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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最后一座高橹的倾塌崩坏,敌军将帅终于不得不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保护好冲车,纷纷逃窜。
守城的将士们又将爬上城墙的残余敌军剿灭后,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桑祈和莲翩则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的浓烟烈火,断壁残垣,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尸身,完全没有又一次取得了胜利的喜悦之情。
这一战不但对对方造成了重创,我方也损失惨重。
被高橹上射出的毒箭所伤的就有上千人,近身肉搏,不敌爬上城墙来的西昭人而丢了性命的,更不计其数。周围到处充斥着呻吟哭泣的声响,弥漫着刺鼻的烟味儿。并且,大门也危在旦夕,要不是及时用落石和流火硝烟战术逼退敌军,恐怕撑不住多时了,也要重新加固。
可比起这些来,桑祈更关心的则是,闫琰还没回来。
城外的稻草还在烧着,浓烟未散,周围有人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将伤亡的士兵转移到后方。有人递了蘸水的帕子过来,给她和莲翩,说是防止被浓烟所呛,并劝道:“二位还是先回吧,这儿的清理工作实在忙乱。”
桑祈却不肯走,挪了挪地方,时而帮忙搭把手,时而探头张望,坚持要等到闫琰回来。莲翩亦然,并且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着急的,眼圈泛红,隐隐有泪光。
“莲翩……”她担忧地唤了一句。
便见莲翩别过头去,擦了擦眼角,尖声道:“明明就没几个本事,还非要逞威风。我倒是不担心他会不会有去无回,可那神威烈火枪,是大人留给你的,万一弄丢了可怎么办?想想就心疼。”
知她是心里倔强,不愿承认自己在惦记闫琰的安危。桑祈也没心情戳穿,同她拌嘴,只得叹口气,继续眺望。
夜幕降临,烟雾也在渐渐散去。城楼上清理战场的人提了灯笼,可昏暗的远处还是看得不清晰。
夜色每重一分,桑祈的不安就也跟着加重一分。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亲自出城去找找。
“将军先别出去啊,危险,烟还没散呢,要是有敌军可怎么办?”守门的人怯怯地劝道,生怕今天右将军给自己来了一枪之后,左将军也朝自己来上一剑。
“没事,我拿着火把,再带几个人。”桑祈平静道,“外头已经没动静了,想来西昭人已经回去了。”
“这……”守门的人还是挺犹豫。
纠结一会儿,考虑到现在已经算是战役结束了,反正等会儿也要打开城门检查受损情况,让她出去也不算违背军令吧,才勉强肯放行。
桑祈跨上马,擎了火把,带了几个亲兵出去跟自己一起找,教莲翩留在了城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依稀还有雾气,城外一片烧焦的痕迹,落石碎木还无人清理。她催动着马儿朝河边走去,一边用火把照着四周,一边扬声呼喊:“闫琰,闫琰,你在哪里?”
其他几个人则向不同的方向寻找,呼唤声此起彼伏。
然而,迟迟听不到回应。
桑祈一路找到河边,在树林和草丛里仔细看了也没找着人,只好调头往回走。想了想,又向西,往西昭撤退的方向走了走。
突然,夜色之中,听见有马蹄声响起,与自己迎面而来。
隔着草烟,看不清来人。
桑祈心头一跳,试着问了声:“闫琰?”
对方没答话,马蹄声继续走来。
难道是和大部队走散了,落在后面的西昭人?
她看了看周围环绕的高橹的残骸,意识到这凌乱的战场上,马儿根本跑不起来,若是遇到了敌人,跑又跑不掉,单挑她未必能占到便宜,而其他几个跟出来的人,听声音应该离她已经很远了。于是微微蹙眉,另一只手搭在了腰间的剑上。
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闫琰?”
对方还是没答话。
看来的确是敌军了。只有横下一条心,准备先发制人,心想着这人是回来找东西的也好,埋伏偷袭的也好,自己单独行动都太不明智了。既然狭路相逢,就各凭本事吧。
刚想拔剑上前,便见对方走近了火把能照亮的范围。先是能看清黑黢黢的高头大马额前的一小撮儿洁白,继而是反射着火光的枪头和招摇的红缨……然后才是马背上摇摇晃晃,满脸鲜血,都凝在了眉毛和鬓角上的男子。男子有气无力地朝她笑笑,哑声低语了句:“别喊了,招魂儿似的,我还没死呢……”
说完竟好似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见着就要从马上栽倒下去。
幸亏桑祈反应快,赶忙飞身下马,将其接住——被他的力道一带,也重重跌在地上,充当了一把人肉靠垫。腰在身后的木头上硌了一下,只觉咔吧一声,疼的眼泪都快出来,肯定是脱臼了。
却也顾不上,赶忙拍拍怀里的男子,道:“振作点,我这就带你回去。”
而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安置在自己的马上,让他靠着自己的背,缓缓催动马儿走的稳些往回去。
闫琰的马则驮着神威烈火枪,安静地跟在后面。
夜色中,桑祈能够感觉到,身后的人还活着,气息有些散乱,但确实尚有力度。只要没有性命危险,什么都好说。
然他一直捂着腹部,脸色苍白,有可能是受了内伤,所以不能在马背上颠簸才是要事,于是走得不快。
闫琰趴在她背上,阖眸休息了一会儿,在她耳边低低嗫嚅道:“枪……我给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可是莲翩……”
桑祈眼圈一红,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忙道:“傻瓜,莲翩已经回来了,你没事就好,还在乎什么枪。”
“回来了?”
“对,安然无恙。”桑祈补充了一句。
“那就好……你看我英武不英武,这回她总不会鄙视我了吧……我可是,从万军之中,单枪匹马杀了回来呢。”闫琰语气一喜,终于长舒一口气,卸下了所有重担,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头一歪,昏了过去。
桑祈先是吓了一跳,顾不上腰疼,脊背都绷直了,而后听见他低沉的呼吸声,才稍感安心,让马儿在保持稳定的情况下走得快些,赶回了城里。
隐隐约约,似乎瞟到城墙上有一抹雪白的衣角。
她却没工夫仔细看,嘱咐守门的士兵吹事先约定的号角声,召唤其他出去寻找的人回来后,匆匆带着闫琰回了他的住处,叫了郎中来。
郎中看过,告诉她闫琰身上是伤了许多处,但别看血肉模糊的很是吓人,却所幸都不是要害,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好好调养调养,很快就好了,最多就是留些疤痕。好在做为一个男人,这一点倒是也没什么。
桑祈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出了门,想去告诉莲翩。
只见莲翩正焦虑不安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见她,忙问:“怎么样?”
问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仰着头,补充了一句:“你可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小姐你欠他个人情,回头他又该嚣张了。”
桑祈见状,突然计上心来,来有意装作沉痛的样子,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好几番,到底只是抹着眼角,哽咽了两声,不说话。
莲翩一怔,连退两步,惊呼了一句:“不可能。”
便丢下她,也不管什么避嫌不避嫌的了,快步朝闫琰的房里跑去。
不知怎地,一见桑祈那副通知病危的样子,她的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明明很讨厌那个人来着啊!总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却一天没心没肺的。因为一点小事就要炸毛,又因为一口好吃的就高兴起来。又傻,又弱,嘴也笨,却非要挑刺儿逞强。好像自己很厉害的样子,还叫嚣着要保护这个,保护那个,信誓旦旦地说总有一天会名扬四海……真心脸皮厚又烦人。最重要的是,还总是专门欺负她,捉弄她,嬉皮笑脸地,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可笑。
明明觉得他做什么都是活该,咎由自取,为什么想到以后都不能再跟他斗嘴了,心里就这么难过,短短几步路,却仿佛上了刀山,下了火海,地狱里走过了一遭似的呢?
直到冲进屋里,和这会儿已经醒转,正*着上身,半坐起来,让郎中往伤口上上药的闫琰面面相觑,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被骗了,不由一咬牙,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桑祈!”
☆、第一百三十三章 :被夫君打了
“你这是……担心我吗?”看着她哭花了的脸,面色泛红的闫琰清了清嗓,语气有些得意。
“我……我……”莲翩语塞半晌,才挤出来一句,“谁担心你了,我就是来关心一下郎中,怕他被你吓着。”
郎中默默无语地低头剪布,心想我招谁惹谁了。
一路跟来的桑祈忍着笑,眼疾手快,幽灵一般跑进来,扯着郎中就跑,丢下句:“是啊是啊,郎中好怕怕啊,还是麻烦勇敢的莲翩姑娘帮忙给上下药,我们先走了。”
说完就顺其自然地关上了门,对一头雾水的郎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笑着催着他走,道了句:“无妨,伤得不重的话,包扎上药这种事,莲翩都很擅长。今天的伤员那么多,您就先去照顾别人吧。”
“哦,哦……”郎中不明所以地擦了擦汗。
莲翩也想追出房门去,找桑祈理论个清楚。
可是一听身后闫琰的哼唧声,想起他那包扎了一半的伤口,这腿就没法往前迈。只得咬牙切齿,愤愤地转过身来,大步来到他面前,不满地看了他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药瓶,别过头去不看他的身子,嗔了句:“你转过去。”
“哦……”
赤膊被一个姑娘家看见了,本来就容易害羞的闫琰,脸已经跟被火烧过似的了,却意外地没赶她出去,也没同她犟嘴。强忍着那股害臊劲儿,听话地翻了个身去,半晌才想起来,闷声问:“为啥要转过去。”
“……让你转你就转,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莲翩嗔了句,手指抖了抖,开始给他上药。
心里抱怨着,还不是因为,不想让你看到我也脸红么。
若说八卦精神,主仆二人真有些一脉相承。桑祈推走郎中后,自己又悄悄回来了,躲在窗户根儿底下偷听屋内的进展。
也不知是因为太尴尬,还是闫琰伤得没力气,里头的两个人难得没吵架,相反十分安静,只听得到灯花噼啪做响和药瓶被拿起来又放下的声音。
久了,难免有些无聊。
桑祈耸耸肩,起身要走,一动才恍惚感觉到,又看见了那抹雪白的衣角。
赶忙循着那道白影看去,这回验证了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见晏云之正衣袂翩跹,皎然如月,负手立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一只手抬起来,正准备叩门。
怎么能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好事呢!
桑祈赶忙三两步上前,扯着他的袖口就走,远离窗户后,才低低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
被他反握住手,淡声问:“这回安心了?”
“嗯?”
“我是说莲翩和闫琰的人身安全。”
“哦哦……”桑祈反应过来,干笑两声。继而回头遥望人家的窗口,眼眸亮晶晶地,已然把找回闫琰前的艰难险阻都抛在了脑后,兴奋地扯着他,挤眉弄眼道:“话说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晏云之低眉看着她活蹦乱跳,八卦不已的样子,眸光沉静,“哦”了一声,反问:“你是指琰小郎中意莲翩姑娘的事?”
“唉?你怎么知道,他告诉过你了?”桑祈有些惊讶。
自己也是刚刚才幡然醒悟的。
早在闫琰说要帮她去寻人的时候,她还不明白,这小子是为了逞威风,还是一时仗义。后来才想通,都不是。只是因为听说没回来的那个人是莲翩,同她一样心急而已。
一路上的吵吵闹闹,这半年来没完没了的纠缠。
他拼着一口气,想要争得更多功勋,大抵也是为了从那个人口中听到一句夸赞的话语,像是个渴望被表扬的孩子。
因为那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也就格外在意她的看法吧。
他才会在晕过去之前,感慨一句这一次,她总算能承认他的英武了。
晏云之但笑不语,只牵着她的手,听她叽叽喳喳啰嗦了一堆,半晌后才转移话题,问:“今天出去,可伤着了?”
桑祈觉着他明知故问,怔了怔,才明白他说的不是闫琰,而是自己,笑了笑,道:“没有。”
“那就好,不然再打几板子,我该心疼了。”
“嗯……”
桑祈一听他说心疼自己,刚心头一甜,转念又不明所以,疑道:“几板子?”
“对啊。”晏云之从容地又一笑,“今天你和闫琰罔顾军纪,一个两个的都非要闯门,以为就这么算了?”
“额……”桑祈尴尬地笑了笑,挠着头,纠结道:“可是……可是你也没拦着啊。你要是想拦,我们谁能打得过你。”
“嗯,是没拦着。”晏云之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