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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身后“哧”的一声轻响,接着是身体栽在地上的笨重声音。
戚少商整个人呆住了。他不用回头,却知道是那队长。
他死死盯着顾惜朝,目眦欲裂,几乎要滴下血来。
顾惜朝还是那样紧紧拥着被子,眼睛直直的,只有握着小斧的那只手,软软的垂下来,沾着血液的小斧随后自手中脱落,落在地上,发出了极沉闷的声响。
屋中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鲜血横流的声音。
门口突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晚晴用托盘端着药碗推开门。顾惜朝和李克用在这一刹那终于神色都出现了变化,顾惜朝是惊恐无比,李克用抢上一步,想要阻止她进来,阻止她看到。
然而晚了,太晚了。她已经进来,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手中的托盘和药碗当啷啷的落地,粉碎,药汁向血液攒积的地方流过去。她就那么望着,从地上的尸体,到站立的两个人,再到床上她惊慌失措的未婚夫婿。
她腿一软,倒了下去。
25
他不肯听任何人的话。晚晴醒来之前,他就一直守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一只手。
她是在那一天的夜里醒过来的。睁开眼睛,看到他俯在自己床沿上的侧脸,年轻的,清秀的脸,毫无血色,紧闭的眼窝和脸颊都瘦得深陷下去。这样睡着的姿势该有多难受。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纠结成两个小疙瘩,面容有说不出的悲伤。
望着他的脸,突然就伤心欲绝,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他却忽然醒了,不知道是梦魇,还是嗅到了她泪水的味道。
他怔怔看着她,不知所措,清减的面容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不知如何补偿的小孩子。晚晴带泪看着他,却强迫自己微笑。
“惜朝,身体还不好,怎么不在房里休息?”
她说:“你放心,我……我可能只是有点累。这些天我白天照顾你,晚上担心你,吃不好睡不着。我只要好好睡一觉就好。”
白天照顾你,晚上担心你,吃不好睡不着。
顾惜朝,你对不起晚晴。
你对不起晚晴对不起克用对不起义父,甚至,你对不起自己。
他轻轻点头,轻轻地说:“我知道了,我不打扰你休息,我回房去——我……”心脏狂乱的跳动疼痛,他小心翼翼的吸气,害怕被她看出自己的勉强。他强笑道:“晚晴,我们……你还跟我成亲吗?”
晚晴怔忡着,忽然微笑,已经干涸的眼泪又再瞬间滴落。她柔声道:“傻瓜,我只怕你不要我。”
你知道么,我是真的,真的,怕你不要我。
顾惜朝呆呆望着她,却只觉得心乱如麻。
晚晴举手拭泪,微笑道:“你看我,怎么这么傻,好好的就哭起来。惜朝,很晚了,我们毕竟没成亲,你这样呆在我房里,给李伯伯和克用哥哥看了要笑话。”顾惜朝痴痴地点头,起身。晚晴轻轻地道:“惜朝,我想,我们的事,也别再拖了。爹爹派人给我送过信,要我回他身边。我不想回去,可我这样跟着你,总是不成话。我也是个女孩子,我也想要个名份。”
顾惜朝避过了她的视线,低声道:“好……明天,我就跟义父说……我们成亲……”
他逃离了晚晴的居所。
清冷的风吹在头脸上,全身上下机泠泠地打着寒战。晚晴和他的居所相隔并不远,这一路却仿佛漫长无比,尤其是,他看到自己小院的月洞门口,那白影在那里伫立。
双脚好像灌了铅,他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吸气,一步一步走过去,就当眼前没这个人,就当从来也没这个人。
从他身边经过,推开院门,关上院门,多么简单的事。
为什么却像进了一次地狱一样,那么苦,那么难?
他经过身边的时候,戚少商注视着他,牢牢地,死死地,好像这一辈子就只能用目光来将他铭刻进五内。怎么会是这样?好像前一刻,他们还忘情相拥,抵死缠绵,后一刻,天也黑了,一切也变了。
——不,不,什么都没变,一切都没变,只是我误会了,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梦想。
什么都没变,戚少商只觉得从来没有过的、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对顾惜朝的仇恨。
或许自己的确是从一开始见到他,便被他牢牢地吸引了,他的所作所为,自己纵然再恨,每当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展眉巧笑着叫一句“大当家”,那所有的恨便不由自主地藏起来,藏到心底最深处,藏到若非搜肠刮肚的捡拾出来回忆便一丝也感觉不到的地方。纵然是脑袋里明明白白的知道,要恨他,能够做的也只是重新将他那些混账至极的所作所为拿出来一遍遍温习。甚至有段时间每日里强迫自己回忆那些最痛苦的往事,因为生怕一日不想,便忘了。
如果忘了,他绝对不能原谅自己。可是……
可是还是有了今日。
一个时辰之内,先是浸身在最美妙难言的天堂,接着便是最残酷恐怖的地狱。他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是铁打的,他的心也是活生生的,会跳动,会狂喜,会伤痛,会失望。
我既已爱上了你,我们既已有了肌肤之亲,我便不在乎给任何人知道。即便我在乎,那也是为了你。可是你呢?
士兵们对你父子兄弟是多么的尊敬爱戴,你一句话便能要他们去死。你的名声,也许确实很重要;可是别人的性命,七条性命,难道就那么轻贱?何况他们的存在对你的名声,其实并不一定会有损伤。
你是爱惜名声,还是仅仅是喜欢杀人?
你是倔强别扭,还是彻头彻尾的残忍?
李克用远远站在植株的阴影里面。
他看着紧闭的月洞门,伫立的戚少商。
——从小我们就在一起,我们三个人。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要在我们三个人中间插一脚?你凭什么一出现,就要把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
晚晴慢慢地下马,抬眼望着眼前简陋的建筑。蔚州驿。她知道戚少商就住在这个地方。
她心中说不出的忐忑,她反复地想着,要不要这样做?这样对吗?
还有她是真的,很害怕,再见到那个男人。
其实没什么可怕,那男人甚至可以说一条命也是她捡回来的。当初遇见他时,他身中寒毒,身上内外伤夹攻,一条命十成中已经去了九成。如果不是自己,他很可能早就死了。
可是,依旧忐忑,依旧惴惴不安,这与恩义无关。她永生永世也无法忘掉那个残酷的黄昏,在那红衣女子坟前,矗立在夕阳下标枪般的男人,高大的身形几乎像上古神祗的雕塑。在他面前她始终惴惴不安,她将要一生以他为天的那个男人,欠了债,欠了不知道要怎样还的债。
可是脑海里回响着李克用的声音:“我不管在中原你们有过什么样的纠葛,我只知道,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他留在这里,对我们三个对他自己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只有他走了,一切才有可能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多么大的诱惑!
驿馆里面戚少商的随从们在比武斗剑,呼喝吆斥之声充满了小小的天井。晚晴走进去的时候,穆鸠平第一个看到了她。他恨死了顾惜朝,却是恩怨分明的人,一直感激着晚晴当年救活了为顾惜朝所重伤的戚少商。于是三步两步奔过去,笑道:“傅小姐来啦!来找我们大当家的?”
晚晴迟疑着,点点头。穆鸠平指向屋中,笑呵呵地道:“大当家的就在里面。”他高高兴兴看着晚晴走进房,反手合上了门。这位小姐很好,人美,心善,又有一手高超的医术,大当家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息红泪,如果能有这位小姐……反正那个顾惜朝,是个坏蛋,根本也是配不上她的。
他做梦也不会猜到晚晴想要说的是什么。
戚少商张开手脚,直挺挺的躺在卧榻上。晚晴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他这个样子。屋子里有浓烈的酒气和男人的汗味。当她向他走近,他警觉地起身。看到是她,似乎惊奇了一瞬。但是,只有那一瞬,他的面容便静静的沉着下来,他站起身,温言道:“原来是傅小姐,请坐。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些白水。”
晚晴在一个粗木凳上坐了。看戚少商为她倒茶。他白衣的袖口绷着牛皮护腕,上面的钢钉在阳光照不进的室内摇晃一点暗淡的光。他将茶杯递来,站在背光处的身体越发显得高大。晚晴低下头,啜一口清水,竟是有些特殊的清甜。
她双手捧着杯子,不敢抬头,不敢看他的脸,沉默了很久,方才放下杯子,自袖中取出一张大红的喜柬。
她低声道:“戚大侠,请你赏光。”
戚少商不说话。他背着光,而她其实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低低的垂着头,声音也是低低的:
“我知道,惜朝他做了很多错事,戚大侠再恨他也是应该的,你们之间的仇恨,可能永远没办法化解。我自己来送这张帖子,也不是强人所难想请戚大侠谅解惜朝,只是日后我夫妻两个,誓同生死,戚大侠若要报仇的话,请也别忘记了我。”
戚少商低声问道:“他决定了,要成亲了?”
晚晴柔声道:“我们从十二三岁的那个时候开始,就盼着快快长大,长大了便结成夫妻,永远也不分开。只是没有想到,这一盼,就是十年。惜朝对你来说,可能是满手血腥的修罗魔头,对我来说,却是我一生都要生死相随的人。除了嫁给他,做他的妻子,这一生我没有别的盼望。戚大侠,你懂我的意思么?他再是血债累累,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希望嫁他之后,他能为我撑起一片天。我也会爱他敬他,为他生儿育女。以后活也好,死也好,我们夫妻两个一条命。我现在没有家,没有父母,什么都没有,只有他。”
晚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戚少商不知道。他呆坐着,遥遥望着窗外被屋檐墙角分割成怪异形状的天。他是怎么就忘了,顾惜朝是一个男人,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人,而且他将是另一个女子生活的依靠,将成为那个女子赖以生存的天。
他说只是笑话一场,他说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忘掉,原来真是理所当然。
原来谁都没有错,杀人也没有错,错的只有他一个,错的离谱,错的可笑,也错的残酷。
离开蔚州之前,戚少商曾在蔚州的坊市间徘徊很久,希望为顾惜朝和晚晴的婚事置办些贺礼。可他不知道买什么合适。整个蔚州都是李家的,李府的婚礼还有什么可缺少?直到在一个胡商的店铺中看到了那把西域三弦琴。
琴制得粗糙,原也不过是西域牧人独自在高天草原间放牧时用来自娱自乐的乐器。却与旗亭那夜酒肆正中柱上悬挂的琴几乎一模一样。
在琴的背面,戚少商用自己随身的匕首一笔一划的刻上“恭祝二位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自己的字,典型的武人风格,粗犷简陋,与琴倒是很配,不知道那对璧人,会不会嫌弃这琴和送琴的人?这样念头一旦出现,就扑天盖地,最终竟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怯于刻下。
整理好行装,上马,带着那二十多个精壮彪悍的汉子。离开蔚州大家都欢呼雀跃,乱世到处都有仗打,谁会高兴留在别人的军营闲看着别人的赫赫战功?他准备先去晋阳,会合息红泪和赫连春水后转道南下。黄巢虽已远在岭南,其地多瘴疠,他逐鹿中原之心未死,迟早会回来。
戚少商自己从来没有逐鹿中原,会盟天下的野心,但他相信黄巢,这个一见便使人心折的冲天大将军,是真正配的上逐鹿问鼎四个字的大英雄。唐朝的统治已经天怒人怨,他希望黄巢能成就大业,建立起新的帝国,到时天下百姓,人人有饭吃,有衣穿,人人都不再受自上而下的官僚藩镇重重的压迫。黄王起兵,本为百姓,只为了这句话,他便愿为黄巢冲锋陷阵。
最后看一眼蔚州。
街角的人流中仿佛有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戚少商一怔之下,几乎马上便想要调转马头去寻个究竟。那是不是顾惜朝?穆鸠平在一旁笑道:“大当家的,还不快走,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
戚少商回过神来。满街是人,他高高的骑在马上已经看不到那青色的身影。或许本来就是没有的,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痴心妄想。
26
顾惜朝迟迟疑疑的探头出去。那人果然已是只剩一个马背上渐行渐远的背影了。
呆呆的站在街角,来去匆匆的人流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蔚州城里永远也不会再有戚少商。
那背影再不回头,直到消失在街的拐角。
失魂落魄的转身,举步,似乎这个方向可以回家。家里有义父,有晚晴,还有最友爱的兄长。家里温暖而安全。
都结束了,他茫然想,终于等来了结局。
乾符五年冬天的那两场败仗之后,河东路节度两次易使,最终换上了颇有些手腕的康传圭,此人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吐谷浑赫连铎、幽州李可举等人商议对付沙陀。李可举自从上一次在蔚州城下大败,对李家父子已是恨之入骨;赫连铎是赫连春水族叔,本来为侄子说动不愿与沙陀结仇,可是那一场大败后,沙陀士兵追击时杀红了眼,他旗下两名爱将也死于乱军中,这个仇也算是结下了。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