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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侍卫都是桑崇的亲卫,一个个的比家中侍卫看上去强悍很多,面无表情,行动整齐划一,极有秩序。
由于没接触过,能不能打赢他们是个未知数。桑祈情急之下,一个转身,利用自己灵活迅速的优势,先发制人,抽出靠近自己的那个侍卫身上的佩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其他几个侍卫见状,立刻停下,不敢轻举妄动。
“你这是要以死相逼?”桑崇眉心一紧,冷声问道,“早就听二弟说过,你这闺女主意正得很,自己想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去做。我就不明白了,晏家那小子就那么好,值得你豁出命去也要留下?不惜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长辈,也要嫁给他?”
桑祈悲愤地摇摇头,长发飞扬,抿唇道:“阿祈已经说了,原因并不在于晏云之。值得我豁出命去的,是我从小到大的理想。为了继承父亲的衣钵,有朝一日能成为真正配得上桑这个姓氏的好儿女,像男儿一样为家族争光,我付出了多少,是大伯您不曾了解过的。如今最好的机遇就在眼前,您却叫我放弃,恕阿祈无论如何做不到。”
听完这番话,桑崇还是冷面不语,面色没有转圜,也不松口。仿佛料定,自己这个侄女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不会真的血溅当场。
桑祈看他的表情,也明白,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话。
于是别无他法,只得一咬牙,拢起秀发,手起刀落,将及腰青丝斩断,而后把侍卫的配刀丢回去,道:“既然大伯不信,阿祈就在此割发立誓,战乱平定前,绝不嫁人。如有违背,当同此发。”
说完一松手,将掌心的三千青丝丢在了地上。
一阵晚风吹来,又将其吹散,四处飘扬。
桑崇没有想到她竟会决绝到如此地步,十指紧握,要说这下还没有一丝动容也是假的。心里起了层层波澜,只是这波澜还没有壮阔到足以推翻那堵心墙的地步。于是表面还是不肯松口。虽然没有再让侍卫把她关起来,也还是坚持挥挥手,打发她出去了。
桑祈便在书房的门口长跪不起。
隐隐约约,能听到院墙外传来歌声。
辽远而苍茫的,严三郎的歌声,唱着“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她觉着,门里的大伯,应该也听得到这歌声,应该也能想起自己曾经的峥嵘岁月。她不相信,他会一点想法也没有。
毕竟,骨子里那份热血与执着,一脉相承地,流淌在桑家每一个儿女的身体里。总会与这歌声产生共鸣。
于是,她就这样等着,在歌声中跪了很久很久。
莲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话可劝,事到如今,最应该做的,就是默默支持着她。
桑崇不了解,可她了解。
了解那挥刀断发的女子,心念是何等的坚决。
十年来,她见证过她付出的每一滴汗水,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知道她虽然跟父亲闹着别扭,心底却是深爱着他,深爱着这个家,无时无刻不以家族为荣的。桑家军的旗号,大司马的高大形象,就是她努力的动力,活着的意义。
她像所有崇拜英雄的孩子一样,是那样坚定地追随着父亲的脚步啊。
原本,即使回到了洛京,她也在坚持练武、学习兵法,等待着机遇降临的那一刻。更何况现在,大司马死得蹊跷,还蒙受谋逆的怀疑,而边境狼烟四起……事到如今,怕是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她了。
想着想着,她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桑祈感激地回眸看她一眼,握了握她的手,道:“莲翩,你能支持我,我就很高兴了。”
“哪里的话,我不是一直都无条件支持你的么。”莲翩假意嗔了她一句,不悦道。
桑祈便微微笑了笑,思忖片刻,道:“大伯想回去,但应该也只能带走桑家自己的兵力。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找找先前被父亲遣散的旧部,问问他们有没有愿意追随我的。这样就算到时候我还是说服不了大伯,我们也可以自己行动,算是有条后路。反正……我肯定不会跟他回齐昌去。”
说着,摘下自己的腰牌给了她。
莲翩点点头,低声琢磨道:“那我找侍卫长,带几个人,跟我一起偷偷从后门出去。”
“嗯,若是大伯的人问起,你就说你去找傅先生。他在帮忙处理府上的田产,你有些要紧事要尽快告诉他。事关重要,必须亲自同他说。”桑祈嘱咐道。
“放心,使诈我最在行。”莲翩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道:“小姐你自己多保重。”
“没事,我身子骨好着呢,跪上一时半刻的不成问题。”桑祈潇洒地挥了挥袖,催促她赶紧去,不用担心自己。
莲翩这才步履匆匆,前去找人一同出发。
桑祈则继续跪着,期待房中的人早做决断。
院墙外,歌声依然持续不断地飘进来,只是声线越来越沙哑,听得出来唱的人越来越吃力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跪了多久,莲翩去了多久,大伯考虑了多久,只知道书房门开的时候,下肢的存在已经根本感觉不到了。
桑崇推着轮椅,站在门内,无奈地叹了一声:“阿祈……”
她一听这妥协了几分的声音,便觉有戏,眸光一亮,唤了声:“大伯?”
“唉……”桑崇一声长叹,道:“你这是何苦?”
而后缓缓转动轮椅,又往屋内走,道了句:“起来吧,进来说话。”
“是。”
她赶忙激动地起身,可是因为跪了太久,双腿麻木,有些走不稳。
这都是小事,只要打动了大伯,都没什么。她心里高兴,也就不在意,踉踉跄跄地坚持跟了进去。
桑崇示意她坐下,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坦言道:“不是大伯冷血,硬要拆散你和晏家七郎。也不是大伯不讲理,完全不认同你的信念。”
“阿祈知道,大伯也是为家族延续考虑,为我的安全着想。是我一时激动,说了过分的话。”既然对方退了一步,桑祈也赶忙道。
“……”桑崇略略一顿,又道:“一方面如此,另一方面……有些事大伯一直没跟你说。桑家的实力,确实已经大不如前了。搁两年前,你与我说要上阵杀敌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你。可现如今……”
桑祈听着这话,有点糊涂。
桑崇便将她不知道的一些事情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比如现在桑家的兵力只有从前的三分之一不说,甄远道做为桑巍最器重的部下,此番背叛,怕是还会带走其中一部分。还能剩下多少,连他都没有把握。
桑祈听完也情绪低落了片刻,继而突然又想到:“无妨,我们还可以联合其他家族,事态紧急,他们也应当会施以援手。”
“唉。要不怎么说,你这女娃娃太天真。其他家族?宋氏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闫铮道和晏相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清楚?闫家人向来走的是明哲保身之路,你看他现在好像是在帮我们,那只是口头上说说,让他出钱出力,就没门了。至于晏家,能保持繁荣昌盛的一大原因,也是不轻易去蹚浑水。我们除了自己,根本指望不上任何人。当初打南方乱党的时候,你父亲腹背受敌,还不是孤军奋战,他们有谁来支援过一兵一卒?”桑崇语重心长道。
桑祈却不这么认为,笑着摇摇头,道:“大伯,人总是会变的,我相信这次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莫非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否则何出此言?”桑崇不解地看向她平静自信的面容,诧异道。
“不。”桑祈只是微微一笑,眸光沉静柔和,道:“只是有人曾经对我许诺过一辈子,不离不弃。”
“……”桑崇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过了会儿,莲翩回来了,见二人平静地相对而坐,正在说话,好像气氛还挺和谐,稍稍松了口气。快步进了门,见过礼后,对桑祈附耳低语了几句。
桑祈一听,面色凝重了几分。
“这丫头是不是替你传话去了,人家怎么说?”桑崇挑眉问。
莲翩有些尴尬地退了两步,没敢回话。
桑祈自己沉声开了口,道:“有人信不过现在桑家的实力,不愿与我一同送死。有人信不过现在桑家的名声,以为是我们要趁乱造反,更不愿相助。还有人不肯表态。”
总之,莲翩此去,几乎是徒劳而返,将此次桑家蒙受打击的严重性,又提升了一个量级。
桑祈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的境地。
桑崇则一副早就料到了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仿佛在揣测,她又会做何反应,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嫁不嫁我,头发能说了算吗
既然这样,如何才能取得这些人的信任,让他们肯随同自己出征呢?桑祈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起身,道了句:“请容小女回去想想。”
说完略微一拜,转身出了门。
没走几步,却恍惚发现,歌声停了。
“严三郎回去了吗?”她迷茫地向墙头远眺,问了一句。
“刚才我回来的时候还在的。”莲翩道,“大概是夜深了,怕惊扰到周围其他人家吧。”
是么……桑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
寂静的宅院中,偶尔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莲翩思忖一番,才问:“小姐,天都快亮了,你要不要先去睡一会儿?”
“我不困。”桑祈毫不犹豫地答道,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不困才怪,打从大司马去世的消息传来后,都两天了,根本没见她睡过,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要受不住的啊。莲翩长叹一声,感到很心疼,劝道:“总归不能急于一时,你还是养精蓄锐,从长计议的好。”
“我知道。”桑祈朝她淡淡笑笑,道:“可我真的不困,想睡也睡不着。你刚才出去跑了一趟,应该很累吧,要不你先去休息,我自己再琢磨一会儿。”
说着就要打发她走。
莲翩当然不肯了,住了嘴在后面默默跟着。只见小姐从书房,一路又绕到了停灵的厅堂里,缓步上前,驻足凝视片刻后,踩在椅子上,抬手把挂在墙上的一样东西拿了下来——那是桑巍生前最常用的一把枪,名为神威烈火。杆长九尺,乃寒铁铸成。其锋三寸,精钢混金,锐利无匹。挥舞时,会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金光,犹如烈火燎原,故得此名。
自从回到洛京,就再也没有被使用过,一直当做装饰品挂在这儿。
枪身很重,桑祈拿在手里有些吃力,险些站不稳。
莲翩见状,赶忙上前帮忙搭把手,扶她下来,问道:“小姐你这是要?”
“去帮我把鹿皮拿来。”桑祈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坐在椅子上,抱着长枪道。
莲翩不明所以地去了,回来递给她,便见她抱着长枪,开始擦拭枪头。只抹了一下,往鹿皮上看去,便突然眼眶一湿,泪水涌了出来,紧紧攥着鹿皮,低声哭泣。哭了一会儿后,又抹着眼泪,捧着那块鹿皮笑。
莲翩看糊涂了,不由得出声问:“小姐,你在笑什么啊?”
“你看。”桑祈擦了擦眼泪,将鹿皮递给她,兴奋道:“你看,多干净。”
——果然,鹿皮上一点灰尘也没有。
可这又说明什么呢?
莲翩不解地看着她。
“还不明白吗?”桑祈激动地攥紧了长枪,“这神威烈火枪,父亲是从来不让其他人碰触的。枪头如此干净,就说明,经常擦拭它的那个人,正是父亲自己啊。他们都说,父亲不想打仗了,父亲也要走明哲保身之路。还说父亲是心甘情愿要回齐昌的……可事实并不是,这就是证据。他内心里依然渴望着重回战场,让这把枪再次有用武之地。”
说着说着,又涌出了一大片眼泪。
莲翩看看她,再看看身上覆盖着白布的大司马,一阵动容,也忍不住转身哭泣了起来。
好在,没多时,桑祈就止住了泪水,继续抱着长枪,满眼深情地擦拭了起来,尽管那上面根本没有一点灰尘。
莲翩不忍再看,说了声去给她倒点水喝,便夺门而出。
过了会儿,脚步声再想起的时候,桑祈还以为是她回来了,见来人久久不说话,诧异地抬眸,才发现,站在面前的人不是莲翩,而是晏云之。
龙章凤姿的绝世公子,一袭白衣,在微薄的晨曦中伫立,仿佛为冰冷黑暗的人世间带来光辉与温暖的神袛。
黎明将在他身后拉开序幕。
桑祈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挤出一丝笑意,低眸道:“你来了。”
“嗯,我来了。”晏云之没说什么多余的安慰话语,只是走近几步,在她侧旁坐了下来,视线落在她齐肩的发际上。
桑祈自己拨弄拨弄头发,轻轻笑了笑,问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