军若能攻下西平府,便能占尽形势,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为何如此重要的战事,石越却要将宣武第一军留在耀德、溥乐二城,而将铁林军放在韦州。如此精锐之师,为何不为前锋,反为殿后?!”   
叶悖麻霍然抬头,望着耶寅。耶寅的反问的确问到了点子上,但是,更让叶悖麻吃惊的是,耶寅对于宋军的兵力布置竟然了若指掌!这是连他叶悖麻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怎么知道宣武第一军在哪里?他怎么知道铁林军在哪里?   
“你是说石越在防备仁多澣?”叶悖麻冷冷地问道。   
“不错!”   
“我若是石越,既要猜忌仁多澣,何不令他率部来西平府攻城,坐视二虎相斗,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耶寅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其实打一开始,虽然仁多澣屡番请战,然而石越却不曾让仁多澣打过一场仗。仁多澣在我国内威信极高,觊其用心,石越无非是担心诸多小部族纷纷投降仁多,不免壮大其实力。若驱其为前锋,反使仁多一族兴起,于宋朝而言,又有何益?他开始既不肯用仁多,如今进攻西平府,明明是苦战,若立即便让仁多澣出兵,这等用心,岂不让所有归顺者寒心?况且仁多澣并非愚顽,如何肯轻易就范?这般上下猜忌,纵使让仁多族之兵来到西平府外,其攻城也必定不肯尽力,当胜负难料之时,宋军不免有反侧之祸。以石越之狡诈虚伪,自然是不肯出此下策。只不过,如今情势却未免有变……”   
叶悖麻本是试探自己这个儿子,而耶寅回答中对于石越与仁多澣之间关系的了解,更让他疑窦丛生。但他是何等人物,依然不动声色,只问道:“情势有变?有甚变化?”   
“宋军既然在西平府损失惨重,石越便正好有借口向仁多澣要援兵。而西平府如今已然岌岌可危,自然没必要让仁多澣率兵亲来。只须不使仁多澣来此,其余如仁多保忠辈统兵,其纵然有贰心,然而仁多澣人在韦州,投鼠忌器,他们也不敢轻易妄动。此时正是削弱仁多澣之良机,石越岂能不加利用?”   
耶寅分析局势,对于石越与仁多澣的心思算计,精辟入理,连叶悖麻都忍不住要暗暗赞叹。他知道仁多澣投靠宋人,所谋者无非有二。如果西夏不亡,仁多瀚救主有功,实力最强,又得到宋人支持,自然从此权倾朝野,不仅仁多瀚摇身一变,取代梁氏成为权臣,仁多族也将成为西夏数一数二的强盛部族。如果西夏竟然亡国,仁多一族的势力也非但不会削弱,反而会增强。战争结束之后,许多小部族都不免要被仁多族兼并吞食。而宋军又未必能长久在西夏故地驻扎重兵,其统治地方,也不免要依赖仁多澣。依托于宋人羽翼之下,仁多澣不失为一董毡,最差亦不失为河东折氏。小心谨慎经营,一二百年后,其子孙若得机会,纵使成就帝王之业也未必不可能。西夏、契丹之崛起,最初也都曾经依附中原王朝。然而,在叶悖麻看来,石越同样也是世之奸雄,岂肯替他人做嫁衣?他把宣武第一军放在灵州道上,阻断仁多澣北结外援之路;把铁林军放在韦州,无异于在仁多澣胁下放了一把尖刃,如此布置,便是要迫使仁多澣就范,于必要之时,只能听任其宰割。不过,虽然如此,仁多澣老奸巨滑,叶悖麻却也相信他断不会坐视自己势力被削弱而无所作为。   
叶悖麻的目光再次移向耶寅。   
“仁多澣想必不会任人宰割,石越一定也料不到,他竟然事先在西平府布置了一招好棋。”叶悖麻的语气如同寒霜一样逼人。   
“仁多澣?”耶寅哑然失笑,低头道:“儿子虽不成器,但区区一个仁多澣,还不足以让儿子为他卖命。”他神态虽然依旧恭谨,但骨子中却透着一股骄傲。   
叶悖麻心中依然狐疑。他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确了解得太少了。但是以耶寅所说的话来看,他却也不能不怀疑耶寅是被仁多澣收买了。他心中疑心既起,耶寅虽然矢口否认,他如何可能轻信?但自觉多问无益,当下只厉声斥道:“若你果真这么般没出息,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话虽严厉,但是脸色语气,皆已和缓许多。   
耶寅淡淡的笑了一下,神色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儿子是谁的人并不要紧,儿子是死是生,也不要紧。国事如此,要紧的,是大夏国的前途,是主上的命运!如今大夏国的将来,已经全捏在父亲手上!”   
说罢,耶寅久久凝视叶悖麻,缓缓跪了下来,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儿子有话,冒死呈于父亲面前。父亲若见信纳言,则是大夏之幸事,主上之幸事;若其不然,请父亲斩儿子首级,以激励军心。”   
叶悖麻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说罢。”   
“我夏国立国以来,累历危难,然而形势之坏,无过今日者。强敌日迫,有亡国之忧,而主上困于权臣奸党,诸侯各怀私心。梁乙埋固然是奸臣,仁多澣之心机亦不可测。李清已死,余者惟一禹藏花麻,虽然忠于主君,但苦于势单力孤,才具不足,独木难支。以儿之见,其降宋指日可待。国事到了这个地步,这西平府之得失,真是不足论。守不住西平府,大夏固然要亡;纵然守得住西平府,左右也是个‘亡’字。这数千里江山,几百年基业,无非是归赵家,还是归梁氏亦或者是仁多家之区别。”耶寅一字一句说来,真是痛心疾首,愤懑难已。“况且今日战局,这西平府眼见是守不住了。为夏国计,为家族计,为主上计,为父亲计,都不能不早做打算!儿子有一愚计,不如利用这一张血书,以奉诏为名,效姜维降晋之计。父亲可与宋军相约,只须宋人许诺不废主上、保全父亲兵权,便即献城出降。宋军于坚城之下,损失惨重,见父亲愿降,兵不厌诈,自然无有不允。他们见此血书,又知我穷困,定然也不会怀疑。诸将本不自安,既见此书,以父亲威名夙著,亦可从容镇抚。父亲抚此数万甲士,请为前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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