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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那骑士却极熟悉。
那是戚少商。
一年多来,两人数度交锋,几次眼见对方垂手可得而又功败垂成,结下的冤仇已经深似海。顾惜朝着实没有想到他居然单人独骑追上来。一瞬间他心中全是杀意,习惯了,上瘾了,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我要杀他”。
却早已忘了为什么要杀。
——是晚晴的父亲要杀他。我本是不想杀他的……可是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这一次他要杀戚少商,原是极好的机会。四乱已经长成,学的也差不多了。他自己于实战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与戚少商相比也未必差多少,四乱加上他,要杀戚少商,并不难。
可是,突然……也只是突然而已,他突然就很想为自己的义父积一点阴德。真好笑,他这辈子也没有发过一次善心,可是……
他低声道:“你们先到前面找个打尖的地方等我。”乱步等待要相劝,见他神色,只得纵马先走。
他收缰,立马,衰草暮色中他等着,等那黑衣的男子追上来。
有多久没好好打量过他了?他快要二十八了吧?他看上去很憔悴,黑衣应是很久未洗了,可是脊背依旧挺得很直。
无端端的心里一引一牵的,他也只有立马站在那里,背后是残阳如血。他不知道他的黑马,青衫,与血红的残阳,与湛蓝的天幕,在一起是多么美丽的一幅画。戚少商已经勒马,他就在眼前了,他的头发有些乱,有些脏,眉毛蹙得紧紧的,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周围似乎也长出了细细的鱼尾纹,脸庞很黑,嘴巴周围有青青的胡子茬,圆脸的腮帮子凹陷下去,两个酒窝更深更大,像皱纹。
他死死的盯着自己:“你要去哪里?”
顾惜朝木然望着他,很久很久,他的眼角眉梢渐渐的软化,柔和,嘴唇慢慢地向上弯,他纯良无辜的笑:“想不到大当家的竟还是如此关心惜朝?”
戚少商恨声道:“你要追杀我,我认命,但你若有别的阴谋,戚少商纵然万死也绝不能眼看你为祸人间!”
顾惜朝哑然望着他,良久,忽然咯咯的笑出声,他在马背上弯下腰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喘着气道:“大当家的,你是被追杀怕了罢?当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就那么可怕么?”
戚少商皱眉不语,顾惜朝正色道:“大当家的放心,我已经玩够了,我要回家去。从今往后,你高兴,大可以来追杀我,找我报仇,都可以,我顾惜朝若胆小害怕,皱一皱眉头,转身便叫天雷劈了我!”
戚少商哼道:“你以为你那些所作所为,老天爷是瞎的么?便是马上雷公显灵劈死你,你也是死有余辜。”顾惜朝冷然一笑,淡淡的道:“大丈夫立于人世间,岂惧怪力乱神。大当家的,你不如赌咒发誓自己要杀我更叫我害怕。不过便是要打要杀,也麻烦你,要么多等几日,要么跟我来云州。等我家里的事情过去,我跟你单打独斗,且看鹿死谁手。”
戚少商见他不似说假话,便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一问过后,后悔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顾惜朝一怔,由上到下,又由下到上将他打量了好几遍,戚少商本来料他一定要借机讥讽自己的,谁知道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实不相瞒,大当家的,我义父……我爹爹……病危……”
戚少商没想到他以实相告,倒有些意外。顾惜朝遥遥的望着天边,夕阳给他的侧脸涂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
他轻声道:“我从小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坏人做师傅。十二岁那一年,这人为了伍佰缗,便将我卖入豪门为奴。若不是天可怜见我遇见了义父……哦,不对,大当家,于我是天可怜见,于你却是老天不开眼。可是无论怎么样,倘若不是义父,我就是死,只怕也没法子死的干净。那些年在他身边,我不再是一个人人都可以随意欺负的小乞儿,我成了他最疼的小儿子,他身边的所有叔叔、伯伯、哥哥,都像宠心肝宝贝一样宠我。可是……你记得我说过娘亲的事情么?我从不敢告诉义父,我怕他和哥哥们看不起我。如今他生病垂危,我想啊,倘若我能生出一对翅膀飞回他身边去,我宁愿转眼便给你一刀杀了。”
戚少商策马走近他身边,有些怀疑,有些意外,低声道:“你从没有对你义父讲过那些事?可你却对我讲过……”
顾惜朝一笑,说道:“是不是很奇怪?大当家的,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也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只是时运不济,我们两个却成了死敌。”
戚少商恨声道:“你要杀我的理由拙劣的可笑,可你一路却几乎将我的朋友杀得干干净净!无论你对我怎样,我真恨不得生啖你之肉!”顾惜朝怫然道:“我说过,你要报仇,尽管来找我便是。我此次回云中,若无意外再不踏足江湖路,大当家的什么时候想来,惜朝自会备酒扫榻,恭候大驾!”
戚少商怒道:“按你这么说,你想玩的时候血流成河,不想玩的时候抽身便走,天下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顾惜朝说道:“我又没有不认账,血流成河,好啊,我顾惜朝也有一腔子热血,大当家的能取便来取,我只是请你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去在义父面前尽最后一点孝道,你都不肯?堂堂的大侠,原来也不过如此!”
戚少商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一去,不是缩头不出了?”顾惜朝怒气勃发,反而笑起来,说道:“原来还是怕我一走了之,大当家的,你就不觉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戚少商默然。顾惜朝忽然面色一变,愠道:“我道大当家怎么单人独骑便赶来了,原来还有后着。”
戚少商早便听到数骑由远及近的飞驰,心中早已惊疑不定。这时远处已经能看出几个小小的黑点。不大一会,便清楚的看出一是穆鸠平,一是息红泪,另一个是已与息红泪定下了婚姻之盟的赫连春水。顾惜朝面孔发白,嘿嘿笑道:“大当家的,现在你不用再担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惜朝任君宰割便是了。”
戚少商心下一横,说道:“你现在走,我拦住他们。”顾惜朝一怔,戚少商森然道:“我放你走,为的是你病危的义父,却不是你。他日云州,我必登门造访。到时若不见你,休怪我灭你满门。”顾惜朝不由得失声一笑,拱手道:“多谢大当家的成全。”转身策马而去。
乾符五年二月,顾惜朝回到云州。
他一入云州城,便觉不对。满城商铺家家闭户,平时城外军容整齐的军营和城中训练有素的巡兵都透着一股子狂躁。李府大门紧紧关闭着,不似往常情景。他走过去叫门时,虽不动声色,早发现周围暗处,似乎隐藏着无数双眼睛。
一个沙陀老兵出来开门,见是他,“哇”的一声震天动地的号啕起来。顾惜朝慌忙慰抚,几个人进门,那老兵哭哭啼啼的合上大门,转过身,脸上啼哭之相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悄声道:“小公子,老爷在密室等您。”
顾惜朝见他这么一番做作,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但一听“老爷”二字,还是感到又惊又喜,追问道:“义父没生病?”那老兵道:“自然没有,老爷身子壮健的很。”顾惜朝这一欢喜非同小可,派了四乱去收拾马匹,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奔密室而去。
李国昌正坐在大书案后面,看着一卷什么书。顾惜朝一走进室内,便看到义父那张熟悉的脸,他欢喜地奔过去跪下,叫道:“义父!你老人家身体无碍么?好极啦!”
李国昌笑道:“我琢磨着这几日你也该回来了。惜朝,快起来!哟嗬,长得这么高了!只是怎么瘦成这样!中原没有羊肉吃么?”顾惜朝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李国昌皱眉又道:“去年春闱之事我已听说了,你为什么不那时就赶快回来?”顾惜朝低声道:“孩儿羞见义父,不敢还乡。”李国昌道:“哼!人家说英雄不问出身,何况我孩儿如此才华!那皇帝小儿欺人太甚!我李国昌纵横沙场数十年,好容易有了一个文采风流的儿子,他居然敢革我儿子的功名!惜朝,不用生气,迟早一天,义父带兵杀进长安去,活捉了这小孩子让他给你赔罪!”
顾惜朝吓了一跳,自己这个义父虽然节度一方,拥兵自重,但老谋深算,如果不是被逼得急了,他绝对不会张口便对当今的天子这般口出恶言。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试探着道:“义父可是打算对付那位段大人了?”
不说还好,一说李国昌几乎怒发冲冠,他重重地一拍书案,怒道:“不要提这老小子!此人贪暴枉法也就算了,他从上任始便克扣我军中粮饷,一次两次,我不与他计较,他居然当我好欺负!我上表给皇帝陈其苦楚,那浑小子居然问我‘居心何在’,他奶奶的!他和他老子能坐稳这花花江山,都是我带着你们哥儿几个流血流汗打下来的!没有我,那姓庞的小子早就把他扯下龙椅来了!”
顾惜朝忍了笑,说道:“义父骂的好,痛快淋漓!”
李国昌道:“那姓段的老小子也知道我琢磨着他,这不是,上次从振武回家来看你十三姨母,他便千方百计,将我留在云州,怕我回振武去。我没办法,只好缩在洞里装病。你克用哥哥这二年连续升官,现在已为沙陀副兵马使,偏偏戍在蔚州,也让人看的严严实实。是你那个刘师傅劝我们赶紧将你叫回来。惜朝阿,叫你回来有什么用?你倒给我说说!”
顾惜朝想一想,说道:“不管我回来有什么用,义父,你和克用哥哥有难,我总不能一个人在中原悠闲。云州沙陀兵马使现在是谁,还是李尽忠么?”李国昌道:“若不是他,我决不让你克用哥哥做这个劳什子副手。”顾惜朝心中已有计较,说道:“义父放心,孩儿自有办法保你出城。不但出城,还要先砍了那姓段的,再好好给皇帝小儿一点颜色看,给义父和克用哥哥出气。”
13
李克用写了一封请罪书,派人快马加鞭送上了京城。
在这之前,顾惜朝已经和李国昌商量好措辞上表进京,上面说:“启朝廷速除大同防御使,若克用违命,臣请帅本道兵讨之。终不爱一子以负国家。”这以后顾惜朝一直很忙。段文楚在任时的官吏已经吓破了胆子,需要安抚;沙陀士兵要粮饷,需要公平分配。接着皇帝的谕旨同着新上任的大同军宣慰使一起到来,顾惜朝忙着帮义父义兄用仪迎候。他忙得甚至很少有时间去看看刚从振武搬回云州的晚晴。然而事情发展有点出乎他意料,皇帝什么也没敢说,反倒升了李克用的官职,生怕他一个不高兴,领兵一口气再杀进长安。顾惜朝觉得有些无力的可笑,自己这样如履薄冰般的应对,看来,真是高看了长安龙椅上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了。
这一年的这一个月,就在李克用兵变的同时,就在离他们隔一条黄河的地方,王仙芝大败于曾元裕,斩首,仙芝军被戮五万余人,其首传于四边。
顾惜朝在义父的厅堂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喂鹰。
站在横杆上巨大的鸟,目光晶亮残忍,因为一只爪子被缚而狂躁地跳着,蹦着。好的鹰,即便他敬你爱你如爱自己的母亲,也绝无法忍受被缚的痛苦。
李国昌听说王仙芝死了,颇不安;朝廷如果少了这么一个强敌,只怕腾出手来就要对付自己了。待听说黄巢坚决不受朝廷招降,方才放一点心。鹰的嘶嘎的叫声拉去了他的注意力,他发现顾惜朝手里拽着缚鹰的细链,怔怔的出神,却已经将那可怜的鸟儿拉离了栖身的横杆,现在正倒吊在半空凄惨地挣扎。
李国昌道:“惜朝?怎么了?”顾惜朝回过神,他急忙把鹰安放回横杆,这鸟儿惊魂一定,立刻报仇,狠狠地向顾惜朝的手一啄。顾惜朝居然没有躲开。鹰的喙何等厉害,手上顿时鲜血横流。
李国昌离开座位,快步走过来看他的伤势,一边高声叫人来包扎,一边埋怨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失魂落魄的,是不是生病了?”说着,伸手来试他额头。湿湿的全是冷汗,老头子吃一惊,忙叫左右传军医。
顾惜朝勉强道:“我没事。”他看看那个传来这消息的士兵,嘴唇动一动,想问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强自笑道:“可能是累了。义父,我要回去歇着。”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卧房,觉得两只脚像灌了铅。他一步一步来到床边,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那五万人里面,有没有戚少商?
我只是想亲手杀死他而已…………
王仙芝虽然死了,他的余部大部分归附了黄巢。黄巢这个时候,自封为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依旧在两湖及河南等地为乱。
一个月后,朝廷又生出个新主意,迁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原大同防御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以其父牵制其子,真是好有创意的办法啊!李氏父子大怒,皇帝怎么能如此耍弄重臣?卢简方算什么东西?李家父子苦心经营了多少年的云中振武边防,凭什么白白的就交给这个家伙?
顾惜朝苦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