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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脚步声异常缓慢,过了好一会,我才听到她蹬下身子时骨骼里发出的脆响。她先抬起我的右脚,袜子也没有给我穿,就在我脚上套上了一只鞋,是高跟的?
“奶奶……”我正想开口让她拿一双平底鞋,可她的手在我脚上重重地摁了一下,似乎很是不满,我的要求被她的沉默硬生生打回肚里,只得静静地让她为我穿上鞋子。
脚刚一落地,我急急地站了起来,扶着墙向门口走去。奶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扶——你!”声线拖得长长的,还带着颤音,我周身一抖,感觉毫毛全竖了起来,咽了咽口水说:“奶奶,不,不,不用了!我,我,我自己可以走的!”
“我——扶——你!”她的声音无比固执,话音刚落,她已抓住了我的右手,她掌上的温暖让我稍稍安心,暗自松了一口气。
走了两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那双握扶着我手的肌肤怎么这么细腻柔软,完全没有奶奶手掌的粗糙,原本就有些微弱的温暖似正渐渐地褪去,越来越凉……
“奶,奶奶?你是奶奶吗?”我甩开她,向门边奔过去。高跟鞋击得地面“得得……”直响,步伐已零乱不堪,整间屋子里都响着我的脚步声,忽然,我被什么一拌,倒进一团柔软里。好像是客厅的沙发。
第二十四章《魑魅》(2)
“格格——格格格——呵呵呵——”那个可怖的笑声又响起来,到最后不再是咬紧牙笑的格格声,但那悠长的笑声里充满了诡异,我往沙发里缩了缩,更加害怕,以前都是在梦里听到,这次却是清醒的面对,所以惧意更浓。那笑虽轻,但悠长得似可以震破耳膜,我想要捂住耳朵,可又不敢,怕她突然袭击让我无法在第一时间里感应到。
“奶奶?奶奶?你在哪里?”双手在空气里乱抓,以防止她的靠近。
“奶——奶——谁是你——奶——奶?”声音突然在我耳后响起,冰冷的鼻息已喷到我的颈间,我一缩,跌坐到地上,可那鼻息还是没有离开,依然在我的颈后。仓皇地不断转身,可怎么也甩不掉那股冰凉……我伸手向身后挥去,却是空空的,并无一人。
由于不住地旋转,头已有些微微发昏,喉间干涸,我伸手摸到领口想要解开衣扣,却摸到一颗细小光滑的珠子。领口,珠子?我一惊,伸手摸了摸衣袖,七分!我穿的,穿的是秦淮灯影清旗袍?
“奶奶,奶奶,你在哪里?”我靠在沙发上,大声地叫道。
“呵——呵——呵——格格格——”笑声又从耳后响起来,经过几番的惊吓,我虚脱得再无力逃离,靠在沙发上不住地喘息。
有冰冷附上脖颈,这已不是第一次,只是前几次都是梦里,这次感觉更为清晰而已……我颤抖着,再提不起力气反抗,任由颈上的束缚越来越紧,意识越来越恍惚……
“咚咚咚……”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是唐朝!脑子打了个激灵,而颈上的束缚也倏地松了不少,我用力推开她,顺着声音向门边跑去,拉开门,我急急地问:“唐朝吗?是唐朝吗?”
“小影,是我!是我!”被他拥进怀里,感觉到熟悉的温暖,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冲出来,双眼更加刺痛不已。
“小影,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的衣服!!!”唐朝失声叫起来。
“是秦淮灯影清旗袍吗?是那件旗袍吗?”虽然早已猜到,但还是止不住的惊悸万状,我抓紧唐朝的胳膊不住地问。
“小影,什么都别说,我先送你去医院。”唐朝拥着我向门外走去。
“小影……”奶奶的呻吟声虚弱地传过来,我顿住身体转身。眼睑上的刺痛再次传来,想起刚才的种种,才消失的惊悸复又回来。我往唐朝的怀里偎了偎,跟着他离开。
医生说我的眼睛并无大碍,帮我清洗净上面的血渍,我又能重新看见,只是受了重压,加上还有伤口,要敷一晚的药以免感染发炎。眼睛被缠上绷带,世界只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唐朝留在医院陪着我。
大概到了三点时,一位护士小姐来说负责我的医生叫唐朝有事。病房里只留下我一个人,空荡荡只听得到我的呼吸声,我心里不住的祈盼唐朝早点回来,等了一会,门“吱”地一声开了,我侧耳问:“唐朝?”
他并没有答话,径自坐到了我床边,裸在被单外的右手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双手指节分明,温暖有力。紧崩的神经倏地轻松下来,这双手再熟悉不过,是唐朝的。我笑起来:“你怎么不出声?我一晚都吓死了,现在眼睛又看不见,你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吗?”
唐朝依旧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怪异,我抬手摸到他有脸,他本来是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可我摸到的脸怎么如此的小巧光滑,没有一点胡渣?我颤声说:“唐朝,你别吓我!”
手从那张脸上滑下来,落到他的喉间,忽感到有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指流下来,而摸到的喉管是尖利的,像是断开的一样。青琳?!!!手一缩,还是慢了一步,已被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死死捏住。我失声尖叫:“啊!!!”
“小影,你怎么了?”唐朝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
“唐朝,是你?真的是你?”我急急地挥着手,直到被他握住,才平静下来。
“小影,你都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一切都那么恐怖,唐朝,你别再离开了好不好?你一离开,青琳就会找过来!我刚摸到青琳了。还有……”我急急地说,到最后因为恐惧已泣不成声。
一整晚,唐朝都没再离开过病房。我把还有发生的一切都跟唐朝说了。唐朝从我指上褪下那个戒指,恍然大悟:“你梦里看到的都是真的。看来真的是蔚彬杀了青琳,他附身到云峰身上。因为旗袍在哪里,秦净就会在哪里出现,但青琳跟她有亲戚关系。她不可能伤害青琳,不过只要她出现过,蔚彬和小贾就会连带出现,但他们本身不是因怨怼而亡,并不会伤害人,最多只是起恐吓作用。偏偏,他亲眼见青琳跟云峰在一起,而又知道你与云峰的关系。你说过他很疼你,所以就算他死了,他也不允许别人伤害你。青琳跟云峰的背叛,我想这应该就是蔚彬杀他们的理由。”
蔚彬,真的是他?梦里云峰用他该有的语调对我说:“伤害你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从小,他都不曾让我受到过丝毫的伤害。有人欺负我,他总是拼了命的去教训别人。以前,他对我这样的关爱让我感到温暖。可是,现在我那么懊恼,这份至死不渝的关爱那么沉重。它染上了血腥,再也无法洗涤干净,给我戴上了沉重的枷锁。青琳,云峰,对他们的背叛,我早已释怀。真的是蔚彬?不,我不要他这样!我也不要承认真的是他。
第二十四章《魑魅》(3)
“可是,如果你说是亲戚关系,可民国时,为什么那位新娘的妹妹也会死?那是她的亲妹妹,她怎么不讲情?”我要反驳唐朝的推理,我不能接受是蔚彬为而我杀了青琳他们。
“你想过没有,一,民国的事谁都没有经历过,所以传说并不能全信,也许是别人吹嘘夸大事实呢?二,那位新娘是因为家人的阻止不能与心上人相结合,所以她对谁都怀了仇恨。而秦净则不同,至少有何奶奶和何妈可以证明,她跟你爷爷相爱,何家的人并没有为难过她。也许,除了你奶奶,谁都不曾阻挠过他们也不一定。”
“可是……”我瞬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是的,也许除了奶奶,没有任何人阻挠过他们。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阻挠吗?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什么秦净的怨怼会这么深?如果真如唐朝所说,蔚彬可以附身到云峰身上杀了青琳。那么,青琳会不会也效仿蔚彬,也……那我还能躲多久?
我伸手摸上领口的那颗珍珠,依旧光滑,却多了几丝凉意。
唐朝似乎看穿了我的忧虑,搂紧我,想了很久才说:“小影,只有把旗袍毁掉,才能太平。但在毁掉以前,得先割断秦净的怨气,别的如,青琳,小贾他们都只是依附,一旦秦净的魂消失,他们自然也就随之消失了。”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秦净的灵魂消失?”
“找到你爷爷。如我师伯说的那样,只有这个办法才不会留下祸根。用护生符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根除才对。这样才会太平。”
第二十五章《怨冢》(1)
'半跪在爷爷的墓前,阶前的雨水透过裤子,留在膝盖上,一片冰凉。今天的雨下的有些突然,出门时明明还是晴天。雨水顺着发梢打在石阶上,唐朝扶我站起来,在离开的时候,忽然心念一动,伸手在墓碑旁的泥土里划出两字:怨冢。'
必须找到爷爷才能化解一切。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他?脑子里忽闪过一个场景:光滑的花盆沿,迎风而绽的丁香,空气里那股熟悉的麝香,还有,还有那半张永远都转不过来的脸……我打了个冷颤,唐朝握住我的手,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我咬了咬嘴唇以掩饰心里的慌乱。
“小影,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唐朝,除了找到我爷爷,真的没有别的法子?”
“嗯。”唐朝坚定地点了点头。
“唐朝,还记得在你师伯家,我们在梦里看到的情景不?”
“记得啊,不过好遗憾,我们始终都没有看到那个老妇人的脸。小影,我们再去找师伯好不好?这次你别怕……”
“不,唐朝,我们不要再去你师伯家好吗?就像他说的那样,我怕看到真相。怕回过头来的人是她。我受不了。”我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仰起头,太阳在墨镜后面黯然无光,双眼还微微有些刺痛。不知道是受太阳的刺激,还是因为……眼角酸涩无比,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来。
“小影?你家真有那么一盆丁香?我第一次去你家,难怪看她那么眼熟,梦里的真是她?”唐朝蹬在我身前,抬手为我拭去眼角的泪:“这儿太阳太大,你眼才刚好,小心晒伤了,我们找一家茶楼坐坐好吗?”
“嗯。”
我不停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一杯茶已由滚烫转到冰凉。终于,唐朝夺下我手里的茶杯:“小影,别转了,我们都得面对现实。”
“你让我怎么面对?你说,你让我去揭我们家人自己的伤疤。我们家人所有的丑陋都一一暴露在你的面前,我无地自容。你让我怎么去承认,是我奶奶杀了我爷爷!我……”我激动起来,双手死命抓着木桌边沿歇斯底里地大叫。身体因为激动而如筛糠一般颤抖。
“你轻点儿声行不?”唐朝站起身来,双手越过桌面抓住我,把我重重地按坐在藤椅里。
听了他的提醒,我猛地收住嘴,双眼仓皇地四下张望,所幸我们要的是包房,隔音设施也极佳,并没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暗松了一口气,把整个身子都陷在藤椅里,悠悠地说:“唐朝,我忽然觉得,我们一家子的人都好丑陋。我,我奶奶,我爸,我爷爷。哦,不,不是一家子,我妈妈还是最美的,就她最纯洁了。”
“小影,别这样好吗?不要太自责。谁都很无辜。”唐朝轻握了下我的手。他对我说,我们都很无辜。可是,事实却非如此,我们都很丑陋,卑鄙,龌龊……我在心里把所有的贬义词都套在了我们身上,可还是无法洗涤心底的罪恶。
“唐朝,我们真的无辜吗?不,不是的。”
“小影,现在你自责有什么用?不管你家人或是你,你有多恨,但你还是得面对现实。小影,人无完人。你并没有绝对的错,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么善良,那么美丽,那么脆弱,那……”
“唐朝,答应我,我们做一切都要非常保密好吗?我想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完这一生,岁月已经给了她诸多惩罚,她已经过得够苦了。”倏地起身,反握住唐朝的手求他,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伤害减到最低程度。唐朝望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在唐朝的家里住了一夜,一整晚我都靠在床头,格外清醒,好容易熬到天亮。草草吃了点点心,唐朝便跟我回到我家。
每近一步,心里便增一份忐忑。进了屋,奶奶正在厨房做面,见我回来,她愕了一下,唇哆嗦着:“小影,回来了啊?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看,我在做寿面,今天是你妈妈生日。”她刻意语气轻松地说,却刚叫了我的名字,泪就泛滥。
我走过去,拥着她,哽咽着说:“奶奶,我这不好好的吗?你哭什么?我都快忘了,今天是妈妈生日。都没有准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