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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宗书叹一口气说道:“国昌兄,做兄弟的跟您说一句实在话,今上昏庸,任用的尽是些阿谀进谗的小人,我兄忠厚豪士,父子二人均是国家栋梁之材,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以隐忍为上。”李国昌默默点头,片刻,笑道:“休说那些烦恼事,来,喝酒!”
傅宗书笑着举杯,李国昌忽然觉得周围似乎少了不少人,四处看看,笑道:“克用和晚晴怎么都不见?刚才还在这儿的阿!”傅宗书道:“晚晴是我打发她去找惜朝,咱们在这儿言及风月,她女孩儿家听了也不好。至于飞虎子,呵呵,晚晴和惜朝都不在,他一个人在旁边,坐得住才怪。”
李国昌恍然笑道:“原来是这样!惜朝大考在即,说是要在房里温书,我才没叫他出来。早知道就叫他出来陪着。”傅宗书道:“还是考试重要。少公子年十七举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李国昌道:“什么少公子,是你令婿才对!晚晴和惜朝从小儿情投意合,难道老傅你高升了便想赖这笔帐不成?”
傅宗书忙道:“不敢不敢!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得事事顺着她。她现在跟老父也生分了,满心里只想着你家惜朝,看得我心里酸得很啊!”李国昌大笑,嚷道:“岳父大人吃小女婿的醋!该罚!还不拿大杯子来!”
这一年顾惜朝十七岁。
庞勋的那一场徐州大战似乎已是几辈子前的事情了。振武节度府这五年,后来他一生都在怀念。似乎他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他读书,进学,考试,年十七而举士,时人称为麒麟子;义父身为豪士,帐下异人无数,一身的武学修为在同辈中已是凤毛麟角。甚至他还有晚晴。
十二岁随义父回云中,傅宗书设宴招待,酒席间那明眸如水的小姑娘偷偷塞给他北地少见的糖果。
军营里他费力的收起自己的小帐篷,晚晴也会突然出现。她细细的手捂着嘴,笑话他的笨手笨脚,然后用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手帮他叠起厚厚的羊毛毡帐。
“刮风不要怕,用斗篷蒙住脸,”晚晴说着举起自己斗篷高高的领口,“风沙总会过去的。”
“惜朝,你来了真好,”晚晴睁着她大大的眼睛凝望着他,“没有你,我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絮絮的讲着她的小狗和小马,她不小心烧破了一个洞的美丽狐裘;讲她在那么多军人中间多么孤单,讲她总被克用哥哥揪着小辫子欺负。她讲她的表哥,表哥对她最好,可是已经做了官,总是没时间来看她。她还讲她的梦,梦里回到江南家乡,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拍着她小小的身体。
“惜朝,我喜欢你陪着我。以前我只喜欢娘陪着我,可是她早就死了。你再给我讲一讲南方家乡的事好不好?”
他从没有告诉她五岁起他就离开江南家乡了。他给她讲,讲那不在记忆中存在的小河,弯弯的小桥,讲那江南采莲的姑娘,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晚晴羡慕的看着他。她说:“我还有一个外婆在江南。如果在她身边,她会天天天天给我讲故事,唱好听的歌儿。”
他们曾在一起午睡,晚晴梦魇哭醒,两个孩子惊惶地发现晚晴身下湿透罗裙的血污。
“你不许告诉别人,”晚晴大哭,“不许告诉别人!”
他们以为她病得快要死了,抱在一起流泪。没有人给他们解释这一切,晚晴只有几个北地粗蠢的仆妇和比她还小的小丫环。顾惜朝说:“晚晴,你别怕,你如果死了,我跟你一起死。”
可是他们都是不想死的。顾惜朝偷偷搜刮遍了防御使府和节度府的书房,找到几本医书。他们终于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相对呆坐,大眼瞪小眼,晚晴突然红晕生了满脸。“傻瓜!”她喃喃地说,捂着脸跑出去,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见他。
后来晚晴对人的身体,对医术一直感兴趣,若干年后她学成一个高明的医生。她的起点就在那堆摆在两人中间破破烂烂的医书上。那一年他十三岁,她十四岁。
他十六岁,她十七岁这一年,两家的大人互相送了庚帖,防御使府收下了节度府的聘礼。只待顾惜朝行过冠礼,他们就可以永远不分离。
李克用气得大喊大闹,李国昌板着脸教训他:“从小你就欺负人家晚晴,害得人家看见你就害怕,现在知道后悔嫉妒了?晚啦!”
李克用满肚子苦水倒不出,晚晴已经十八岁了,他一见她还是上去就揪人家的头发。顾惜朝很生气,两个男孩子整天吵架。
顾惜朝没有抬头,可是他知道晚晴来了。他的心思专注不了在书本上,嘴角开始若有若无的噙着笑。晚晴在身后走近,她蹑手蹑脚的,把手来蒙他的眼睛。
“我是谁?”她粗着嗓门。
顾惜朝说:“你是晚晴。”
晚晴松开了手,她的小嘴翘的高高的,不说话,也不理他,她走到一旁去坐下,转脸凝望着窗外。那里有高高的树,树后是高高的墙。
顾惜朝把一盒酥酪举到她跟前,她不理睬。他给她看自己新作的文章,她也不理睬。顾惜朝走回书桌前坐下,朗朗的读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她依旧不理睬,只把眼去遥遥的注视着窗外,她的侧脸有柔和的线条,婉转的下巴,微垂的眼睑和轻颤的睫毛。顾惜朝向前趴俯在书桌上,宽宽的袖子垫着脸颊,他茫茫的看着她。心里有些未知的恐惧,麻麻的,痛痛的,可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爹爹说,后天就起程了。”晚晴忽然说。
顾惜朝坐直身体,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目光,“我知道。”
“你总是什么都知道的。”晚晴低声说,她垂下头,一缕穿墙绕树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给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打上了些忽明忽暗生动的光影。
“十年前我跟爹爹是半夜从长安城出发的。爹爹说,如果让他白日间眼看着长安城的繁华而离开,他会受不了。”晚晴低声说,“现在爹爹很高兴,他恨不得马上生了翅膀飞回长安城去。”
顾惜朝说:“傅叔父这一去,当朝相公垂手可待,他自然是高兴的。”他偷眼看着晚晴,她悲伤的脸却像要哭了。
“晚晴!”他慌忙起身,两步跨到她的身前,在她面前蹲下来,他的身体修长而高大,却愿意在她面前孩子般的仰起脸。“再过几个月我也会出发去长安应试,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见面了。你看,我们不过才分开几个月而已,很快就会又在一起。你还在难过些什么?”
“不过是几个月而已,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爹爹和李伯父明明都答应了,带你一起走……”
他看着她没有回答。他该怎样向她解释?解释那些不好的预感?傅宗书,这一去便是同中书门下三品,堂堂相国,还会把独生女许给他这样一个妓女的儿子吗?是的在这里这一点是个秘密,没人知道他事实上是多么卑微,可是傅宗书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令他不自觉地恐惧,那是一种洞察了某些秘密的眼神。他向来都只叫他一声“叔父”,甚至定亲之后,也从没叫过一声“岳父大人”。
“我想多跟师傅练习些弓马刀枪的功夫,”顾惜朝勉强说,“如今天下大乱,我总有一天要上阵打仗的,像义父那样。将来去长安应试,若不中还好说,若是得中,日日接触的都是些文人学士,哪里还有机会练习这些马上的功夫?”他出口虽勉强,虽是借口,却亦是实情,晚晴也知道。
她兀自不死心,又道:“可是刘师傅跟我说,你的功夫已经很好了。”顾惜朝忙道:“悄声!”他起身四周看看,虽没见什么人,总有些放心不下。他一身武功,都是刘师傅所授。晚晴眉尖微蹙,轻声说道:“这儿只你我两个,又没有外人,为什么不能说?”
顾惜朝说道:“要是给人听见了,师父就在这儿存身不得了。”刚刚说完,门外某处一声轻响,晚晴听不到这样细微的声音,顾惜朝却脸色一变,身形一展,便扑出门去。
晚晴有些吃惊,有些担忧,却见转眼顾惜朝便揪着李克用回来了。
“你还说只你我两个人,你看这是什么!”顾惜朝生气地说,“李克用你又偷听我们说话,被我抓住多少次了,你害不害臊!”
李克用这一年二十岁,比十七岁的顾惜朝高大得多,那只眼睛还没瞎,高眉深目,是个很俊秀的青年,只是他的面上依旧带着些孩子气,也带着些军营中混出来的痞气,他嘻皮笑脸的道:“不偷听哪有人说那么肉麻的话给我听?‘惜朝,我舍不得你,你跟我们一起走嘛,一起走嘛好不好!’”捏紧了嗓子学着晚晴轻轻细细的语调,一边说完,一边就笑弯了腰。
晚晴满面通红,顿足道:“克用哥哥,你不是好人!人家什么时候这样说过话……”说着掩面便走,顾惜朝忙拦住她,说道:“晚晴别走!他偷听人家说话,他都不怕丑,我们为什么要怕?”说着将晚晴护在身后,抬起下巴对着李克用,一脸严肃:“我跟晚晴是未婚夫妻,我们愿意说肉麻话就说,关你屁事!”晚晴在后面跟上了一句:“惜朝,不许说粗话。”
李克用看着他光洁圆润的下巴对着自己,一时间欢喜得心里直痒痒,笑哈哈的学道:“啊唷,惜朝,你怎么能说粗话,你不许说粗话!”晚晴顿一顿足,回身就走。顾惜朝赶忙拉住她,瞪圆一双细细长长的丹凤眼,质问道:“李克用,你给我说老实话,你都听见了什么?”
李克用拍手道:“啊呀呀,那些肉麻兮兮的话,难不成还想听我再学一遍?惜朝惜朝,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爱好。”顾惜朝恨得牙根发酸,他上前一步,左手一探便扯过李克用的衣领,右手挥起了拳头。
李克用的脸上依然嬉笑,他笑得依然痞里痞气,流氓十足。他坏坏的求饶:“惜朝,不要阿!我可受不了你的拳头,那是拳头吗?那是武林高手的杀手锏啊!”
顾惜朝顿时白了一张脸,收起拳头,愤愤的生着闷气。晚情怯怯的开口:“克用哥哥,你知道刘师傅的事了?”
李克用笑道:“知道了?哈,我什么不知道,就你们两个小鬼头儿还捣捣鼓鼓地自作神秘。告诉你们,惜朝第一次偷偷跟刘师傅练功夫的时候我就知道。”顾惜朝怒道:“好啊,你不光偷听我们说话,你还搞跟踪,你好卑鄙!”李克用笑道:“卑鄙就卑鄙,管用就是啦,两只小鬼头,你们听不听我话?但敢不听我就上报父帅,到时候刘师傅他再大本事,嘿嘿,我也要给他来一个军法从事!”
晚晴着慌道:“惜朝,怎么办?”顾惜朝从鼻孔里“哼”一声,说道:“什么怎么办,李克用,你这么大年纪了,跑来欺负我们两个,我都替你害臊。晚晴别着急,他会告状,难道我们不会告?咱们现在就去找义父,就说他又欺负你,看义父怎么收拾他!”说着拉着晚晴便要出门。
李克永本来不过是闹着玩,看顾惜朝似乎真的着了急,赶忙跳过去拦着,笑道:“不行不行!你们这一状真的告到父帅那儿,哥哥我的屁股要遭大殃!”晚晴红着脸啐他一口,李克用央告道:“好妹妹,打小儿你最乖啦,你眼看便要回长安去享福,却把克用哥哥扔在这里挨打受罚,你也不忍心的是不是?”顾惜朝坏笑道:“晚晴心地好,看不得别人挨揍,我可不在乎。我这就告诉去。”
李克用忙道:“好好好,我斗不过你们两个,咱们各让一步,我不去告刘师傅,你们也不许告我。”顾惜朝和晚晴相视而笑,李克用收起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他们俩,两个他都那么喜欢,忍不住一手一个狠狠的揉一揉他们的头,揉完赶紧一闪身,躲开了顾惜朝一记窝心脚。他笑嘻嘻的道:“我的守捉使府邸快要建好了,你们不去看看吗?”
顾惜朝扁嘴道:“谁要去看你那什么府邸,守捉使很威风吗?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盖起来。再说你要自己的府邸做什么?藏你抢来的女孩子?”
李克用怪叫:“天理良心!谁抢过女孩子啦!人家明明是盖来讨你们俩开心的。”晚晴用很怀疑的眼神望着他,顾惜朝哼道:“多事,谁稀罕!”
他们纵骑去了李克用的守捉使府,果然好一座大宅院,雕梁画栋,亭台小楼,有江南风味。顾惜朝看着花园中的曲池锦鲤,脸色有些泛黄。李克用笑道:“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就在这样的池塘旁边,惜朝阿,那时候你可比现在乖多啦!”
顾惜朝泯着嘴唇,不说话。李克用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天他的恐慌。这别致的花园勾起了晚晴早有些模糊的记忆,她最开心。
李克用说道:“我盖这座花园,本是想你们两个会喜欢;只是我虽知道惜朝要上长安应试,却没有想到晚晴也要走。你们把我一个扔在这个空空的大园子里,好不狠心阿!”
3
同年秋,顾惜朝拜别义父、义兄、师父,收拾琴、剑、书箱,启程前往长安预备参加第二年的春闱。这是唐僖宗乾符二年,天下大乱,西南有南诏之乱,东有王仙芝、黄巢聚寇剽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