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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东西都很容易使人起疑。有没有什么可以放入棺木。又不会显得很突兀的东西?”
“十字架、肖像、徽章……”
“佛像或是护身符呢?’
“入殓之前都会放入法器,家属也会让遗体握着念珠,可是奈绪的棺木当中却独留这两样东西,我不确定是否真有效果。”
敏夫沉吟片刻。
“其他还有什么办法?如果化学药剂有效,那就好办了。假设注射巴拉刈可以防止尸体复活,那我只要在患者死亡的时候,瞒着大家打上一针就好。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不会让尸体复活,而且也不能肯定巴拉刈真的有效。看来最有效、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火葬了。”
静信不得不同意敏夫的看法。
“可是……”j
“村子里的人绝对不会点头,除非将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世。可是就算告诉他们村子里有吸血鬼还是尸鬼之类的东西,村民也不可能相信,还不如恐吓他们村子里爆发非常严重的传染病来得有效。”
静信仔细思考执行这个方案之后,可能会造成的结果
村子里爆发传染病,为了预防感染扩大,必须将遗体全数火化。
静信真的不知道会有多少村民愿意配合。
人在考虑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以自己为中心。这种习惯跟容易轻估事态的倾向不同,也有别于无知所造成的自大。对于村民来说,死后的尸体依然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损毁遗体就等于是伤害还活着的家人一样,绝对不可能被村民接受。因此关键不在于如何执行,而是可不可行的问题。火葬绝对不可行,没有人愿意选择这条路;然而村民也不愿意失去自己、抑或是还活着的家人。传染病是一种威胁,拿对生者造成伤害。因此,村民也不可能坐视在自己身边不断茁壮的威胁。村民的选项只有两个:一个是为了顾及生者的安全,不得不选择火葬;要不就是冒着生者受到伤害的威胁,坚持维护遗体的完整。
静信又陷入沉思。当人们发现仅有的两种选项都非自己所愿时,就会自行捏造出根本不存在的第三种选项。或许村民们经过反覆思考之后,归结出“应该不会发生”的结论,认为自己已及家人未必真的会暴露于危险之下,说不定可以幸运的逃过一劫。第三种选项未必不会出现,一旦村民认为危险不会降临,自然就可以逃避前两种本非所愿的选择。
敏夫叹了口气,似乎明白静信心中的顾虑。
“就算对外放出传染病的消息,恐怕也是徒劳无功。看来只好我们两个私下设法解决了。”
静信摇摇头,这绝对是非己所愿的选项。
“总得设法建一道防火墙才行。既然不能处置尸体,就必须想办法减少尸体的数量。”
“嗯。”静信点点头。当他想到建立防火墙需要哪些措施得时候,心头不由得一沉。法术对只鬼十分有效。为了保护患者,除了敏夫的治疗之外,还少不了躲避尸鬼攻击的法术,这只有神社或是佛寺才办碍到。然面外场的神社中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官司坐镇,这个重大责任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佛寺身上。简单说来。就是由佛寺举办驱邪的仪式。寺里的僧侣前往牺牲者的家中,替幸存的生者进行消灾祈福。可是,静信却对这种现世利益的做法感到十分不齿。
“必须再办一次送虫祭。将倒下的道祖神重新立起,号召全体村民共同驱邪。”
“用什么理由?”
静信觉得这才是最大的难题。i
“不需要理由,非做不可就是了。这样子才能减少尸鬼的数量。”
就在静信正想点头同意的那一瞬间,他突然领悟敏夫的话中含意。“减少数量”——静信之前完全没有想到,如果要平息这场灾难,敏夫所打算采取的行动势必无法避免?一想到这里,难掩惊讶之色的静信不由得直视敏夫的双眼。敏夫皱皱眉头,似乎对好友的反应十分不解。
“有什么好惊讶的?本来就得将尸充完全根除才行。只要他们还活着。情况就会愈来愈严重。”
“可是……”
“可是什么?”
静信觉得自己的信心大为动摇。他开始怀疑“尸鬼”是否是正确的答案。不。静信宁可相信不是尸鬼的可能性,为了逃避非己所愿的选项。
“……秀司可能已经复活了。现在也有可能在外面袭击村民。”
“可能?不是吧,应该是一定才对。”
“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们只知道棺材里面没有尸体而已。”
“喂喂喂。”敏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事态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还需要什么证据?”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静信垂下双眼。“好吧,就当秀司已经复活,正在袭击其他村民好了。我当然知道消灭感染源是阻止感染扩大最有效的办法。可是秀司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还要让他再死一次?””“要不然还有什么方法?””“秀司现在是个活生生的人。你下得了手吗?””“他早就已经死了,没什么杀不杀生的问题。””“可是他现在还活着。难道不是吗?成为尸鬼并不是出于秀司所愿,他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你哪根筋不对劲啦?””“我……”静信为之语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秀司是死了没错,可是他现在复活了,否则又怎能称为死而复生?这就像已经停止心跳的患者突然活了过来一样,如果让他再度处于死亡状态,那跟夺走他的生命又有什么不同?根本就是杀了他!””“静信。对方可是尸鬼。””“尸鬼跟人一样都有生命。没错,尸鬼会攻击人类,造成全村的浩劫。或许你认为尸鬼是杀人凶手。可是我们有处死杀人凶手的权力吗?我们没有杀人的权力。不能因为尸鬼对我们有伤害,就擅自夺走他们的生命。””“你不要模糊焦点。“
“模糊焦点?”
“我是指不要将尸鬼的袭击跟杀人混为一谈。杀人是人类社会的犯罪行为,尸鬼却不隶属于人类的组织。本来就不能等同而语。没错,我们没有处死杀人凶手的权力,所以才委托国家来替我们执行;可是世界上找得到制裁尸鬼的法律吗?国家可不会替我们处死尸鬼。”
“可是……”
“你只是胆怯而已,没有杀死尸鬼的勇气。不要说是你了,连我都很想逃避。可是你自己想想,如果因为害怕杀死尸鬼而选择逃避的话,那不就等于放任他们危害人类吗?杀害尸鬼于心不忍,人类遭到杀害你就忍得了?”
“这……”
“难道你忍心见到牺牲者的人数不断增加?只要漏杀了一个尸鬼。就会让尸鬼的数量呈倍数成长,让更多的村民成为牺牲者。维护村民的安全难道有违你的道义良心?”
静信无言以对。没错。敏夫说的都对。若让尸鬼再度处于死亡状态算是杀人的话,袭击人类的尸鬼一样也是在杀人。如果杀害尸鬼是一项罪恶。杀害人类的尸鬼一样也是罪人。只要将尸鬼视为杀人凶手,道理就很明白了。为了保护自身安全。主动出击猎杀尸鬼的行为自然也是被容许的。
(……真的吗?)
即使道理不言而喻,静信还是无法接受。他隐约觉得将尸鬼视为杀人凶手有些不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隐约”。
“你忍心看着外场走上毁灭吗?”
敏夫的质问让静信低头不语。
“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思考。”
“喂!”
静信站了起来,独自走下林道。他将敏夫丢在身后,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注:(1)巴拉刈——paraquat,常见于除草剂。
4
空荡荡的祭坛耸立教堂一角,以前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会如此。油灯的光线照亮了布满灰尘的烛台,反射出空洞虚无的亮光。
祭坛上面着不见神的形象沙子的说法十分正确。若将人类社会的正义视为真理。尸鬼的确应该全面扑杀。尸鬼猎杀人类,这是不司饶恕的滔天恶行,因此将这种恶行视为理所当然的尸鬼绝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为了根除这种恶行。人类,必须猎杀尸鬼,这绝对是捍卫正义的圣战。然而这个看似理所当然的道理,却让静信跌了一跤。尸鬼绝对是人类的敌人,这点毋庸置疑,然而猎杀人类的行为是否真能称得上“恶行”?
静信的良心告诉自己。这不是他们的错。无论是奈绪或是秀司,成为尸鬼的结果绝对都不是他们所愿,更不可能是为了杀戮才让自己成为尸鬼。若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们,将他们视为非消灭不可能敌人,那人类又跟这些尸鬼有什么两样?
静信知道抱持着这种想法的自己是少数的极端份子之一,无法赢得大多数信仰的神,就不能获得神的称号。然而对于静信而言,大多数人所信奉的正义并不见得是真正的正义,不分由说惩罚无罪之人的神,也不是真正的神。
空洞的教堂、空洞的祭坛,徒有祭司,却不见神的踪影,只剩下对信仰的坚定信念。静信与建造这座废墟的隐居者心意相通,他经常遥访这里,只为了证明自己算不孤独。
然而静信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整个村子坠入恐怖的灾厄之中,牺牲者不断增加。成为尸鬼重新复活的人绝对是无辜的,却不代表受到袭击命在旦夕的村民就是罪有应得。无缘无故死于他人之手,绝对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一定要有人出面阻止悲剧的继续发生。可是静信非常清楚。有能力阻止悲剧发生的人,就只有发现事情真相的自己以及敏夫而已。
静信深深的叹了口气,颓然垂首。背后传来轻轻的开门声。
“晚安。”
静信转过身。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化身为少女的“她”一如往常的滑进教堂,踏着轻巧的步伐慢慢走近身边。
“……怎么又心情不好啦?”
静信点点头……还在跟尾崎医生吵架吗?”
“不是。是为了另一件事。”
沙子露出疑惑的神情,慢慢的坐了下来。她就坐在旁边,一伸手就碰得到静信。为什么自己还能活到现在,静信不由得开始怀疑了起来。沙子的机会太多了,她随时都能让静信加入牺牲者的行列。或许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吧?如同敏夫自行决定谁该救、谁不该救一般。
沙子也恣意的决定谁该杀、谁不该杀。
“村子的情况真的那么严重吗?”
“嗯。非常严重。”
“真是难为你了。”沙子的语气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同情静信。
“敏夫碰上了暗礁……不,应该说早就触礁了才对。表面上看起来。肆虐全村的似乎是传染病,然而敏夫却找不出传染病应有的特征。他推测这可能是新种的病毒所引起的。可是整合患者的症状之后,却又发现不符合疾病的病征,根本无从拟定对策。”
“的确很严重,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吧?”
静信点点头。
“传染病不是唯一的问题。这阵子村子里出现大量的迁居者,村民都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消失,甚至连暗中协助我们的公所职员也不见了,看起来就像是突然失踪了一样。”
“真奇怪,不过跟传染病无关吧?”
“照理说应该没有关系才对。死于这种疾病的人,有一部份会在死亡之前辞职,到外地上班的村民几乎都是在发病之后辞去工作。当然,照理说这也应该跟传染病无关才对。”
沙子眉头紧蹙。
“……不寻常的疾病、不寻常的迁居以及辞职,若要将这一连串的现象赋予合理的解释,就必须假设一种不寻常的状况才行,这就是敏夫的结论。一旦将所有的现象归咎于超乎常理的存在。所有的矛盾全都迎刃而解。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沙子认真的看着静信。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许在这一瞬间,教童里面唯一的声音就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吧?静信侧耳倾听。证实了这个猜测。
沙子看了看地板,然后又抬起头来。白皙的脸蛋浮现出纯洁无琊的笑容。
“不寻常的存在是什么?”
“……亚伯。”
沙子的微笑顿时变得十分僵硬。
“的确是十分不寻常。”
“死于他人之手的牺牲者。遭到杀害的他被深埋地底。却又重新苏醒。化身为尸鬼。”
沙子弯下腰,发出吃吃笑声。
“想不到尾崎医生居然这么浪漫。”
“应该以散文来比喻才对。这一点都不浪漫,而是再真实也不过的世界。”
“…是吗?”
“我认为你就是尸鬼。”
沙子抬起头,露出灿烂的微笑。
“你可真是个浪漫主义者。”
“哦?”
沙子站了起来,静信顿时感到全身僵硬。他看着沙子背对自己朝着门口走去,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走了几步之后,沙子突然转身看着静信。
“室井先生,你觉得该隐是从哪里遭到放逐的?”
静信低头思索。
“这阵子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神创造了亚当和夏娃,让他们住在伊甸,结果亚当和夏娃偷吃智慧树的果实,被神从伊旬放逐出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就是在放逐之地生下该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