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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村庄-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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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吗?」法官喃喃说道。
  「你差一点把我带回尘封己久的盲目爱国主义。我要扭着你的手臂要你看看飞扬在那上面的国旗。那是绝不会凋零的,不管你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干旱是短暂的——」
  「年纪大和邪恶,」辛恩法官反驳道,「才是永久的。」
  米丽·潘曼摇摇摆摆地穿越辛恩路。她几乎和她丈夫一样庞大,前后用羽毛装饰得好可怕。她挥舞大手时,阳光从她的金边眼镜反射过来。
  「帮你们准备了一些燕麦面包,法官,」她经过时叫道,「我会回来准备你的晚餐……黛——比?你在哪里?」
  法官轻轻地对着农妇挥手,不过他又重复道:「是永久的。」
  「你是个骗子。」约翰尼说道。
  「不,我是说真的,」法官说道,「喔,我不断地讲一些花言巧语,但那只是因为一个杨基人宁愿投票给民主党,也不愿公开表达他的情感。事实是,约翰尼,你正漫步于一条毫无希望的大街上。」
  「而我在这里,错认你是具有崇高内涵的绅士而受苦。」约翰尼笑着说。
  「喔,我有信仰,」辛恩法官说道,「比你所曾有过的信仰还要多得多,约翰尼。我信仰上帝,举例来说,还有美国的宪法,再举个例子,还有本州的法令,还有我们国家的前途——相反的则是氢弹、神经毒气、麦卡锡主义、前军中情报少校。但是约翰尼,我也了解辛恩隅。我们愈穷,我们愈恐俱;我们愈恐惧,我们就愈偏狭、愈刻薄酸苦、愈不安全……这是很好的一篇七月四日讲稿,我要说!我们去拜访一下彼得·巴瑞,辛恩隅中最快乐的人。」
  这村子里惟一的一家店位于十字路口的东边一角。一个破旧的建筑漆着脏兮兮的黄褐色,显然是一幢十九世纪的建筑,入口就开在转角上。吱嘎作响的锥形木梯通向一个小院子,里面塞满了园艺工具、篮子、桶子、扫把、天竺葵,还有好几百种东西。院子上方有一块褪色的红色招牌:巴瑞杂货店。
  约翰尼帮法官拉开纱门时,一个老式的铃响起,然后一股浓厚的酸醋味、橡胶味、咖啡味、煤油味以及干酪味直扑他的鼻子。
  「我愿享用这些气味一次甚至五次,」约翰尼说道,「在那些发臭的稻草里。」
  「可惜彼得不知道,」法官说道,「要不然他会把它装瓶出售。」
  半空中几乎和地面上及货架上有同样多的东西。他们在一个挂满商品的丛林中找路前进,穿过桶装的钉子、整桶的马铃薯和面粉、一袋一袋的洋葱、煤油炉、牵引机零件、家用计算器、干货,还有杂货、廉价的鞋子,一个小房间标示着美国邮局代办处——甚至还有一个展示架放了平装书及漫画书。招牌上写着煤炭和冰块、冲洗和印刷、洗衣和干洗——似乎没有什么服务是彼得·巴瑞不打算提供的。
  「隔壁在辛恩路上的巴瑞车厂也是他的吗?」约翰尼颇有感触地问道。
  「是的。」法官回答。
  「他怎么能处理这么多事?」
  「唔,彼得尽可能在晚间处理大部分的修车工作,等到店门关上了之后。可能的话埃米莉会帮忙。迪迪——他的十岁孩子——已经够大到足以使用瓦斯泵及跑腿,另外凯文·华特斯则帮忙用彼得的卡车送货。」
  他们沿着一条窄窄的走道走向杂货店的柜台,也就是摆收银机的地方。一个大块头的肥胖男人一边把一条条的面包堆放在柜台上,一边和一个瘦长的穿牛仔衣的少年说话。那男孩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自然,辛恩法官碰碰约翰尼的手臂。「我们等一下,」他说道。
  柜台边的男孩最后低声说了一些话,彼得·巴瑞笑着,摇摇他的头。他大约四十五岁,两颊高耸,随着曲线的分合不停地改变其形状。那是一张应该透着粉红的脸,然而,现在它却是令人失望地灰暗;应该是明亮闪烁的蓝眼眸,但现在却是愚笨冷酷的。
  「那个男孩是谁?」约翰尼低声问道。
  「杜克莱·司格特,易尔和玛茜达的长子。他十七岁了。」
  「他似乎对某事感到沮丧。」
  「杜克莱有他自己的工作。因为易尔和塞司的瘫痪,农场由他在经营。那中断了他的学业,」法官耸耸肩,「他已经落后一整年了,不可能再念完了……早安,杜克莱。」
  杜克莱·司格特慢慢地走向他们,双眼低垂。那双漂亮的眼睛下方肿得好大。他消瘦的脸庞上有痤疮,看起来很痛苦。
  「早安,法官。」
  「要你认识我的一位亲戚。」
  那男孩视而不见地抬起眼睛。
  「你好,」他说,「法官,我要回到谷仓去——」
  「这几天有帮手吗,杜克莱?」法官问道。
  「有一些,目前是老人李蒙。从康福来的杰·伟立——他答应要来收割南边那部分并协助我把干草收进来,但杰要到下星期才能来。」司格特家的男孩郁郁寡欢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典礼时会见到你吧?」
  「不知道,妈会带茱蒂去参加。」杜克莱·司格特快步通过,他瘦削的肩膀紧缩着,似乎害怕背后会有一拳打来。
  「早安,」彼得·巴瑞大声说道。他堆满笑容,「真美好的一天,法官!期待你今天的演讲……」他不停地望着法官和约翰尼,灰色的好像是由海水构成的脸庞飘忽变动。
  「谢谢你,彼得。」法官介绍了约翰尼。
  「真高兴见到你,辛恩先生?法官的亲戚,呃?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
  「那太可惜了。你喜欢我们的小社区吗?」
  「很好很实在的一个小镇,」约翰尼选择着词汇说,「稳定的,安详的。」
  「那是事实。」约翰尼真希望巴瑞的脸能够静止一会儿,「停留久吗?」
  「大概一星期,巴瑞先生。」
  「那么,呃,那很好。喔,法官,米丽·潘曼前几天记了一些杂货的账到你名下,有没有关系?」
  「当然没关系,彼得。」法官有点尖锐地说道。
  「可恶的女人。赊账到辛恩隅——」
  「我们不打扰你了,彼得,」法官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早上只营业几个小时——」
  「法官。」
  「怎么?」
  彼得·巴瑞用神秘的样子倚身在他的柜台上。
  「好久以来我就想要跟你说……」
  约翰尼刻意到书架那边避开,但巴瑞似乎忘了他,雷鸣般的声音还是继续着。
  「是关于司格特家的。」
  「喔?」辛恩法官说道,「司格特家怎么了?」
  「那么,呃,你知道我一直供应司格特家……」
  「欠你一大笔钱,是吗,彼得?」
  「呃,是的。我在想我能采取什么行动,你是律师又是法官——」
  辛恩法官的声音变得尖锐:「你是说你打算送司格特家上法庭去?」
  「不能一直拖欠下去。我想要预留额度给我的邻居们,可是——」
  「他们难道没付过钱吗?」
  「零零星星的。」
  「但他们至少在设法付钱。」
  「唔,是的,可是赊额愈来愈大。」
  「你有没有跟易尔谈过,彼得?」
  「跟易尔谈没有用。」
  「我想也是,」法官说道,「易尔被困在那张轮椅上。」
  「我跟杜克莱谈过,可是,杜克莱还不算是半个男人。让一个男孩经营一个农场!在我看来易尔该做的就是卖掉——」
  「杜克莱怎么说,彼得?」
  「他说他一有机会就会付钱。我不想对他们太严格,法官——」
  「可是你在考虑法律途径。嗯,彼得,我来告诉你,」辛恩法官说道,「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纳森·巴瑞深深陷在一个洞中。你也记得——那是在大萧条的时候。老塞司·司格特当时是个可以用两腿站立的人,不像现在,是袋双腿撑不住的猪油。塞司和他的儿子易尔,他们顶着风雪前进。你的父亲,纳森·巴瑞,向塞司及易尔求救,是他们救了他的命,彼得——是的,还有你的。要不是司格特家,你今天不可能站在这个柜台后面!」——辛恩法官的声音细线般地传给约翰尼,像是为步兵队补充弹药——「如果你可让这些人赊上五年的账,彼得·巴瑞,你该去做并且要感激有这个机会!趁着我发火之前,彼得,我要告诉你我觉得你的价格如何。我觉得你是一个拦路强盗,那就是我所想的。利用这些跟你一起长大的人,他们不能到别的地方去买,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去买!当然你工作很辛苦,但他们也是如此,只不过是他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供展示贩卖的,不像你一样!」
  「不要这么激动,法官,」另外一个声音还是笑的,「只不过是个问题罢了。」
  「喔,我会回答你这可恶的问题的!如果司格特家欠你的钱少于一百元,你可以把你的请求递给小型索赔法庭。若比那个多,一直到五百元,你可以去一般诉愿法庭——」
  「总共是一百九十一元六毛三分,」彼得·巴瑞说道。
  「第二个建议,」法官说道,「你可以下地狱去。走吧,约翰尼!」
  等到约翰尼赶上老人,他的脖子红得像是在他头上方飘荡的法兰绒衬衫,他听到法官喃喃地说着:「垃圾!」
  法官似乎觉得自己很丢脸。他不停地嘀咕怎么会变成一个古里古怪的老傻瓜,那么控制不了他的脾气,毕竟彼得·巴瑞有他的权利。当整个村子都沉到水里时,尽力使人们不要淹死又有什么用。如果约翰尼不介意的话,他想要去躺一会儿并思考他的讲稿。
  「你先去吧。」约翰尼说道。他看着法官带着老人特有的僵直膝盖,穿过十字路口朝辛恩宅走去,不知辛恩隅居民今天会听到什么样的演讲。
  约翰尼·辛恩在他父亲祖先的村子里闲逛了几分钟。他走上四隅路,经过巴瑞房子低垂的门廊和那个丑陋的维多利亚式角楼,停在镇公所的破旧信箱前,仔细看看后面荒废了的羊毛工厂:窗户都没有了,入口的门不见了,地板陷进去……然后站在工厂建筑后面的水沟边缘。到处都是桦树、松树及矮树丛——再往南一点,是铝罐和垃圾。
  他漫步走回十字路口,穿越它走向北隅。他检视了马槽及其漏水的水龙头和绿色的黏质物。教堂及牧师公馆矗立在杂草、繁缕及蒲公英丛生的草坪上,小小的牧师公馆被紧挨着墙壁生长的常春藤和紫藤包围住……
  在牧师公馆后方是公墓,不过约翰尼突然间不想去探索公墓了。他突然觉得在一个上午之中他已经见了太多辛恩隅居民了。他转向西隅,绕过玩具大炮及剥落的纪念碑和可笑的旗杆……踏上法官的管区,走上摇摇晃晃的门廊,坐进摇椅里摇了起来。
  「路易斯·辛恩是个无赖。他没有想到你一来的时候就该把你带过来,」芬妮·亚当斯婶婶说道,「我喜欢年轻人,特别是有漂亮眼睛的年轻人,」她透过她的银色眼镜凝视他,「颜色像晶亮的锡器,」她决定这么说,「干净且看起来有家的感觉。但我相信路易斯也会喜欢它们。天底下没有比不怀好意的老头子更自私的动物了。我的哥斯是全喀巴利郡最自私的人。不过他也喜欢漂亮的眼睛。」她叹口气。
  「我认为,」约翰尼说道,「你很美丽。」
  「你认为,现在?」她高兴地拍拍她旁边的椅子。那是一把高背的山胡桃木椅子,一把美国的温莎细骨木制椅,可以让搜寻古董的人流下贪婪的眼泪,「姓辛恩,对不对?对辛恩总有话可说。爱说笑的,你们都是!」
  「如果我有勇气,」约翰尼说道,「我会要求你嫁给我。」
  「你看吧?」她咯咯发笑,再次拍拍椅子,「你的母亲是谁?」
  约翰尼深深着迷了。她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有着农妇多节的双手,两眼锐利并闪耀得像是圣诞节阳光下的白雪,脸庞是多皱纹且严肃的,像棵苹果树。九十一年的岁月把一切都拖垮了,胸部还是饱满的,一个宏伟慈母般的腹部——只有精神没被拖垮,那是使皱纹添上优雅,使衰老的双手保持温暖的精神。约翰尼觉得他从来没有看过比这更睿智、更敏锐、更和善的脸孔了。
  「我不认识她,亚当斯太太。她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啊,那不好,」她说着,摇摇她的头,「母亲造就男人。谁养育你,你父亲?」
  「不是,亚当斯太太。」
  「太忙于赚钱?我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不比一只初生的牛犊大。再也没回到辛恩隅来。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也去世了。」
  那双敏锐的眼睛研究着他:「你有你祖父霍瑞斯·辛恩的嘴巴。顽固。而且我不喜欢你的笑容。」
  「抱歉。」约翰尼嘟嚷。
  「那后面什么都没有。你结婚了吗?」
  「老天,没有。」
  「应该要有,」芬妮·亚当斯婶婶决定,「有个女人会让你成为一个男子汉。你是做什么的,约翰尼·辛恩?」
  「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她大骇,「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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