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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随王府外竹箫之声一夜未歇,低沉悠远,飘渺轻忽,仿若缠绵于梦中,听音便似弄箫之人就在府外不远处,府内侍卫分批查探,却始终未见人影,然当夜除了这诧异的箫声,一切平静如常。
自然,也无人知晓,他们的主人也倚窗听箫一夜天明。
65
虽未完全天黑,
御书房内,已是烛火通明。太监总管常胜走到门口,看着那从早膳过后便一直独自一人呆在书房伏案批奏折的天子身影,微微叹了一声,轻声禀道:“皇上,王爷带着新王妃已于晚膳后回转王府……”
一直未停的朱笔顿了顿。常胜走到案前,将袖中留书呈上。
“这封信是王爷临走前托老奴呈交给陛下您亲启的。”
昭帝看着桌上那熟悉的笔迹,默然而坐,良久都不曾动上一动。展开信笺,熟到不能再熟的字迹,昭帝只见着开头两字便双手微微颤了起来。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称呼自己了。自从坐上这皇位后,听他称呼自己最多便是“陛下”、“皇上”这些冰凉的君臣之称。“三哥”这称呼便只有梦里才能听见了。
三哥御启:
自兄登位始,虽未有过失,却也不曾有何让民赞叹之大绩,如今,诸国之心难测,势力盘根错节,使得天下之势晦暗不明,加之最近边界贼寇又有猖狂之势,臣弟心中甚忧,恐有心之人乘势而作乱。近日臣弟即将远行,本欲带新婚妻子前来与兄见礼,顺道告别,却不料适逢兄身体不适,只得憾然回转。临别之际,有一言以表:在远心中,三哥永远是那个牵着自己的手走过长长暗道的三哥。
昭帝用力将薄薄的纸笺揉进手中,顷刻,又松开来,目光停在最后那一行字上,脸色惨然,一语不发。
“陛下,您已批了一天的奏折,该休息了。”忠心的老奴不得不出声提醒。昭帝闻言,回过神来,将那封留书拿在手里来回摩挲,忽而问:“常胜,你是否觉得朕是个无用之君?”
“不,老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从小智慧过人,重情而仁义。”常胜躬身而答,一字一言,句句恳切。
“难道你不觉得因为不想见他而躲在御书房一整天的朕实在很愚蠢吗?”
忠心的老太监脸上显出几许怜惜的神色来,“并非如此,陛下对王爷用情之深,日月可昭,实乃多情之人。”
“日月可昭?”昭帝面上露出几许讽刺的笑意,“可他却不了解。”
“或许……王爷已经了解,只是与陛下……兄弟情深,一时难于接受。”
砰地一声,昭帝握断了手中朱笔,冷冷地笑,“朕与他身为兄弟,朕与他名为君臣,朕与他同为男人,他不接受,朕不逼他。埋下快要发疯的欲望,认真地做他的兄长,做他的君主,可到头来,哈哈——他却接受了别的男人!这让我该如何该如何!难道就因为我是他兄长所以注定一生痛苦吗?”
“陛下……请保重龙体……”
昭帝走回御案前重又坐下,无力而疲惫地摆摆手,“你退下吧,朕再呆会儿。”
烛花已燃尽了好大截,却因无人剪而长长垂下,一时火光摇曳不定。伏案而枕的昭帝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眸光一利,对着门外道,“进来。”
本来静寂的御书房门口悄然闪进一黑衣男子,眼神精亮步履轻盈,显然是一少见的武功高手。
“查得怎样?”
“禀陛下:王爷大婚当天,燕鹄大将军曾派人前来道贺,贺礼异常丰厚,且据传之后那使者曾与王爷私下交谈行止隐秘。”
“即日前往燕鹄大将军府,就近监视。先退下吧”
“是。”
适才那名黑衣男子又轻烟般消失在门外。
“燕鹄大将军?”昭帝握紧双拳,搜索着脑中印象。一个可以说被燕鹄一族称为战神的男人,年轻狂妄却又心机深沉。也曾是震慑宁朝朝野让人闻风丧胆的飞云阁主……是的,他心爱的那人就曾自隐身份藏身于飞云阁两年有余,他的九弟是何等人物自是不必说,那个男人也是个傲绝天下的人物,两人日日相对心生惺惺相惜的情愫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被那样的男人尽力纠缠,就算冷情如九弟,恐怕也未尝不会动心……
心中只如此一想,昭帝的双目已泛上了血红,那嫉妒之心便如万千条蛇蝎蜿蜒而爬,腐心蚀骨。
朕永远是他的兄长,而你,燕鹄的大将军,朕又要看你如何摆脱注定只能是他对手敌人的命运!
哈哈,昭帝笑意疯狂。
*************
“我等你数月了。本以为你不会再来。”
“呵,原来齐公子已等不及要见那人了。十多年都过来了,还怕迟这一会儿?”
齐无玉淡然一笑,“说的是,十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多等上这一会儿。哪怕,等到的,也不再是他……”
男人没有答话,沉默顷刻,拿出一物,交到齐无玉手上。
“天缠蛊,无色无形,入体初半年内毫无所觉,专为他所制。唯一一点,需要引蛊之人对受蛊之人无一丝情意,否则蛊虫发生异变。”
“我想问,你究竟想拿他怎样?”齐无玉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让他依附于你成为你的附属?”
男人脸上泛出一个冰冷的笑,薄唇轻吐,缓慢而优雅,“要他的一切都成为我的———对于师父,你不也如此想吗。”
齐无玉默然。
“不要试图用什么方法瞒过我,这蛊乃是融合我与他之血而成,与我血脉相连,蛊只有在他体内我才会感应到。自你引蛊之日起,半年内若无感应,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你想见之人,哪怕是一座坟。”
终年积雪的明玉山头,有人玄衣如墨,在常人决不敢靠近的雪地冰封里御风而行。黑白映照下,线条凌厉的脸孔越发显得犹如寒冰雕成,透明而冰冷,毫无任何色彩的变化。数月前,他曾踏入这里。失败的怒被背叛的痛被欺骗的伤,让那时的他确有毁了他的冲动。却终因踌躇不忍而一再拖延,最后不了了之。
之后,他伤了他,又救了他,然后……在那个碧草如茵的谷里,他得到了他,一段梦幻般的日子。现在,他已经不再思考对于那个人自己究竟算什么样的存在。即便真有那么点特殊,那点特殊在那人的理智与冷情之前,也薄弱如同蝉翼不堪一触。当他还沉浸在与他梦幻般的结合如何与他相厮守的美梦时,转眼等来的却是他大婚的消息。本以为得到回馈的爱情,转瞬即被抛弃,如同施舍,没人能真正明了他的感觉。
男人站在飞雪中凝足。
黑色宽袖带着凌厉真气回流,顿时,空中逆风回雪,漫天弥漫。
江远,我的感情尽管不堪,但也绝非能让你任意取舍。所以,这次,对于你那原本可能就没有的真心,我,决定放弃。
66
自大婚以来喧闹了半月的随王府此刻静静伫立夜色朦胧中。
华灵儿静静在门口立足,看着凝神窗外的修长背影。透着暖意的微红光晕舒缓地摇曳着,窗边的男子背影却是显得如斯清冷与孤寂。记得相府初见,即便正当妙龄见惯红粉繁花的闺阁少女也被眼前男子的丰姿所震。一个男子生就如此秀雅无双的容颜已是让人惊叹,然更让她震撼的是如此无双之容貌生在这人身上,竟只是一种点缀——一种锦上添花的点缀。内敛深邃的气韵,清逸高华的气度,举手投足显露出来的闲散淡漠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似闲看浮云却偏又有股睥睨天下的豁达之气,与她所钟情的男子那种外露到张狂的霸气完全不同,那种难测深浅的静谧、了然于胸的从容、俯瞰众生的淡漠,却更让人无由地自内心生出一种臣服感。就如,正因为神明的不可碰触不可了解人们才会一心一意地去崇拜。
然而,被人崇拜的神明又是如何?他是否会因满足人们永不停息的求告而奔走至疲累?是否会因独处那高处无人能达的神坛而稍觉孤寂?
华灵儿不知道。
因为,她和别人一样,只是一个诚心的朝拜者,尽管,此刻,她离他这样近。
“王爷……”华灵儿轻轻出声。窗边的人转过头来,嘴角泛着温和的笑意。
“灵儿你还没睡啊。”
华灵儿点点头,犹豫地问道,“王爷你这次要出去多久?”
“可能会有段很长的时间。”
“能……带上我吗?”华灵儿垂着头轻声问,尽管她已是天下皆知的随王妃,但实际上,她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除了面前这个男子给他温暖的感觉,这座王府及王府里的人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江远走近,轻拍她的肩,如同对待自己撒娇的妹妹,“灵儿,如今局势难料,这次我出去也不知具体会在外滞留多久,而且你……”
华灵儿俏颜白了一白,眼神顿黯了下去。她差点就忘了,她是带着多重多沉的责任走进这随王府的。
江远知道这个还是孩子的女孩儿定是想起了某些事情,不由感叹当初自己跟这个闺阁少女谈那样的事是否妥当。“灵儿你不必为当初你我之约而忧虑。”
华灵儿满脸不安,“那你告诉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江远笑了,柔声道,“你现在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安心地在这里做你的随王妃便行。夜深了,去睡吧。”
果然,那人的笑,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笑得静谧,笑得睿智,笑得一派天下即在股掌之中的安然。华灵儿静静走在走廊上,步履变得轻松而自在,是的,她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她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个人,因为,他是随王,天下的随王。
华灵儿在月色朦胧的走廊里转起了圈儿,轻轻笑出了声。
昭帝又从头看了遍手中的密报,看向前方垂手而立的人,“如今那边局势又是如何?”
“燕鹄萧国舅集数名朝廷大员一同上书当今太后,以结党营私、擅权专位、私通邻国、藐视皇权等十条大罪请旨查封大将军府。燕鹄一时人人皆惊,但奇怪的是目前为止沐云那边却无任何动静。”
昭帝扔下手中密报,笑道,“并非没有动静,以他之为人,恐怕是在等待最佳反扑时机,或者……是纯粹地猫戏老鼠先捉弄对手一番。”
黑衣人谨慎地问,“陛下,我们是否要帮燕鹄太后?”
“不,你们不仅不能帮太后派,而且在两派争斗白热化时要全力暗中协助大将军府。”
昭帝目光骤冷,嘴角泛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语气变得愈加缓慢,“如若那位大将军临时起意不想篡位了。你们就给他加点催化剂促他发动政变。”
黑衣人脸上带着疑惑,却毫不迟疑地领命而去。
对于黑影来说,君王的命令就是一切,他们要做的只是完成任务。
昭帝把仍在案上的密报又拿在手上看了一遍,瞬即仰首大笑。
他正筹谋着如何让燕鹄江山易主让那人篡位,哪知上天终究不薄,让他们祸起萧墙。
沐云,燕鹄的大将军,燕鹄未来的英明皇帝,哈哈,多么让人心情振奋的身份转换啊。
燕鹄此时已是波涛汹涌,就连京城里的寻常百姓似乎都能感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仅每个平头百姓都暗中猜测,且燕鹄周边的邻国也都在翘首观望,究竟谁才是这场政局动荡中的最终获胜者。太后?还是大将军?
胜负结局很快就到来了。在萧国舅等数名官员联名上书后的第八天夜晚,城中突起惊变,先是之前联名上书查封大将军府的数名官员先后诡异地猝死家中,再是本是太后一派的御林军统领倒戈。之后第二日,以燕鹄左相肖佑为首的二十多名京城要员联名上奏:大将军沐云雄才大略年少英才,加之其原本就乃皇位正统继承人,而当今圣上年幼少谋太后专权外戚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