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是人啦,是像,佛像。二十多年前不是给你看过了吗?你忘记啦?就是那尊长得很漂亮的佛像啊。”
“那种垃圾你还留着啊?”
“什么垃圾!我可是很爱惜东西的。”
那是仁吉的收藏品。
前天晚上——伊佐间看了仁吉的收藏品,有些吃惊。收藏品都存放在仓库里。而那些收藏品的数量之多,几乎塞满了整间仓库。
那些似乎都是在海岸捡拾搜集到的漂流物,或卡在渔网上的异物,以及在海上回收的漂流物。小的有土器、陶器碎片、珍奇的贝壳或古钱之类,大的则有铜鼎及沉船的零件,里面甚至还有看不出种类的动物骨头。
——我从十二岁起出海,直到五十六岁因为脚伤下了船。
——当了四十四年的渔夫。
——就是这段期间搜集到得。
——总觉得我呵这些漂流过来的东西有缘,舍不得丢掉。
前晚仁吉这么说明。
伊佐间生来就喜欢无意义、无价值,而且奇形怪状的东西,自己也拥有创作这类塑像的艺术天分,所以兴味十足地观察者那些收藏。
当中有许多物品形状都很独特。
其中最吸引伊佐间的就是那尊佛像。那是一尊坐像,虽然历经浪涛冲刷,但涂料依然保存完整,最重要的是它形状优美,表情高雅清秀,是佛像中少见的美女……不,说佛像是美女也很奇怪。而且这不是伊佐间自己的形容词汇…………
——葵小姐。
仁吉说的就是那尊佛像。
“那尊佛像啊,本来在海上漂亮,可是不是自行漂过来的。那是昭和二年还是三年吧,是神轿下滨祭前天晚上的事,所以一定是九月十二日不会错……”
“下滨祭?”
“是祭典,远见岬神社的。”耕作说明。
仁吉接着说:“……在祭典前晚出海的我也不对啦。当时海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恐怖极了。我绕过神明岬,往八幡岬那里划去。我也忘了当时是去做什么的了。结果啊,我看到一个东西浮在海面上。”
“哦,那件事啊。我以前听过了啦,别再说了。”
大个子的老人就像仁吉说的,似乎非常胆小,与他那健硕的体格完全相反。
“耕作,我又不是在跟你说,我在讲给伊佐间先生听啊。然后啊,漆黑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东西,我以为是惠比寿。”
“惠比寿?”
“就是溺死的尸体。传说中惠比寿是大丰收的前兆,所以我想把它拉过来,可是被波浪阻挡,怎么样都弄不过来。所以我死了心,想要继续前进……”
“别说了啦。”
“……结果它跟了上来。溺死的尸体就像这样,从波浪里若隐若现地露出脸来,一张脸胀得鼓鼓的,一双眼睛翻得死白……”
“呜哇!”
蛮恐怖的。
“我突然怕了起来,逃走了,心想着一定是妖怪。可是哪,在海上没办法随心所欲。那个溺死的人也顺着波浪和潮流跟了上来,要是不逆着海流,就甩不开它。”
“这样啊。”
伊佐间觉得这不是幽灵或亡灵的恐怖,而是另一种恐怖。仁吉说死人跟在船后面过来,却没说那是幽灵。老人反倒是在主张没有幽灵,虽然没有幽灵,却是有可怕的事。
“然后啊,那张胀得快破的大脸啊,像这样漂过来贴在船边,我真是吓得快死了,我还记得那种感觉哪。于是我一心一意祈祷起来,船灵大人、八幡大人、富大明神,救救我啊……然后我大喊救命。”
“向谁?”
“我忘了,可能是叫了我老母的名字吧。当下我心想都完了,因为船灵大人是女的。”
“嗯……会嫉妒?”
“对,神明大部分都嫉妒心很重啊,所以我心想完了。可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东西乘风破浪似地朝我这儿漂了过来。就在那一瞬间,尸体沉了下去。那个时候漂过来的就是那尊佛像,我把它捡了起来,感谢它保护了我。”
“一呼唤就从海上漂过来的……佛陀?”
令人感激,却又有些不详。
“对对对,神秘万分。很神秘吧?所以只是空屋亮着灯,根本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嘛。觉得奇怪的话,过去瞧瞧不就得了?……我就是这个意思啦,知道了没?”
耕作老人不耐烦地应道“知道啦,知道啦”,拍了拍光秃秃的后脑勺。
“这就先算了,应该……”仁吉说到这里,伸长身体引颈望向窗外。伊佐间和仁吉也用同样的动作看外面。
“……差不多该到了吧?鉴定师傅。”
“再不到……就不对劲了吗?”
耕作老人问:“还有谁要来吗?”
“这位伊佐间先生的朋友要来,是一位古董专家,要来鉴定我的宝贝。”
“也不算是专家,他是个初出茅庐的古董商,不,只是个旧货商罢了……”
“那种专家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是伊佐间叫来的。
伊佐间昨天联络了古董商朋友,委托他鉴定仁吉的破铜烂铁。
前天晚上,仁吉一边介绍他的收藏品,一边有些寂寞地说:“虽然是些破铜烂铁,但是最后能让你这样的人看看,也算是有点安慰了。”
伊佐间问仁吉是不是要把这些东西处理掉。仁吉说他最近需要一点钱,所以要拿去卖给收破烂的。伊佐间想了一下,劝阻了他。因为伊佐间认为铁制、铜制的东西姑且不论,除此之外的东西,收破烂的实在不可能会收购,总额应该没有几个钱吧。
况且收藏品当中有可能隐藏着上等货。虽然看起来像废物,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都卖给收破烂的,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吃了大亏。当成垃圾的话,只能换个几块钱,但是当成古董来看 ,搞不好可以卖到惊人的价钱。
伊佐间不晓得仁吉需要多少钱,也不好意思深究理由,所以仁吉可能只是嫌这些东西占空间而想要处理掉,但伊佐间觉得值得让识货的人来鉴定一下。
伊佐间大力劝说仁吉鉴定,还说要介绍认识的古董商给他。
这是一宿一饭的恩义。
仁吉说明个中缘由,耕作笑了起来:“哈哈哈,这个死要钱的老头,老不死的家伙,都这把年纪了,还要钱做啥啊?钱又带不进坟墓里。就连雄之介老爷,死的时候也是一身干净,只带了六文钱【注】(日本习俗中,会在遗体旁边摆上六文钱,作为渡过冥河的船资。)走。那种连收破烂的都不要的破茶杯、臭马粪,能值几个钱?”
“啰嗦!我有我的理由。”仁吉一脸严肃,沉默了。
耕作似乎吓了一跳,表情变得有些落寞,问道:“仁吉,你总是听我说东说西的,却完全不提你自己的事。你……真的缺钱吗?”
“不缺啦。只是我已经六十三了,啥时翘辫子都不奇怪。我只是想说自己的后事要自己处理,我没为儿子坐过什么,对村子也没啥贡献,我不想麻烦村里的人。棺材本啦。”
耕作呻吟了一声,沉默下去。灰蒙蒙、潮湿且带着海潮香味的海边空气从窗外刺骨地渗透进来,使得老渔夫和他的老友变得更加沉默了。这么一来,伊佐间也被两名老汉那倦怠地忧愁影响,不得不摆出一张怪异的表情。
仁吉昨晚也对伊佐间抱怨说他和媳妇处得并不好。
但是伊佐间是在不认为仁吉是为了筹措自己的棺材本才想要钱的。仁吉是说“最近需要一点钱”,有必须用钱的期限。而且仁吉看起来也不像死期已近,伊佐间判断,仁吉一定是有其他的苦衷。
但是伊佐间不说,不问,因为与自己无关。
仁吉说:“讲这些阴沉的话真没意思,还是怪谈比较有趣。”伸了个大懒腰。他的手很短。
“别说我了,耕作你干嘛也一脸郁闷?你比我年轻两三岁,还死不了的。除非你那个笨儿子又干出什么蠢事来。”
耕作咒骂了一声:“死老头,别给我提那个混账。”接着他望向伊佐间,看了一会儿之后说:“话说回来……那位古董商,如果那位先生过来村子的话,能不能请他顺便到织作家的宅子来一趟?”
“这又是为什么?”
“没什么啦,过世的雄之介老爷喜欢书画古董,收藏了一大堆。太太昨天说想要把那些东西处理掉,可是这一带又没有古董商。”
“处理掉?为什么?”
总不可能是缺钱花用。
“太太讨厌那种死气沉沉的东西吧。就算价值连城,也要时时小心发霉、灰尘什么的,麻烦死了。小姐们好像也没兴趣,想要的都是公司那些人,而且是打算拿去变卖,在那儿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呢。根本没道理要送给那些人。太太说看了就烦,想要早早处理掉。”
“可是,既然要卖的话,柴田那里……”
只要仰赖柴田集团的财力和组织力,根本不必去拜托什么小镇的古董商。想要卖多少应该都不成问题。
“所以说,对于公司那些人,太太既不想施恩,也不想欠任何人情。”耕作不悦地说,“而且太太本来就看不惯柴田家。太太说,柴田和织作完全是对等的,织作不是柴田的属下,也不是家臣。雄之介老爷要让织作家的人编入柴田旗下的时候,太太也大加反对。说织作家明明没遭遇什么困难,为什么要人家提携?就算不依靠什么丝线商,织作就是织作。公司的名称本来也是要改成柴田纺织的,但是太太坚决反对,一定要用织作纺织机这个名号。”
真佐子应该就像她的外表,是个刚毅的女子,她的确是会说出那种话来。
只要想起她坚毅的模样,伊佐间甚至能够轻易想象出她严峻的口吻。
“所以太太虽然对去年过世的柴田耀弘老爷另眼相看,对其他人却完全不信任。耀弘老爷好像是上一代伊兵卫老爷的盟友,可是他身边的跟班实际上却是一群不能信任的家伙。如果没有五百子刀自【注】(刀自愿意为”户主“,是日本古时对年长女性的一种尊称。)的赞同,这场提携根本不可能实现。”
“五百子?刀自?”
“是上上一代嘉右卫老爷的夫人。”
“曾外祖母?”
“对小姐们来说是曾外祖母没错。说起来,柴田家的大少爷勇治少爷与过世的紫小姐之间的婚事,也是因为这样才告吹的。”
“婚事?”
“是啊。要是那个时候柴田家退让的话, 我也不必落到这步田地了。”
动不动就流于抱怨。
耕作的嘴巴歪斜起来。的确,如果长女招赘的呼啊,不管是亮再怎么无能,就算他是个无赖流氓,情况也不会糟成这样。
仁吉恨恨地说道:“笨蛋,人家可是全日本首富的继承人,而且你不是说过,勇治少爷本来就是个养子吗?柴田家就是因为没有继承人才收了养子,哪有又送给人家招赘的道理?一开始就强人所难的是织作才对吧?”
原来如此……
在这门亲事中,织作提出的条件是要男方入赘吧,那的确是不识斤两。就像仁吉说的,没有人会把收养来当继承人的养子又送给人家入赘。而且就算不提入赘,柴田家与织作家的地位相差也太悬殊了……
——啊,我也掉进去了。
阶级歧视的陷进无所不在。
地位指的究竟是什么呢?——伊佐间自问。
“随便啦,那个人是来鉴定我的宝物的,等这事办完之后再说。不过织作家的东西的话,应该都是上等货吧。仔细想想,就算我这儿没有好东西,织作家的也够他充当旅费了,应该不够亏到。”
仁吉说的没错。
接着,三人料到最近骚动不安的社会情势。
溃眼魔加上绞杀魔,弄得人心惶惶。
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后,耕作说:“今晚也好,明天也行,请那位先生到宅子一趟吧。”站了起来,嘴里嘟囔说“哎呀,没办法,得回去了”,走下泥土地,又有气无力地说了声“仁吉,拜托你啦”,拘束地缩着身体,走出嫌小的门口。
仁吉目送耕作庞大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看他苦恼得很哪,一定是很在意世人的眼光吧。”伊佐间说他担心朋友是不是到了,想到车站看看,但仁吉说:“这是个小地方,要是到了,一定找得到这里,就算去看,人也不会比较早到。”伊佐间同意他的话。
接近黄昏时分,古董商总算抵达了仁吉家。
古董商名叫今川雅澄,店号是待古庵。
今川是伊佐间的战友。复员之后,伊佐间就一直没有今川的消息,也不知他是生是死,却在奇妙的因缘际会下得知了他的近况。那是上个月——也就是二月底的事。伊佐间的朋友一如往例——真的是一如往例——被卷入事件,那个时候同样被卷入而吃了大苦头的,就是今川。
后来他们见过一次,今川告诉伊佐间说他开始说古董生意。那个时候伊佐间心想“这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