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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耀子没有回日本。翌晨,她对似乎同样受到冲击的卡尔说:“如果你不想继续当向导也没关系,不过,请另外帮我介绍一位。”
结果卡尔被耀子的热情折服,决定继续工作。耀子写着:如果现在喊停,来这儿就毫无意义了。
“相当惊人的意志力!”成濑惊讶的叹息后,小声接着说“但是,有点太逞强了。”
《天黑后,街灯亮起。旧东柏林的街灯有独特的橙色,将荒凉的石板路映成梦幻国度,但是看起来阴森森的。
“西柏林的灯光是白色的,你看。”
我望向卡尔所指的方向。没错,施普雷河对岸的确闪耀着明亮的白色灯光。
我们正缓步走在化为“华丽废墟”的塔哈勒斯前的奥勒尼安布卡街。昔日的塔哈勒斯百货公司业已崩颓,看来简直就像玩具屋,墙壁完全消失,可见到内部的凄凉景象。
由墙缝绕至后面,看到一片旧东柏林经常可见的街头荒野——环绕着昔日的医院或工厂等巨大废墟形成的瓦砾山。往前走时,柏林特有的粗沙路面马上淹没我的高跟鞋跟。眼前的景致超乎想像,我惊异无比,在这显示时间流逝的空间中怔然伫立。
“有流莺。”卡尔在墙的另一头叫道。
我急忙走过去看,不知何时,奥勒尼安布卡街上出现了一群娼妓,她们和橙色的街灯一样,隔着一定的间距站着。虽然在寒风中,她们仍穿着清一色的服装:蓝色的短洋装、白色的短夹克,而且全部是金发。
“能帮我问一下吗?”我拜托卡尔。
年轻的卡尔有些迟疑。“问什么?”
“最近是否有日本妓女遭新纳粹份子围殴。”
“好吧。”卡尔下定决心往前走,向最前头的女人搭讪。之后,回头望着我,耸耸肩,表示徒劳无功。
我们沿着马路前进,询问每一个人,结果从站在最差位置的U型转角路口的女人那儿得到答案。她自称是洪堡大学的学生,因为失去奖学金,不得不出来兼差。
当然,卡尔事后告诉我不太可能。
“我听说过那位日本女人的事,但她并非娼妓,而是表演舞蹈的女郎,据说事情和生意上的纠纷有关。”
至于其他详情,她也不得而知。
卡尔冷得牙齿直打颤,对我使了使眼色,说:“这样到处打听会出问题的,因为她们也隶属某种组织。”
我正想这话也对,背后有汽车大灯朝我照来。回头一看,一位驾驶着旧东柏林难得一见的黑色保时捷的男人下车,朝我走来。以下是卡尔翻译的对话内容:
“找她们有什么事?”
“我是日本的写实报导作家,正在撰写以种族歧视为主题的作品。我想采访最近戴金色假发的日本娼妓遭新纳粹份子袭击的事,你知道什么吗?”
“那件事和我们的女孩无关。你说的那女人和黑手党有关。”
“黑手党?柏林也有黑手党吗?”
“当然有,他们和日本黑道一起活动,获取商业利益,政治上则和右翼组织挂钩。”
“什么样的商业利益?”
“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不过,连这一带的土地登记都扯上关系,纷争不断。最初认定是共产党所有,后来追溯为个人所有,又再追溯为纳粹党所有,最后变成犹太人出面宣称其实土地本来是他们的。于是黑手党介入,巧妙的将土地售予西方企业。此外,他们也贩售武器给新纳粹份子。总归一句,他们非常会做生意。”
“你该不是黑手党的人吧?”
他没有回答,眼眸毫无笑意的注视我的头发。
“那么,你知道要到哪里去找那位日本女人吗?”
“不知道。”男人耸耸肩,转身离去。》
关于金发娼妓和新纳粹份子的关系,只写了以上这些。之后,原稿内容只提到耀子又更深入旧东柏林内部,多次遭遇种族歧视的过程,并且分析东德人为何如此拘泥于“人种”以及“种族特性”的原因,同时一方面讨论移民问题,一方面探究旧东柏林现在为何盛行新纳粹主义。坦白说,这是一篇相当深入而有趣的报导。
“以耀子的工作而言,是太艰涩了些。”成濑读完后说。
“这也许是她工作上的转折点,以前的东西太软了。”
“的确。”
“但这样就不错了,她为何要重写呢?”我提出疑问。
“可能是觉得不满意吧。”
“可是她并不是新闻记者,身为写实报导作家,只要能表现出她的特色就够了。”
成濑将原稿放回三田寄来的信封内,自言自语的说:“究竟是谁告诉她金发娼妓的事?”
“你也没听她讲过?”我注视成濑。
成濑摇头。“我们彼此并未讨论工作上的问题。”
“那么,耀子是什么时候提到要前往柏林?”
“以前就提过。”成濑边思索边回答:“但是并未明说要去柏林,只表示她想去某个国家进行只有她才能完成的报导,也希望能把自己的作品风格改为硬派。”
成濑的话让我想起川添桂的信。
——只要你刮目相看,我想你所在意之事应能拨云见日。不过,别把你的热情过分投注于光明的世界。光明的世界就是光明的世界,和性喜黑暗的人无缘。——
所谓光明的世界,是指硬派的工作吗?如果是,那表示川添知道耀子工作的内容。或许是他告诉耀子有关金发娼妓的事。看样子,我必须打电话向川添问清楚才行。
我按下那封信的事不提,直接说:“可能是川添或制作人藤村告诉她的。”
成濑点头表示同意。“我想八九不离十。”
“和耀子在克洛兹堡目击的杀人事件无关吗?”我伸手拿起成濑放在桌上的信封,再度取出原稿,找出那个部分,求证似的仔细阅读。
“这……谁知道呢?”成濑笑了笑,交抱双臂。
我也忍不住觉得这个想法太荒诞无稽。“可是,应该要考虑各种可能性。”
“也对。那么我们就试着调查吧。明天先打电话给藤村和川添。”成濑说着,疲惫的打了个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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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天空已浮现鱼肚白,但我很在意耀子的经济状况,强忍住睡意,躺在床上翻阅从耀子的事务所带回来的帐簿。
虽然号称“帐簿”,但按照耀子大而化之的个性,上面只大略记着收入和支出项目。明知详细的支出必须对照收据,但是因为太琐碎,数量又多,根本提不起劲,只查对了写在帐簿上的项目。
今年二月份,耀子收到去年岁暮出版的《变性欲望》的版税,合计一万两千册,总共两百一十六万圆,之后可能又再版,两个月后再收到三千册的五十四万圆。另外,杂志方面每个月约莫收入二十万圆,合计今年上半年的税前收入大约四百万圆。
接下来是支出项目。譬如上个月的六月份,只写上既定的支出项目。事务所的房租十八万三千圆,停车费用三万五千圆,人事费十万圆,水电费一万三千八百圆,电话费两万三千四百圆,影印费五千圆。光是这样就超三十五万圆。
此外,帐簿上虽然未写明,但是还需要西麻布住处的房租约十五万圆,车辆贷款及维修费十五万圆,再加上她的生活方式,应该至少也需要三十万圆,所以公私合并,每个月估计最少也要支出将近一百万圆。
这意味着,若只靠她今年的收入,早就透支了。如此一来,别说前往柏林,即使在国内搜集资料,单是筹措费用就相当辛苦。
收据中包括四、五月份 KDD(国际电信电话公司)的请款单,可能是打电话给柏林的卡尔吧。我心想,能不能调查她的通话纪录?我想起由加利曾说过,耀子不想负担由加利的电话采访费,曾申请通话纪录。看样子很值得调查,或许能因此查明失踪当天的情形。
把大量的收据放入塑胶套内,夹入帐簿中,我真的累了,想到如果体力不足或许无法承受上杉的恫吓,内心有点无力感,闭上眼,想让自己入睡。
这时,成濑敲敲墙壁进入卧室,似乎因为没有门,所以敲墙壁代替。不知何时,他已换上自己带来的干净T恤和运动裤。
“还没睡吗?”他问。大概是我开着灯查对收据时发出沙沙声,让他放心不下吧。
我笑着回答:“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的。”
“那是?”成濑担心的指着放在床上的帐簿问。
“那个吗?我正在调查耀子的经济状况。”
“经济状况?”
“是的,上次我去事务所找到的,顺便带回来。”我递出耀子的帐簿。
成濑随手翻阅,好像不太感兴趣。塑胶套内的收据掉落床上。他拾起,仔细的收好。
“我刚才也讲过,耀子的经济状况相当拮据。”
“看过这个,似乎的确如此。”
“她已经形同‘准禁治产者’了。坦白说,她早该关掉事务所,别太在乎门面,脚踏实地的工作,但她又不肯这样做。”
“准禁治产者?”我呆了半晌。“有这么严重吗?”
“她欠了一屁股债。”
“这么说,也有向你借钱喽?”
“是有一些。”成濑颔首,但似乎不想谈这件事。
“看过这个,我也想像得到她入不敷出,只是没料到如此严重。”由于情况对耀子不利,我有些意气消沉,低声说。
成濑察觉了我的心情,同样压低声音说:“晚安。”
我看看表,已经凌晨四点。成濑退出,隔壁房间的灯光熄灭。
驶过靖国大道的车辆声逐渐增加。我望向窗外,看到破晓之际的澄明蓝天。看来今天又是好天气。我多少觉得安慰,陷入短暂的沉睡。
到了必须去见上杉的时间。我想起头发未干、穿着橡胶拖鞋被带到那问豪华办公室的惨状,决定换上洗烫整齐的白色T恤,配上灰色的Agnesb裤装。我擦上和衣服相配的红色唇膏,梳好头发,等待那辆大型白色宾士车前来,但没想到今天他们竟不派车来接。
不得已,我们只好开成濑停在公寓前马路上的车前往。“到案说明”四个字闪过脑际,我望着开车的成濑,他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上午九点前的新宿二丁目,只有面向明治大街的办公大楼吸入上班的人群,其他地区仍静静沉睡。不过,今天和昨天一样,是个非常晴朗的夏日,气温急速上升,令人情绪高昂。
青梅街道的下行道路,车流还不算太塞,我们很快就抵达西新宿,驶入上杉的智慧型办公大楼的停车场。搭电梯到上杉的办公室时,来迎接的不是穿绿色套装的年轻女性,而是前些天去带我来的貌似银行职员的男人。
“有劳了。”成濑打招呼。
男人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今天,有很多其他职员忙碌的在这层楼上的玛瑙色地毯上穿梭,但没有一个人像君岛那样,一眼即可看出是黑道人物,反而都像监视耀子公寓住处的年轻男人一般,是身穿正式服装的普通上班族。
星期天见到的那位穿绿色套装的年轻女性不见踪影。事实上,她是不是普通职员还是一大疑问。
“打扰了。”
银行职员模样的男人打开对开的桧木门,带我们入内。一进去,木门马上从外面关闭。
让人惊讶的是,上杉正面向我们,微笑的站着等待。他今天穿亮灰色西装、蓝色系的印花图案领带。在看得到西方天空的窗边,君岛双手插在长裤口袋,姿势不雅的瞪着我。
好像事先考虑到背后的蓝天,君岛今天穿白色麻纱西装、深蓝色衬衫,系亮蓝色领带,还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打扮。
“早。”成濑说。
我默默站立。
“早。情况如何?”上杉轻松的问我,但感觉上眼神比上次更可怕,似乎因为知道星期六深夜耀子来过我房间,而露骨的不信任我。
“找不到她。”我回答。
“那就麻烦了。真的到处都找不到吗?”上杉笑了,征求同意似的问成濑。
成濑只是轻轻颔首,一句话也没说。
“饭店、银行、东京车站、成田机场和羽田机场都派人监视了,却仍未发现,你的姘头可真有一套!”
用“你的姘头”这种称呼,实在太没品味了,感觉上,他那格调高雅的服装,还有那张脸孔都突然变低俗了,恰似幻身术遭到破解的果子狸一般。
“小姐,如果你知道什么,请帮帮忙吧。我愿意付你一笔钱。”上杉以单手做出拜托的姿势。
“我真的不知道。”
“会长,这女人很狡猾,一定隐瞒了什么。”我的天敌君岛瞪着我说。
上杉夸张的叹口气。“你一定认为只是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