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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余灵乐一人,由那突然莫名出现的心痛蔓延,却无论怎么回想,都找不着伤心的理由。
087
天音死了,衍歧是不信。
在他终于真正为她做了一件事后,却有人来告诉他,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做的事已经毫无意义了。
他当然不信,无论是父君亲口告之,还是绿水发疯似的拉着他哭诉,他都是不信。
天音怎么可能死,在她那么绝望的跑来找他,让他保住青云的时候;她好不容易愿意重新叫他一声衍歧哥哥;好不容易开始重新信任他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以死!
他已经保下青云了不是吗?他只身冲入青云的围困,就算被妖界逼入困境,他也拼着一死,等到了仙界的摇军,救下了她最在乎的青云。
答应的,他做到了,她明明可以放心了,为什么会死!
对,一定是骗他的,所有人都在骗他,她一定还活着好好的,他都已经找到了方法,治好她的伤了,她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当他带着满腔的愤怒回到天界,发疯似的满世界找寻她的身影,却只寻到天启台上那把已经残破得,只余半边扇骨的赤姬。
一瞬间,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全身的力气晃忽一瞬间全被抽干净了,摊坐在地,脑海里只余嗡嗡的轰鸣。
她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魄魂尽散,尸骨无存。
衍歧在天启台从日升坐到日落,脑海中空白得可怕。
直到绿水哭喊着寻来,拿剑指着他,让他还她的尊主。他才猛然惊醒,他要寻回她,纵使是魂飞魄散,亦有残魂留下,只要收集这些散落的残魂,总有一天能聚齐完整的三魂七魄,她还是会回来。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还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几乎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飞到了司命台求借往生境,他急于寻找天音的残魂,却忽略旁边司命言而又止的神情。
往生境,可以照出三界所有人仙妖的前世今生,亦记录着每个灵魂从诞生至灵魂消亡的所在。
可是……他却找不到天音的。
别说是魂魄,就连一丝丝残魂的气息,他都找寻不到。
他不死心,一遍一遍仔细的找,可却还是找着。
“为什么?为什么独独找不到她的?”
“太子殿下。”司命的脸色有些难看,维维诺诺的回声,“这世间之人仙妖,每个魂魄皆可历万世轮回,这往生境,只可照到这万世轮回中的魂魄而已。”
“万世轮回,天音仍天生仙胎,更是神族后裔。她的魂魄仍天地万物所孕育,生来仙体,也只是她的第一世,就算她落入凡尘,也只区区五百年而已。五百年轮回,怎么也不足万世。”
“太子殿下,您忘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仙界五百年转瞬即逝,但凡间早已是苍海桑田。况且……”司命的脸色却更加的为难与小心翼翼,“况且,天音……山主,下凡所历为世世苦劫,每世寿命必不过双十年华,而且……只少不多。”
衍歧身形一晃,几乎便要站不稳跌坐下去,猛一拉住司命的衣襟,“为什么……这么得要的事?你为什么此事你没有禀告?”
“我……我有禀问过的。”司命一脸的慌乱,急急的解释,“我曾多次向太子禀告,可……可我每次还没说话,您就训斥我退下,所以……”
衍歧一愣,的确这五百年间,他恨透了她,最讨厌听到的便是天音二字,又怎么会听他的禀告,翻天覆地的悔恨顿时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为。
可司命的话却像是利刃一般直直刺向他的心口。
“我最早禀告的是天帝,但天帝说此事由您来做主,其实在她上一世轮回的时候我前去求见太子,可您说……以后她的事不用再来禀告,所以我……”
“原本她已经在凡间历了九千九百九十八世,而此世便是她万世轮回的最后一世。加上她是被紫极天雷给……”
“想必缘德天君之所以不顾性命,强行出关也要寻她回来,也必是算到了这是她最后一世。”
“除了九重天外的天神以外,三界内的魂魄历万世轮回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太子殿下,在往生境里找不着天音山主,是因为……她此次不是魂飞魄散,而是……永不超生了。”
衍歧步步后退……胸中一阵巨痛,一阵腥甜涌入口腔,延着嘴角流下刺目的鲜红。没想到短短五百年,他却已经差过了她万世。
是他亲手造成了她的永不超生。
他曾经那么执着于心底,那道在瑶池曼舞的身影,执着了一千年。但这份执着先是把她伤得体无完肤,再是令她永不超生。
他甚至从未真正相信过她一次,五百年前,他抗拒她的真心。五百年后,他明知自己控制不住被她吸引,却仍是一遍又一遍的伤也至深,直到最后也未看清自己的心意。
是的,他喜欢的是她,或许是从五百年前她不措一切,只看着他开始。或许是从她自凡间回来后,对他视若无赌开始。更或许只是因为千年前,她轻舞飞扬,回眸轻笑的那一刻惊艳开始。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心上放着的人,就是她。
可是……他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088
阴风阵阵,似是永不停歇的吹着地府的每一个角落。
漆黑的忘川河水,悄无声息的流淌着,即使是再汹涌,也仍是一片死静。
衍歧望着前面在这方空寂的忘川河水,久久没有移动一步。天音曾说,她把对他的情,都埋在了生生世世的忘川河边,所以他想来看看,却没想到这里竟然是这么一块,空窍得令人窒息的地方。
可她却在这里呆了万世……
“年轻人,这可不是长呆的地方。”许是他站得太久了,有眼拙的孤魂看不见他身上的仙气,前来劝戒,“这忘川的水噬魂,喝一口可焚去前生印记,忘却前生。但要整个是掉下去,你就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衍歧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前面的一片黑水。
孤魂也不在意,却自顾自的说开了。
“你可别不信,我孟婆在这忘川河边上千年了,看过想不开跳入其中魂飞魄散的孤魂,不知好几了。”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就前几十年,还有一个女鬼,每世投胎,也跟你一样日日站在这河边,似是等什么人。后来就再没见过她了,兴许就是掉进去了。”
衍歧愣了一下,回过头来。
孟婆见他有兴趣于是更加说开了,“说起那个女鬼还真是奇怪,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长得挺清秀的,身上的衣裳也好,看着跟仙女似的。却也不知道为啥,自那次以后,她一世比一世的惨。来这地府的时候,不是缺臂膀,就是断腿。就没一世是完整的,也不知道她造了什么孽……”
衍歧身形一震,身侧的手隐隐的颤抖着。
“我估摸着,她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遭了天谴了。就连喝了这忘川河水,好似也不能忘记那样悲催的前生,就这样一世一世的记下去,啧啧啧……”孟婆越说越是摇头,“生生把好好一个姑娘,逼成了疯子。”
他手间越加的握得紧,隐隐似是渗出了血滴, 抖动了几下,才沙哑的开口,“后来呢?她怎么样了?”
“还 能怎么样?”孟婆摇了摇头,“她就连跳入这忘川河中,也只能被河水给吞噬得皮开肉绽而已,偏这一世世苦难的记忆,就是洗不掉。但这转世轮回之事,又岂是一 个女鬼可以逆转的?她疯着疯着,也就习惯了,也不哭不闹,更不会往这河中跳了。只是……自那以后,就不再来这河边找石头了。”
“找石头?”
“是 呀!”孟婆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了笑道,“那个女鬼也着实是奇怪,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便抱着一块红色的石头,放在了忘川河边,然后每一世轮回。她就拿 着细石子在上面刻着字,后来刻不下了,就在这河边捡别的石子刻,现在这河边恐怕找不到几块,没有跟她刻子的石头了。”
“那红色的石头在哪?”衍歧上前一步,急切的问。
孟婆被他突然的加大声音吓了一跳,却还是指了指前方不边的一块红色的石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前的身影一闪,已经奔向了那方。
光是一眼,衍歧就认出,那块石头,便是月老的姻缘石,也称三生石,是用来缔结凡间男女姻缘的石头,这个虽不及月老的那块大,但那上面浮动的仙印,却在在证明源自一体。
他蹲下,尽量让自己不要颤抖的抚向那块石头,触摸上那刻得密密麻麻的文字。
衍歧——衍歧——衍歧
全是是他的名字,占满了石块上的每一个角落,寻不着一丝的空隙。
他突然明白她的用意。
三生石上定情缘,所以她偷偷从月老的三生石上凿下一块,带到了忘川河边,其上刻满了他的名字,不留一丝的空隙,可她却忘了,这三生石只可定就凡人情缘,又如何定仙人的。
她五百年前爱他入骨,爱得忘了她自己,所以把他的名字刻满了这块石头,却偏偏忘了加上一个自己的。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她会说,她的情早已经消散在了生生世世的忘川河边。
天音把所有的情都溶入了这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中,一直等在这忘川河边,一直等着他想起她,一直等着他来接她。
可是没有人想起来,所有人都忘了她。
包括他!
可她就这么一世世的刻下去,直到她消磨光了所有的情……
她曾说过,就算就算天界倾塌,四海水竭,混沌重临,我不要再爱他了,现在他终于明白,这句话有多重。她对他的心,死得有多么的彻底。
所以她在走前,为所有人都想好了退路。幽柔的复活,灵乐的忘情,还有青云永世的安平,每一个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却独独漏了他。
狠心的让带他带着这份刚刚才醒觉的情,尝尽永世的愧疚与孤寂。
他把那块红石拥入怀里,抱得很紧很紧,似是想要嵌入怀里。可越是抱紧,却越是觉得那石块上寒冷,正冰冻着他的心,好似再也不知如何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