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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缔下“云中之盟”。而本月十六,凯旋而归的玄风军诸将领将抵长安,于朱雀门前献捷于天子。
所谓献捷,便是献上俘虏与战利品。
“左禄,也在献捷之列?”云涧抬眸看着她,问。
“不错。”枫烨有些异样地笑了笑,扬了眉问“你在奇怪我怎么会让他活到现在?”
云涧眼底有一丝叹息,与她对视,却无言。
“我不会让他死在北疆的,那种杂碎,怎么配给笪鸿陪葬?”女子透了冷戾的声音微顿了一下,这是她十四年来,唯一在故友这儿显了杀伐厉色“现下,已挑断了手筋脚筋,刺了耳目,一寸寸敲碎了身上的骨头正用汤水吊着命。”女子的声音又凉淡了些“毕竟,献具尸首上去给皇帝,总不大好看。”
室中静了一静,少时后,云涧眸光温淡地静静看着她:“心里可好受些了?”
闻言,枫烨神色蓦地一滞,静了半晌,眸光飘忽地落向窗外
“阿烨,”许久后,云涧方才语声微凝地开口,唤回了她的神思。
“我知道你想劝什么,”枫烨转回了目光,认真地对视向他“你放心,我不会真的一意孤行,领着六十万玄风军弟兄去攻突厥王庭,砍了那可汗的脑袋,杀尽那些突厥鞑子的。”这一次,三军弟兄拼着命全灭了突厥最精锐的骑兵,刹尽其十余万主力。至少三十年内,突厥再无力犯我北疆。而大郢连年苦战,如今亦是国疲兵敝,好不容易得了太平日子,百姓也宜休养生息。这种时候,她不会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笪鸿若在世的话恐怕也不乐见如此情形的。
闻言,云涧似是神色间微现了一丝欣慰,眸光也温缓了下来,但眼底仍是沉凝的叹息。
室中又重归于静。
枫烨喜欢此时的静,正如她喜欢呆在云涧这儿——因为,这世上,大抵也只有一个云涧不会同她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的鬼话!
那个人,那些事,那段情怎么能因为他死了,她便忘了呢?
这世上,谁都可以随着渐渐久远的年光,理所当然地淡忘了笪鸿,唯她枫烨——不可以!
静了许久许久之后,枫烨才又微微抬了眸子,看向云涧,神色认真:“抱歉,虽说这是个还你人情的好机会,但你方才提的这桩婚事,我的确不能应。”
当年,她与笪鸿虽未许姻缘,但她却暗自在心底里起过誓,此生非他不嫁的。
哪怕只是一个名分,而今,她也再不愿把留给笪鸿的东西给了任何人,一分一毫也不行。
就连一向寡言的笪鸿当年也曾笑言“小烨实在是个固执透顶的小丫头。”
是呵,她枫烨,一惯就是这么固执得不可理喻。这一次,也不例外。
闻言,云涧眼底尽是了然:“你既不愿,我自不会强求。”
其实,枫烨很清楚,若云涧只是为了转移手底下的产业,根本不需这么麻烦的。他之所以会费这么大周折打算用联姻的方式,绝不仅仅想要名正言顺,恐怕有一半是为她着想的。
女子双十不嫁,毕竟难免世俗非议。那怕她位尊权重,日后,恐怕亦是阻不了愈演愈烈的坊间流言。而云涧的一纸婚书却可以免了所有麻烦。
其实,什么世俗成规、礼仪纲常,枫烨素来嗤之以鼻。
可,云涧的这份心意,她却是感念的。
而他决定联姻的另一半缘由应当是为了那只小云雀罢。
意中人要成亲了,的确是一个足以让寻常女子彻底死心的理由呢。
相识十四年,她清楚,云涧一惯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几乎从出生起,他吃药便如吃饭一般寻常。而那些难以下咽的各类汤剂,若是适当匹配,掺于茗茶中同饮的话,味道则要好受上许多。可他却从来都是茶和药分开喝的,原因只是——“不愿平白玷了茶的清味”。
所以,在有些事情上,这个病体孱弱的贵公子简直偏执得无可救药他一惯,总是自以为是地做出自己认为最好的安排,譬如,这次对他的小云雀。
枫烨一向自认从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一想到那只小云雀方才的模样,再看看此刻云涧的目光不时静默地落向窗外,似乎在忆想什么人身影似的她的神色不觉间便带了一丝忿意,凉凉开了口:“怎么,方才演了那么一出好戏,气走了你的小云雀,现在又舍不得了?”
闻言,云涧神色不动,却是微微垂了眸,纤密的睫羽在剔白眼睑下翳了一痕阴影
“那只小云雀心思比白纸还简单,现下,还不知难过成什么样子呢。”知道云涧心里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平静,枫烨不遗余力地煸风点火“看她一惯笑笑闹闹不知愁,嗳,真不知道那小丫头抹起眼泪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白衣公子依旧神色温静,似乎没有多大触动,下但握书的手指却不觉间微微紧了紧。
“我说,人家那么好的一个小姑娘掏心掏肺地待你,为着你的病,前后奔走了这已是整整五年。你倒说说,一个姑娘家一辈子有几年的好韶华禁得住这么耗?”话到此处,枫烨的语气更不忿了几分“你可好,让她死心的话出口得就恁般容易?更可气的是,说这样话的时候,你恐怕还是带着这一脸千年不变的欠揍的笑。”
“任她被伤成什么样儿,你都认定了这是为她好,是不是?”
云涧握书的手又紧了一分。
“不愿累及她,所以宁可自己一人静静地等死。你以为自己很崇高很伟大很了不起,是不是?”明炽飒艳的女子犀锐的目光逼视向他,神色里透了一分讽意。
一惯云淡风轻的温雅公子,此刻五指紧攥,指节处都泛了糁人的青白。
“哼,你当我不知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枫烨语声一扬“你云涧自小就是这般死犟的性子,自记事起,便是处处发了奋地用功,以至晓诸子、通经史、谙兵法、擅音律,才调智计,样样堪称群伦之冠,不过是因为不想让人觉得你这病秧子是个无用的废物!”
“你云涧多傲气呀,你才不要别人可怜、同情、关照!哪怕是你心尖尖儿上的那个人也一样!”她语声微微一顿“其实,你心里一直在怕罢。害怕即便你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她仍是不离不弃守着你,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因为,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病到最后自己究竟会狼狈成什么模样,你怕——怕她看到你最后的样子,对不对?”
“你就是算准了那只小云雀的性子,明明知道她心心念念地喜欢着你。但,只要一天不确定你的心意,她便一天不会表明心迹,绝不会一丝一毫为难了你。所以,你才能如此顺利地演了这一出让她死心!那,你也应当清楚,若是日后你真死了,她又想明白了这其中曲折,那,她也绝计是舍不得恨你怨你的——她只会自责死自己,自责没能早早配成药,自责没能在你最后的日子里没能陪着你、照顾好你!”枫烨的语声终于渐渐带出了几分怒气“云涧,你就是天底下第一的懦夫!”
“咳咳,咳”剧烈的病咳声终于抑制不住地自肺腑涌出,云涧有些艰难地微倦了身子,同时,喉头泛上一股腥热,顷刻间一口殷血就这么呕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云涧的身世很不简单,小云雀的身世同样不简单
看在偶这么努力更新的份儿上,亲们可以留一两个字鼓励一下下么?
☆、故人夜访(下)
枫烨见状,眸间蓦然显了惊色,神情一刹焦切起来——他,竟是在咯血!
云涧自己却是已压下咳意,直起了身子,极平静地自袖间抽出一方素丝帕,细细拭净了唇角的血迹,而后将那那沾血的帕子仔细收妥,动作极其自然。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此刻,枫烨的三根手指已搭上了他的腕脉,随着时间越久来越久,她的脸色也愈来愈凝重这脉象,怎么会沉缓到了这般,且透了一股阴寒之气?
她虽并不深谙医术,但关于他的病,却是知道不少的。云涧原本是胎中带来的气虚,另伴有阳虚,身子原本就较常人更为畏寒些。而这病若是重到了极处,则脉象沉缓而无力,甚至肺腑之间寒意渐盛而此时,便是疾入膏肓了。
她的心陡然一沉。
“还有多少日子?”知道他身边一惯都有好几个名医伴着,半晌后,她勉力略平了心绪,问。
“大约,半年罢。”恍若无事般,云涧答得平静,甚至声音都是一惯的温润入耳,仿佛是在说明天是什么天气,而非自己的死期。
“怪不得,这么急着准备后事!”——枫烨语气冷硬,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着急让那只小云雀死心,为什么他会忙于安排妥手上诸事,为什么刚才她会感觉到蹊跷。原来原来竟是这样!云涧——你这个混蛋!
心下惊怒,枫烨狠狠一眼瞪了过去。
可,下一刻,看着他这样的波澜不惊的神色,郁结心中的一腔忿气无处发泄——此时,她的确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其实,自她七岁那年认识八岁的云涧起,她便知道他是活不久的。
很早的时候,便有苏州名医甄木风断言,云家三公子绝计活不过十七岁。而这个注定夭折的病弱少年,却是自懂事起,便平静地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安然恬适地生活着。
他说过的,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注定活到十七岁,同知道自己注定活到七十岁,其实也并无太大区别。都是在有限的年光里尽量去做自己想做和该做的事,到临了之时,少留些遗憾罢了。
所以,即便是在他病得最重的时候,也仍是日日强撑着看书、自弈、抚琴、作画十三岁时,竹径小潭边,临风而立的少年曾神色认真地同她说过,此生最后一个心愿——便是绝不要死在病榻上。
而在最初的十多年间,云涧的生命中一直少有牵绊。他一直都活得极理智,既然知道放在心上的东西越多,日后的留恋与不甘也就越多,那便一开始就不要上心、不要在意的好。从这一点来看,云涧实在算得上一个冷情凉薄之人。
两年前,在这园子里第一次见到云雀儿的时候,枫烨曾暗自感慨——老天爷总算也不是那么薄待云涧的,即便整日呆在这园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下竟也能凭空掉下这么一只小云雀来,而且还是一个举世难寻的宝贝!更重要的是,在幽碧竹径间,看着白衣少年对着那稚气少女轻衣舞剑的侧影暖暖浅笑的一刻,枫烨明白,这只小云雀,已经捂热了云涧那颗比石头还冷的心。
而这世上,除却那一只明眸似水、笑颜无邪的小云雀,枫烨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女子能适合站在云涧身边,能像这样暖他一世。
所以,那时她以为他今后的日子不必再将自己孤囿于一隅,过得如此寂寥的。
谁想——云涧终究是一个狠心之人,对那只小云雀狠得下心,对他自己更狠得下心。
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人咯血后分外苍白了一些的脸色,枫烨心下郁郁地沉重。
‘我走了,你记得不要死得太早“。扔下这么一句话,她便迈步向往走。
只是,下楼之前,飒艳无伦的骄人女子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墨蓝的夜穹,入目是一勾眉月、漫天繁星。
忽然,她仰着眸子,极清晰地开了口:“若是当年,我知道笪鸿那个时候会死,这个事实怎样都无法改变的话。那,在最后的日子里,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那怕多看他一眼,多听他说上一字半句的话,也是好的。他要死,也该死在我怀里的”语到最末,已飘忽得轻不可闻。
话毕,她足尖一点,就这么身形轻盈地掠下了小楼。
云涧看着那抹枫红在眼底一闪,翩然落向了楼下,默默阖了阖眼。
他的神思又是一阵恍惚——云雀儿她,一惯也是喜欢这么运着轻功掠下楼去的,以往,除却扶着他下楼外,小丫头从不曾中规中矩地走过楼梯。
似乎她永远都是那般无拘无束的模样,思及此处,他心中某个地方又开始阵痛。
似乎,眼前又是那一抹明亮暖人的莺黄衫子;又是那一双孩童一般的清透明澈眸子;又是那一张仍是孩子一般稚气无邪的笑颜,明亮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只一眼,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