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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一步地,离开自己的帐篷。
秋天的凉风吹在热辣辣的脸上,似乎热辣辣的大脑也清醒了许多。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一边胡乱挽起了头发。到他回过神,看着周围想知道自己在哪里的时候,发现李克用的帐篷就在眼前。
他下意识地走进去。李克用站在地图前面,回头见他来了,一笑,说道:“惜朝来了?还在伤心么?好啦,过去就过去了,自己坐罢。”说着,手里举着炭条,在巨大的羊皮地图上画了一条短粗的线。
他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说与顾惜朝:“你真不应该放弃晋阳的。你知道吗,父帅不想真的与唐廷仇恨坐实,我却希望能做出一番新的天地来。男儿汉大丈夫,岂能称臣于一个无知小儿?”
顾惜朝心不在焉的“嗯”。他到矮几后面的榻上跪坐下来,忽然间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他向前俯在矮几上,半边脸颊蹭到衣袖的布料,还是火辣辣的痛,可是他已没有力气直起来换另一边。李克用背对着他,全部的注意力仿佛还在地图上。
“晋阳拿不下来,我打算回蔚州去休整一段时间。我刚刚派人给晚晴消息,要她迁回蔚州,毕竟那里才是我的地盘。你打算什么时候与她成亲?”
顾惜朝哼出一句:“再说罢。”
李克用回头看看他,微笑道:“累的话,躺下来睡。”顾惜朝懒得回答;李克用又回头去研究地图,他轻轻地道:“那个戚少商,究竟和你有什么纠葛?你知不知道,每当他在你身边时,那双贼眼简直恨不得长在你身上。”
顾惜朝含含糊糊的道:“什么纠葛,杀人的纠葛罢。”
李克用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上安心了好多。他出一口长气,说道:“我却担心云州周围的那些人。幽州的李可举,吐谷浑的赫连铎,还有咱们那位好叔叔安庆,哪一个是好东西?我都很奇怪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来合兵应召征讨,不过想来,一待他们商量好了各自如何分赃,也就是转眼的事了。”
顾惜朝一动不动的趴伏着,李克用的话句句听在耳中,却没有一句听进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着,要打,就打好了,谁怕谁?左右不过还是血流成河而已……
他忽然出声,声音含糊的自己都听不太清楚:“克用哥哥,杀人……究竟对不对?”
李克用回头看看他,心中有些纳闷,笑道:“杀人对不对?这个问题我从没有想过呢。”
顾惜朝低声道:“戚少商说……”说什么?他说不下去,胸口生生地闷着,压着,几乎出不来气。李克用叹一口气,道:“他说真英雄要仁义行侠,不能随便杀人是不是?哼,真没有白叫一声‘戚大侠’。”顾惜朝低低地道:“他说,别人活得好好的,凭什么被你杀了?我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李克用嗤笑一声,他俯身在地图上又画了几个圈,以备忘,口中冷笑道:“昨晚在晋阳城,他也没少杀人罢?乱兵,乱兵就不是人么?乱兵也有父母兄弟妻儿,凭什么就要被他杀了?”
19
乱兵也有父母兄弟妻儿,凭什么就要被他杀了?
顾惜朝怔怔地望着李克用。
他从没有想过。昨夜在晋阳的乱兵,岂非也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他们祸害了很多人,他们杀死了乱法,他恨他们入骨。可是,他们的亲人呢?他们的故乡一定也有人在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回家。
李克用道:“他若再与你叽歪这些没用的废话,你便问问他杀的人难道便不是人!”说着,随手将碳条扔在一边,回身道:“这些君子大侠,脑子里考虑问题的方式很奇怪。你若是信他的,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世道,干脆不要活下去,自己一刀抹了脖子算了——惜朝,你的脸怎么了?”
顾惜朝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经坐直了身体。他听着他的话,发着怔,眼睛睁得大大的,长长的头发没有挽好,凌乱的披在肩头,他忘记了遮挡脸上的指痕。他皮肤很薄,很软,哪怕只是不小心划一下都会红红的肿上好大一块,何况刚刚挨的是戚少商那么狠那么重的一巴掌,现在半边脸颊都已经高高的肿起来,四个又红又粗的指痕清晰可见。
李克用脱口问完,又愣一愣,才真的意识到那些红指印是怎么回事,顿时熊熊的怒火一路烧上了头。见顾惜朝慌慌张张的举手挡住了脸,起身便要逃走。他如何能让?抢过去拦住了他,叫道:“干什么,挡上就看不见,就没有了?”顾惜朝狠狠地挣开,李克用知道自己的功夫,与他相差太远,他要走,自己是拦不住的。可是这一口气憋在胸口,要他吞下去,除非他立刻死了!
他狠狠地抽出佩剑,叫道:“我这就点兵,把那混蛋抓起来五马分尸!”说着大步便往外走。顾惜朝慌忙拉住他,怒道:“你干什么去?你怎么知道……”
话没说完,喉头像堵了什么,说不出来了。李克用冷笑道:“你不用想着维护那小贼!当我不知道么?除了戚少商,别人若作出这等好事,早就给你一斧杀得干净了!哪里还会跑到我这里来找这点安慰?”
顾惜朝被他说中了心事,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李克用看着他的神色,心中气苦得只想杀人。当下也不管顾惜朝还在死死的拉着自己,劈手甩开牛皮帐帘,两人拉拉扯扯地到了帐外,都是一怔。
戚少商在外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看来两个人说的话,一字不漏,都得让他听了去。看到顾惜朝出来,他一张圆圆的脸也是白了白,嘴唇动一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顾惜朝也避开了他的目光。李克用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时间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二话不说,长剑一挺,便直直地刺去。
戚少商侧身让开,李克用虽只是上阵打仗的功夫,反应能力却是一等一,不待招数使老,长剑横推,戚少商依然只是让开。他看着顾惜朝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克用大怒道:“想说话,下辈子吧!”手上不停,一剑跟着一剑,一招紧似一招。逼得戚少商只得连鞘举起青龙剑架住。李克用怒笑道:“好小子,还敢还手!”其实戚少商年纪比他大得多,可他满口“小贼”“小子”的叫,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顾惜朝见戚少商并不真的出手,料想他身为黄巢的使者,不会真把李克用怎么着。这两人架打得颠三倒四,谁有那闲工夫看这个热闹?回身便冷冷的拂袖而去。
据说,后来,李国昌带人赶到,斥责了李克用,这场架才算打得无疾而终。沙陀兵营开始整理行装,打算回蔚州去修养一段时间。戚少商本想离开,但这时的军报称,黄巢攻宣州不克,转战浙东;浙东南多山地,官军本以为已将黄巢逼入了死谷,谁知当地的百姓不堪受藩镇朝廷的双重压迫,黄巢军一到,不但劳军、参军,更兼为其引路,数日间竟连开山路七百余里。巢军遂进入福建。戚少商听到这消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黄巢绝处逢生,忧的是这人既进入更南方的福建,自己要怎样再与他联络?李国昌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心中暗自盘算。
“黄巢这个人不简单,”他对顾惜朝和李克用说,“他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一个名字,便能让整个浙东山地的百姓甘心供其驱使。你们两个,一文一武,都算了不得的人才了,可是这辈子也到不了这种程度。”
顾惜朝默然,李克用有些不服气,嘟囔道:“不过是些泥腿子罢了,南方宋威、曾元裕都是没见过大世面的老顽固,若是换了我……”
“他们是老顽固?”李国昌瞪起了眼睛,“宋威能将王仙芝打得如丧家之犬,曾元裕一刀砍了王仙芝的脑袋!你说他们是老顽固,你爹我算什么?”
李克用心中还是不服气,小声道:“若是朝廷肯用你老人家,别说王仙芝,黄巢也蹦跶不到这时候!”李国昌欲待发怒,转念想,却又叹了一口气。
“朝廷不肯信任你我父子,有什么办法?”他叹息着道,“但我家世受唐朝皇恩,你我父子更兼赐姓,也算是很大的殊荣了。如今我们虽起兵,我心中总还是盼着皇上回心转意。克用,你年轻,难免要想的多一些。但汉人有一句话,千万要切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讲的却是为人君的道理。唐朝皇帝不信任我们,无非因为我们是沙陀人,不是汉人;那倒还罢了;可中原的百姓也不信任我们,还是因为我们是沙陀人,不是汉人。这是血脉的分别,你我都改变不了。”
李克用沉声道:“父帅说的虽有道理,孩儿却记得,古书上有一句话,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既然汉人的皇帝失却了这头鹿,只要是英雄,都有资格逐之!况且李渊、李世民难道是汉人么?整天吹牛说自己是道宗老子的子孙,其实还不是鲜卑胡人的后代!”
李国昌望着他的儿子,面上有愁容。他长长的叹一口气。
“克用,你是英雄,或许真的应该放你去飞,也许你能和草原上的鹰一样,搏击长空。但我已老了。将来的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惜朝,你陪父帅回后账休息。”
顾惜朝起身,走过去扶着李国昌起来,一瞬间他真的有种模糊的错觉,这老人大概是真的老了,他的头发已斑白稀疏,背也不再挺直如标枪。但似乎他却又依然有炯炯的双目,坚毅的面部轮廓。
李克用也已经起身。李国昌走出两步,忽然回首。“还有一件事,克用,父帅必须嘱咐你。”他这一刹那依然是那个智慧、豪勇、谋略过人的大将军,李克用肃容倾听。
“如果真的想逐鹿,就不要得罪黄巢。”李国昌淡淡地说,“他想我们为他效力,是瞎了他的狗眼;可是如果我们能得他效力,至少中原百姓的民心会容易得到得多。”他皱着眉头,看看顾惜朝,又说道:“所以别再跟戚少商过不去,他还得在我们这儿一段时间。要知道,现在是你笼络人心的机会。”
李国昌慢慢的在牛皮榻上躺了下来。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从榻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苦笑道:“朝儿,去给爹爹倒一碗水吧。”
顾惜朝有些吃惊,但他什么也没说,乖乖的去给父亲到了一碗水。他看着李国昌打开那个小盒子,拈出一粒丸药,放进嘴里咀嚼一阵。他眉头皱得很紧,浓烈难闻的药气顾惜朝都能闻到。他伸手来要水,顾惜朝双膝跪地,双手将水碗奉上。
李国昌闭上眼睛将药吞了下去,他面上神色显得极其痛苦。过了好一会,方才睁眼,苦笑道:“这药,是晚晴为我配的,她从中原回来,倒是带了不少珍贵药材,只是实在难吃,苦不苦,辣不辣,吞在喉咙中,仿佛有刀子在割。可是我一身病痛,又不能不吃。”
顾惜朝奇道:“爹爹一身病痛?我和克用哥哥都不知道……”李国昌苦笑道:“我一生戎马,身上无数伤痛,年轻的时候不觉得,到了老来……你们是军营中的男孩子,若是知道主帅身体有恙,很多事情只怕便不能率意而为了。晚晴的爹爹是个老滑头,她却是个实诚孩子,你看,我的身体她跟你都没有讲过。”
顾惜朝问道:“那么爹爹为什么又告诉我?”李国昌苦笑一声,说道:“你的克用哥哥,你觉得怎样?”
顾惜朝说道:“克用哥哥是英雄。但是他容易冲动,容易自大。他有些……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孩儿担心日后这样,会吃亏呢。”
李国昌道:“这是我们朱邪家男子的通病。我年轻时何尝不是如此?你看他说的那些话……没有别的办法,说他是不会听的,只有日后历练得多了,或许会慢慢成熟起来。无论如何,现在我打算,一点一点,放权给他了。”
顾惜朝吃一惊,慌忙道:“爹爹还是春秋鼎盛……”李国昌摇摇手,说道:“老了就必须要服老,有什么办法?不过说到你和晚晴的事,你们都老大不小了,为什么还不成婚?”
顾惜朝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低声道:“爹爹,这个以后再说好么?”李国昌摇摇头,道:“不好,你是在心烦她身边那姓铁的年轻人么?我冷眼旁观,那年轻人心里有晚晴是不假,但晚晴对你可是一心一意阿!晚晴是好孩子,我不能眼看着你耽搁了她。”顾惜朝只得说道:“是晚晴不肯嫁我,嫌我满手血腥。”
李国昌皱眉道:“咱们沙陀军营中的好汉子,哪一个不是满手血腥?她既已许给了军中的男子,便不能嫌弃这个——我知道她也不是那种迂腐的孩子。惜朝啊,世上女人很多,只要你够强大,要多少,便有多少;可是能够做你的妻子,侍奉你,照顾你,一生以你为天的女人,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顾惜朝沉默不语。李国昌又道:“晚晴的父亲,我已经看透了那老滑头。自从起兵之后,我数次暗中使人带信给他,暗示他只要皇上有意讲和,沙陀很好说话,我们什么都可以坐下来谈。可他明知道女儿在我这里,却仍是硬下心来没有还过我片言只字。他是靠不住的。你们要成亲,也不必再顾及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