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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不会死?
戚少商为这个念头哑然,谁都会死的。
可他笑不出来。
他会不会死,会不会死?
他低头看那张惨白的脸,瘦得快干枯的年轻的脸。你知不知道你病你瘦,担心难过的不只是你的晚晴?当然你什么时候顾虑过别人的感受?你想痛就痛了,想病就病了,想要去战场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煎熬整天,你想拿我当空气,那就一整天一眼都没有向我这里看来过。你想要死的话,当然也就会随随便便的死了。你谁也不管,这世间没有任何是你在乎的,你自私得真是彻底。
你要死就死罢,戚少商冷冷的想,可是别以为死了就可以不还我的债。
天圆地方那么大的债!
如果可以,戚少商很希望不要回蔚州。
天下很大,越是乱世,越有作为。为什么非要缩在沙陀兵营中作一个袖手旁观者?沙陀对黄巢的态度那么语焉不详,他早就知道没有必要再扯皮下去。两家永远是敌非友。况且,黄巢在更南方的福建很难找到是没错,可是他一时半会,也不是非要回到黄巢帐下不可。
现在在回蔚州的路上,他也不知是第多少次的想到了离开沙陀的事情。
如果是现在要走的话,很容易,他身边全是自己人,他们有充足的食物、水和马匹,只要换个方向就是了。他甚至已经想好,可以先去晋阳。晋阳朋友已很多,休整个几天,去福建,还是回连云寨,或是再拉起一支自己的人马,都没什么困难。
可是顾惜朝发起烧来。他不再冒冷汗,缩在斗篷里的身子不停发抖。
戚少商紧紧搂着他,为他取暖。原来克星也是相对的。
你也是天生来坏我事的。
到蔚州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很久。蔚州人根本没有把大军压境当作一回事,他们还是大开着城门,任百姓来来往往,守护城门的守军脸上还嘻嘻哈哈的笑着。他们都早就认识戚少商,知道他也上了前线,拦住他笑嘻嘻的问:“打完了吗?杀了多少官军?”
戚少商只能苦笑敷衍。
回到李府,派了穆鸠平去找晚晴。她来得比想象中快,却正撞见他给顾惜朝脱掉那身被马匹拖着蹭烂的衣服。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戚少商起身道:“姑娘到了,他就交给你了。”
晚晴怔住,一直到他已经离开了很久,依然怔忡着。
他说,他就交给你了。
他是谁?他凭什么要这么说?床上顾惜朝缩了缩身体,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她咬一咬嘴唇,走过去把他的脉。
他在棉被里,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全身滚烫。怎么就会病成这样了?明明已经好了的,就非要糟蹋自己么?还是,你害怕身体好了,就要……成亲了?
用湿手巾去擦拭他滚烫的额头。他动了动,他呼吸中有久病人的气息。他张张嘴,喃喃嘟囔着高烧中的胡话。晚晴伏低身子,痴痴地听着。
她知道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被他用那个字眼来称呼。
顾惜朝昏昏沉沉的睡着。
有时,很乱,很乱,仿佛置身在极遥远的地方,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扎进细长的钢针,痛,入骨髓的痛。有时又仿佛置身战场,或是,修罗场,遍地鲜血,遍地残缺不全的死尸,甚至会看见某些被自己亲手杀害的人。那个高高瘦瘦的,总把双手拢在袖中的惨白鬼影,对着自己森森的诡笑;有时会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也死了,躺在乱葬岗,似曾相识的地方,满天有寒鸦的惨叫。
有时似乎很清醒,能听见身边人的说话,李克用总是把声音压得很低,晚晴的声音也是轻轻的,恍惚间似乎回到小时候,大家谈论的,是一些那么无忧无虑的话题。但有时就迷糊到莫名其妙而且很可笑的地步,他会觉得戚少商在身边。
他会有错觉自己被他紧紧握着一只手,他会错觉到清楚的感受到他脸颊又短又硬的胡子茬。最开始出现错觉时他奋力想睁开眼睛,结果眼睛上被什么东西压迫住了,非常非常清晰的感觉,很软,很热,他甚至听见了一些粗重的喘息声。额头也感觉到一阵一阵温热的气儿。他吓得不敢再动,结果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出现这些错觉时他就很干脆的不去管它。
但是错觉中的戚少商,很奇怪,有时他喃喃地,反复的在耳边诉说着对自己的恨意,可是他的诉说,听不出一点恨,只有浓浓的悲伤。有时候错觉从听觉触觉扩大开去,他会觉得自己被拢在一个宽厚温暖的地方,整个上半身都那么舒服,仿佛这地方就是专为自己生成的一样,他舒服得昏昏欲睡,却又听见戚少商在耳边轻声说:“要是你永远这样,这样乖乖的,该有多好。”
接着他说:“不,不,我还是要你好起来,我宁可你活蹦乱跳的杀人放火,也不愿眼看你这样子一点点的衰弱。”
有时候他讲的话就很可笑幼稚。他会讲他小时候,老爱罚他抄写孟子的老先生,端严方正的父亲有一次气急了发起狠来,叫童仆把他按在马凳上,拿门闩照着屁股狠打。母亲和姐姐就心疼得跪在地上一边苦苦哀求,一边痛哭。可是他还是喜欢溜出家门,到处去调皮捣蛋。直到有一天。
“我在外面疯跑疯玩了整天,到半夜回家,想偷偷溜回去。结果……我看见我的家站满了官兵,他们手里的火把把半个天都照红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爹爹,究竟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过,竟然要被诛九族。”
他悲伤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
“如果没有卷哥,也许今天的我,不过是街边一个流氓混混,也许今天根本不会有一个我在这个世上。”
“为什么你要杀死那么多人?为什么你是顾惜朝?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我随时都想杀死你,却随时都想抱着你大哭一场。如果不是你病了,我决不会对你说这些,可你知不知道,你的病在身上,我的病在心里。”
可是每一次当顾惜朝认为自己足够清醒,想要向那个不知是真还是幻的戚少商伸出手去的时候,帐子里空荡荡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这样是不是很疼?”李克用睁大眼睛看着顾惜朝身上扎的十余根银针,好奇的问。
晚晴轻轻一笑:“你想知道,要不要我给你也扎几针?”
顾惜朝听了便笑起来。李克用赶忙摇手:“不不不,我没这兴趣……”他俯身举着一块小手巾给顾惜朝擦一擦额头的冷汗,皱眉道:“其实阿,看他这么咬牙强忍,怎么会不疼。”
晚晴道:“克用哥哥,我记得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生过病,不像我和惜朝那么弱。小时候我们两个都很羡慕你。”李克用叹道:“你们羡慕我?哈,那真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现在轮到我来羡慕你们两个。”
晚晴白皙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她看一眼顾惜朝,不知为什么,心中却很酸涩。顾惜朝吃力的道:“有什么好羡慕?”
李克用笑道:“有什么羡慕,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顾惜朝笑得很高兴,他翻手握住晚晴的手,轻声道:“等我好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晚晴红着脸道:“克用哥哥面前,说这些做什么。”李克用在一旁,忽然笑弯了腰,他拍着巴掌叫道:“噢噢,害臊了,害臊了!”
针灸过后,顾惜朝全身松弛下来,沉沉的睡去。晚晴收拾了针囊。李克用悄声问:“是不是要去煎药?”晚晴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本来在这院子里正好,可他鼻子厉害,嗅到怪味会睡不好。只好去我那里煎了。”李克用皱眉道:“每一次还得你自己来,一弄就是大半个时辰。”晚晴笑道:“别人来我怎么放心;克用哥哥没事,就来陪陪我罢。”
他为她背了药箱。他们仔细的带好了房门,也关上了小院的门,月洞门两边的藤萝掉光了叶子,却生着累累的红豆。李克用摘了一支,就像小时候那样,想要给她别在小辫子上,但她扎的早就不是小辫子。她接过来微笑,两个人并肩去了。戚少商远远看着。
门是应手开的。沙陀领袖的府邸随时有士兵巡逻,他们从来就没有留下人看守或是闩门的习惯。这个小院里面现在只有顾惜朝一个人,在卧房里沉沉睡着。
戚少商在他床边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他知道晚晴和李克用什么时候会回来。这些日子,他总是这样悄悄的来,悄悄地去,已成习惯。他只知道一日不来,自己一定会发疯。
顾惜朝忽然被惊醒。毫无预兆,一双鹰目骤然张开。
“不是那个抽屉,是那边那个。”晚晴的笑容终于变得发自内心。李克用笨手笨脚的抓起一大把药材。
“笨啊,克用哥哥!只要一钱,一钱!”她笑起来的样子和小时候很像。李克用咧嘴笑,称好了重量,拿到她面前给她看。她点头。李克用在她身边坐下来。
“原来做医生这么辛苦,唉,谢天谢地当初惜朝学武你学医。留给我的是最简单的带兵打仗!”他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晚晴撇撇嘴,笑道:“谁留给你了?带兵打仗你天生就会的啊!你最懒了,号称是学带兵打仗,其实根本就是偷懒!”
如果永远不长大,该多好?
不应该这样,顾惜朝想着,不能这样。
这样算什么呢?
但是他没有推开压在自己身上死沉死沉的男人。
他们随时会回来,外面随时有巡查的士兵在经过,义父也随时可能想起我来看我。
但是他的嘴唇找到自己嘴唇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闭上眼睛张开嘴巴,任他索取纠缠。
我喘不过气来了。原来是想这样杀死我么?
他的手滑过自己的勃颈,那儿有伤口。他的手掌心有极厚的茧,刮在皮肤上,那感觉,短一分是痒,多一分是痛。
这个戚少商,是真的,看的到,摸得到,活生生的,再也不是幻象。
“你别笑啊,晚晴,我可是说真的。”李克用的脸上没有笑容,他的表情非常认真。
“有时候我希望,嘿嘿,你别在意,真的只是希望,要是你们两个都是女孩,我就老实不客气,全娶回来。”晚晴红了脸,啐道:“作死了,乱说话!给惜朝听到,不举着小斧追杀你才怪。”
李克用说:“可我说真的啊!如果你嫁了别人,他娶了别人,我会受不了。”
他说:“你们两个要成亲,我很高兴,很高兴。晚晴,新嫁娘的脚不能着地,到时候克用哥哥抱你上花轿,好不好?”
晚晴望着他在微笑,眼中却已有泪光闪烁。
23
他软洋洋的睁开眼睛,看戚少商跪在自己腿间,解腰带的带钩。就那么紧么?还是又胖了?
他用一个胳膊支起自己,另只手去帮他解开。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很潮湿很温柔,于是对他微笑,听见他喉咙中低沉的、呻吟一般的声音。他扑向自己的样子活像一只什么野兽。顾惜朝笑起来,抽筋一样的笑,到头来还要走到这一步。他笑着抱紧他,自己的骨头硬硬地顶着他的肌肉。这个男人真的在这里了,他只想永远不放手。耳鬓厮磨时都感觉到潮湿。戚少商犹豫着抬起头,伸手来摸他鬓边笑出的眼泪。他继续笑,笑得满鬓满腮都是泪,手一钩,戚少商顺势低下来,吻着他的嘴唇。
原来男人的嘴唇可以是这样软的,原来接吻时是要张开嘴用舌头纠缠的,顾惜朝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其实很惊奇,于是睁开眼睛,看那个男人的脸在自己眼前极近的地方因接吻而不停变换着角度,他紧闭着眼睛,很享受,很意乱情迷的样子,他有长长的睫毛和深刻的双眼皮的痕迹,他的五官真好看,他的皮肤状态却是年近而立、颠沛流离的男人才有的沧桑。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晚晴轻轻的说,“他是真的要与我成亲么?他上一刻说了,我总觉得下一刻就会反悔。”
李克用微笑道:“你不用担心,他哪里敢反悔,父帅会把他骂得乖乖的。”
“可是不敢反悔,不等于他就不想反悔阿!”晚晴美丽的眼睛里面写满忧虑。李克用看着她轻轻咳嗽两声。
“晚晴阿,我觉得,你是有点庸人自扰。你想想看,你这样掏心掏肺的对他,他有什么理由反悔?况且他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顾惜爱怜,你看刚才给他扎针的时候,我还在旁边呢,那手就抓上了,哎呀呀,看得我都不好意思啊!”
晚晴轻轻的笑一笑,她依然说:“可我为什么觉得,他好像是戴一层面具一样。他说要成亲也好,跟我很亲密也好,好像都是在掩饰什么……”
“庸人自扰,庸人自扰!”李克用大呼起来,“你呀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这还没成亲呢,就这么担心着,管着?那么将来他纳小妾怎么办?”
晚晴张口结舌:“纳小妾?”
“是啊,”李克用无辜的张大眼睛,“我都有了四房姨太太,老爹更夸张,云州有六个,振武有五个,连蔚州都带来了三个。惜朝也是我家的男人,娶几个姨太太很奇怪么?”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
其实只能看到他的头顶,看到他长长的,黑黑的,又粗又硬的头发。这人粗枝大叶的,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将头发在脑后一束,就完事了。
现在这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