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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伏喘息,手抚胸口,良久才道:“以前,很多人都以为他们已经足够了解金风细雨楼,结果,他们不是死了,就是失败了,或者,加入了金风细雨楼,成为其中一员。”
他笑笑又道:“其实不仅是道样子,不但金风细雨楼如此,六分半堂也如此。
没有人可忽略已成的势力,也不可以忽视传统的力量。”
“你这些话我会记住。”白愁飞道,“一定记住。”
王小石只觉得很感动。
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才不过说了一句话,苏梦枕已带他连上了五层楼,目睹了金瓯细雨楼的五个机要重地。
在苏梦枕这种人面前,实在不需要太多的话。
尤其是废话。
因为他一对被病火燃烧的锐眼,仿佛已把事物看穿,把人心看透。
王小石忽然觉得并不佩服。
对苏梦枕,佩服不足以表达这一种敬意。
更准确的字眼是崇拜。
※※※
苏梦枕指看那些一个个长格子道:“那些便是我们经济来源的纪录。由我们经营的事业有盐帮、运粮、押饷、保镖、戍防、铁器、牲口、商旅等等,我们制造的兵器包括弓箭、暗器、火炮、内外门兵刃,另外手上更有大批铁工、竹工、工、瓦二、织工、木工、船工等,随时可雇用出去。我们有大批受过训练的战士,就连朝廷防御、边防军事,也会借重到我们,今天你们看到刀南神所部的“泼皮风,就是其中一支队伍。”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大江南北七百五十二间镖局,请我们督护;水陆七十三路分舵,亦跟我们挂钩。京城里我们有的是买卖,从当到酒肆,有很多都是我们一手经营的,城外有不少耕地,都是我们的人在种桑养蚕。”他笑笑又道:”另外,朝廷有时候,也要派我们去作一些他们并不力便作的事,这些事少不免都会动到金风细雨楼,而这些事,通常代价都相当不少。”
白怒飞忽然问了一句:“莫不是残害忠良、铲除异己?”
苏梦枕脸上骤然变色,冷冷地道:“这种事,不但金风细雨楼不干,就连六分牛堂也不会去干的。我们只对外,不对内:“他沉声道,“更何况,这种事,朝廷一向养了一群鹰犬,自然会替他们干好事,朝廷也不见得会信任外人。”
然后他问王小石道:“如果你还想知道多一些,你可以跟我来看我们官兵平寇敉匪的档案,还有……”
王小石断然道:“不必了。”
苏梦枕道:“哦?”
王小石道:“我之所以不加入任何帮会,是因为他们的钱财来路不正;我之所以不加入任何门派,因为我不想自囿于狭仄的门户之见。”他向苏梦枕衷诚地道,“我现在明白了金风细雨缕的经济来源和胸襟抱怀,跟大当家劾犬马之劳,死而无憾。”
苏梦枕笑道:“你言重了。金风细雨楼一向极有原则,有所为而又有所不为,所以,经济上一直要比六分半堂不讨好一些,”他捂看胸前,脸上似有强忍痛苦之色,但眼神却是愉悦的,“不过,我们还算是有几分清誉,金风细雨楼却足可自豪。”
王小石道:“这一点千金难买:”苏梦枕哈哈大笑道:“对:这一点千金难求:“语音一顿,忽向白愁飞道:
“你呢?”
白愁飞道:“我?”
苏梦枕道:“老二已问完他要问的话、应问的话,你呢?”
白愁飞然道:“我没有话要问。”
苏梦枕睨看他:“那你有何求?”
白愁飞道:“我只求有个名目。”
苏梦枕道:“什么名目?”
白愁飞道:“副褛主。”
※※※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谁都大吃一惊。
不但连莫北神也为之震动,就连在账房里的管事们,也纷纷停下了笔、止住了算盘,抬头望向白愁飞。
一个才第一次进入楼子里的年轻人,居然一开口就想当副楼主,真把其他功臣重将置于何地?视若无?
白愁是不是太狂了些?
一个人太狂,绝对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年轻人。
奇怪的是,很多人都把狂妄当作是一件美事,一种足以自豪的德性!
不过,白愁飞脸上并无狂态。
他只是理所当然。
他这句话出口,跟还没说出之前一般泰然。
正文 廿三、扫雷行动
人人都变了脸色。
连王小石也觉得白愁飞的要求太过无稽。
苏梦忱却没有。
他神色自若。
“好。”他说,“你要当什么,我给你当,不过,你要当得来方可以。”
他语音微带讥诮之意:“这世上求虚名的人太多,但如无实际本领,仍然一切成空,”白愁飞冷峻地道:“你不妨让我当当看。”他近乎一字一句地道,“我一定当得来。”
苏梦枕忽然连点了自己身上几处要穴,脸上煞白,青筋抽搐,好一会才能说话:“我真是浑身是病。”
王小石关切地道:“为什么不好好去治?”
苏梦枕道:“我有时间好好去治吗?”
王小石道:“至少你应该保重。金风细雨楼固然重要,但若没有你,就没有金风细雨楼苏梦枕笑道:“你知道我现在觉得最有效的治病方法是什么?”
王小石侧侧首。
苏梦枕道:“当自己没有病。”
然后他又笑了。苦笑。
他接下去问:“你们在金风细雨楼,想先何处看手?”
他这句话问得很慎重。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正如你要写诗,就应该懂一点音韵平仄,多知道一些典故字汇;如果要写字,就要懂得一些笔墨砚纸的常识;如果想发财,起码要会做生意、有一盘精打细算的数口。
就算是加入帮会,不可能整天都是打打杀杀,要弄清楚的事,从人手到分舵,可算得上千头万绪,千丝百缕;正如作为朝中大臣一般,不止是参奏弹劾、议事问政,而对朝中礼节、同僚位分、律法制度都要了如指掌,才能有所作为。
所以苏梦枕才有此一问。
※※※
答案却不同。
我想先从这“白楼”的资料者手,弄执二胡调度布防、来龙去脉,方便他日策划定略白愁飞这样说。
他一向很有野心,也很有抱负。
“我希望先从外圈入手。金风细雨楼虽较受朝廷官方认可,名门大派器重,但在江湖上和一般人心里,却不如六分牛堂根深蒂固。也许是因为近年来金风细雨楼崛起的确太快,很多事来不及奠基布局,我想在民间和外间,多作一些扎根的工作。”
这是王小石的意见。
他一向跟市肆贫民较能沟通,而且从不自恃清高、曲高和寡。
他的意见和白愁飞不一样。
白愁飞主张集中精神、节约时间,先从金风细雨楼的重心与童热下手,方便在决策应事的大方向上成为苏梦枕的强助。
王小石则属意先由外围下功夫,摸熟环境、弄通形势,慢慢从基层调训干员,以便金风细雨楼可以屹立不倒、稳如泰山。
这两个不同的意见,反映出他们不同的个性。
苏梦枕也有他自己的意见。
但他却欣赏他们两人的看法。
就是因为他们的意见不同,所以才会聚在一起。
世上的知交,本来就不需要性格一致,只要兴味相投,只要有缘,那便是相知的一切理由了。
※※※
苏梦枕道:“你们可以从你们所选择的方式行事,不过,有两件事得要先做。”
白愁飞问:“逼使雷损不得不马上谈判的事?”
苏梦枕一向只问人话,不答话,所以他问:“你们认为有什么是能令雷损不得不马上谈判?”
白愁飞印道:“假如他麾下的忠心干部一一死去,独力难持大厦,雷损想要不谈判,也不容易。”
王小石补充:“就算谈判,但失去了讨价还价的分量。”
苏梦枕道:“说得很对。所以我们要对付三个人?”
王小石道:“对付?”
苏梦枕道:“对付。”
白愁飞道:“是三个人?不是两个?”
苏梦枕道:“因为还有一个人我已请了另外一个人去对付了。”他有点莫测高深地道“那是个很好玩的人。”
王小石道:“很好玩的人?”
苏梦枕笑道:“至少是个很有趣的人。”就不说下去了。
白愁飞问:“我们对付的是六分半堂里那三个人?”
苏梦枕道:“六分半堂里有几个身居要职的,都是姓雷的,譬如雷媚、雷恨、雷滚。”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们去对付雷恨和雷滚。”
“雷媚呢?”
“我已叫人去对付了。”
“为什么不对付狄飞惊?”
“因为狄飞惊是个极难对付的人,我们不该在此时此刻做没有把握的事,”苏梦枕道,“在我们想杀六分半堂的人的时候,六分半堂也必然正想打我们的主意。如果我们的高手被杀,土气受挫,谈判自然无力,说不定还得自动求延。我们要折雷损的信心,却不可反被他挫损了士气!”
“而且,”苏梦枕继续道,“如果六分半堂有一天整垮在我们手里,雷损极可能来个玉石俱焚,唯一能帮我们稳定局面的,反而是狄飞惊,只要他肯跟我们合作,一切都好办了“所以要留下他?”
“他活看,对双方都有利。”苏梦枕道,“他死了,对双方都不好。”
白愁飞听了,叹了一口气道,“狄飞惊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一个人能为自己人和敌人所尊重,而双方都觉得他举足轻重,不可或缺,自然十分难得。
人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个大人物。
※※※
白愁飞问:“雷动天呢?他是六分半堂的二堂主,杀了他足以骇众:”苏梦枕肃容道:“雷动天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如果还没有充分的把握,还是不要动他的好。”他凝重的道:“以前,我手上不止有“四大神煞口,还有一位”上官中神”,擅使二百一十七条雷山神蛛游丝,一手能发一百二十三颗“沙门七煞珠”,想你们必也曾听说过白愁飞道:“上官悠云之名,远在我儿时已名动天下。”
苏梦枕微叹一口气道:“如果他能活到现在,还不知有多出名;”他补了一句:
“他就是不信这个邪,去动雷动天“结果给雷动天连同他布下七百四十七株湘妃竹阵一齐活生生的宸死。”
王小石咋舌道:“连竹子也死了?”
“在“五雷天心掌”下,如同雷殛一般,所过之处,无有不死。”苏梦枕道:
“不过也有一次例外,洛杨“妙手堂”的人想过来京城抢夺地盘,“大雷神”回万雷以“五雷轰顶”攻雷动天,雷动天以雷制雷,结果回万雷捱了一殛,负创而去,并没有死。”
他淡淡地道:“不过,同万雷却再也不敢来京师一步,不敢再动京城一草一木的主意王小石吐古道:“好厉害。”
白愁飞冷冷地道:“我倒想会一会此人。”
苏梦枕道:“你不必急,有的是机会。”他沉声道:“不管你会不会去找他,但他一定会来找你。”
王小石道:“究竟谁去对付雷滚?谁对付雷恨?”
白愁飞道:“他们都窝在六分半堂里,如何去“对付”他们?”
王小石又问:“究竟“对付口是什么?杀?捣?伤?还是教训?”
白愁飞再问:“几时去?在什么地方动手?还有谁去?我们是一起动手?还是分开来行动?”
苏梦枕笑了。
“你们问得这么急,”他说,“我都来不及回答。”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他向王小石和白愁飞道:“先换掉湿衣服,再看看你们的新房间,然后一起吃饭、喝酒、谈天,接看到议事厅来,杨无邪会告诉你们怎么对付、怎样做:无论如何,今夜我们得好好叙一叙,对付,再快也得是明晨的事。”
※※※
他们正在翻看雷滚和雷恨的资料。
这是第六层的“白楼”。
拂晓。
晓来风急。
烛火轻摇。
杨无邪就在一旁,看看烛火映照出四壁的“资料”,睑上没有表情,但眼里却有满足之色。
资料是比金银更活的财富。
何况这里的资料有些极为珍贵,甚至可说是价值连城。
不管是谁、用任何方式去收集得这些资料,都是件伟大的工作。
杨无邪有分参与甚至策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