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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失而复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得而复失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我看着芙后安静的躺在床上,苍白的容颜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嘴角甚至隐隐有一抹殷红,这时的我本应当直接摔碎了我面前的任何东西,宣告至高无上的郑王的怒气,然后找出这次暗杀的真凶,将他和他的家族狠狠的治罪。这才是一个为人君,为人子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事实是,我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我的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应该出现的哀伤。
芙后对于今天的结局必然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禁宫沉浮近二十年,什么样的情景她都可以想到,甚至预料。她的结局她不会感到恐惧,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清醒的痛苦和无可避免的悲哀。
身后是一队侍卫,美其名曰保护我,实则为监视。
我终究太过轻敌,棋差一着。养在深宫的我凭借一些纸上谈兵的技巧妄想全身而退,现在看起来真是幼稚的可笑。
王,太后由我们来照顾,您玉体精贵,这样的地方不宜久呆。
不想我看出这样事情背后的真相,我岂会不知,我是幼稚,但不愚蠢。
本想说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可一想到那日太后的教导,这样负气的痛快话只好压在心底。
缓慢的点了头,算是答应,一会身,不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鎏苏。
一瞬间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数年不见,论礼应该先打声招呼,可现在性命难保,这样的礼数可以避免了。
郑王,请您到薇音殿。
现在的鎏苏已经是大将军了,大权在握。我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当时如果笼络了他,今天不至于这样苦无救兵。
我什么也没说,跟着他们走了。
阴暗的宫殿甚至还留有祖母灰暗的影子,我和衣倒在了床上,现在的我实在不想动脑筋想任何事情。感觉到有人将被子盖在了我的身上,我也没有睁开眼睛,因为我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我不想任何人看见我的脆弱,不管他是否是我曾经信赖的人,或者是无情背叛我的人。
很久之后,很久之后,天也黑了。
我的神经一直处在一种半清醒半昏沉的状态。我在回忆,回忆我从出生到现在这二十三年来的岁月,浮浮沉沉,没有一天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太懦弱了,太空虚了。
他醒了吗?
轩王殿下,还没有。
那,你先下去吧。
听见脚步声音走远了,我从被子中抬起了头,意料中看到是毓轩。
理应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我现在的处境怎容我如此放肆。
他很温柔的抱起了我,把手扶过我有些汗湿的脸。
哭过了,眼圈还是红红的。
刹那间,我有了个主意,向他服软,可以暂时麻痹他。
我摇了摇头,将头埋进了他的怀中,全然没有当年朝堂之上与他对视的盛气凌人与不可一世。
母亲也走了,就我一个人了,就我一个了。这话是我心中所想的,说着,自己也陷了进去。当真到了动情之处,全身轻颤,不能自抑。
他轻轻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话,我懂了。他历尽沧桑,如今我这些手段当然不放在眼中,现在更是挖苦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早知今日我必斩你于午门之外,那样我们都省心。
那是我的错吗?
他将我的脸捧起,对着他,不会是我的,你为什么不理解我?
我甩掉了他的手,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杀了瑶光,控制了整个禁宫,软禁了我。母后的死虽然不会是他亲为,可和他绝对脱不了干系。这样的局势下,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背对着他,想下床,可他从我身后抱住了我。
毓白,我该怎么办?
废了我,或者,直接杀了我。
现在的我对他彻底的绝望,连和他做戏的心情也没有了。一个人,到了他什么都得到的时候还在这里推卸他以前犯下的过错,这样的人当真有反思的一天吗?
明显感觉他的手越来越紧,我几乎无法呼吸。
你当真这样恨我,不给自己留半分活路,即使死也再所不惜?我们之间当真没有半点转机?
三哥。
这是很久以前的称呼了,那时的我们都还是单纯的孩子。十三岁后,我一般不这样称呼过他。他好象也被唤起了以前的记忆,柔声问,怎么?
你杀瑶光的时候可曾想过我?
什么?
你杀瑶光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可曾想过那个人是你弟弟唯一信赖的人?可曾想过你的弟弟一直是怎么活过来的?可曾想过你的弟弟今后的日子当如何?你想过吗?
你没有。如果你想过,你不会下手的。如果你想过我们有今天,你也不会下手的。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也不用这样和我假惺惺的了,或废或杀全是你一句话。
皇家的人情本就单薄,更何况是我们。
他冷笑了一声,放开了我。
原来郑王放不开的是瑶光。瑶光狐媚惑主,除掉他是先太后的意思,臣弟也是奉命行事,郑王的责怪,臣弟实在难以承受。
我下了床,在穿衣镜前整理装束。
芙后的丧事,轩王想怎么料理?
那样的问题我不欲多谈,直接跳了过去,反到是他在这样的情形下有些茫然。
芙后是郑王的母亲,自然是极尽哀荣。
朕的寝宫不知轩王是否已经安排妥当?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从这样戏剧性变化中,我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末路。
朕不习惯住在像薇音殿这样的地方。
被杀被囚我只想找到熟悉的地方。
郑王,既然这里不合心意,臣弟自当另外安排。
他站在我的身后,我从镜子中看着他的眼睛。
昔年的斯文少年已经是权倾朝野的毓轩了,原先那平静清澈的眼睛也变的深沉,就像最深色的千年湖底,隐藏了多少的秘密和心计。
我无意识的走到镜子前面,用手指描绘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我现在的行为多像在挑逗他,可我只想记住那双眼睛,记在我的心中。如果,如果有来世,看到这样的眼睛,我会逃,逃的远远的。
他仿佛被触动了。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可以成就刻意打算而成就不了的事情。他过来,握住我的手。
毓白,可想与我共享河山?
我知他此时的话是真的,我知他为了这样的话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可我已经没有心力了,我不能在这样郁闷的王宫中进行我原本就苍白的人生。
缓缓的,我摇了摇头。
放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明白的说出我想要的。
我放弃毓白这个曾经代表王权的名字,放弃轩辕这个神圣的姓氏。从此,我们之间的恩怨都成为过去。我不会再记恨你,我会爱你如我的哥哥。
感觉到他的愤怒,我却依然平静。
他笑了,笑容没有到达眼中。那深沉的眼睛依然深沉。他轻揽住我的腰,挑起我的下巴,轻吻我冰冷的唇。我依然生涩,王宫中到处充斥的糜烂没有感染到我。这几年,我的生活有如苦行僧。
他的吻很带挑逗性,可我没有反应。
知道我的母亲临终前说了什么吗?
他的鼻间甚至很亲昵的在我的脸上蹭了蹭,问我,知道吗?
不知道。
她说,她很讨厌芙后的美貌。芙后的美没有语言可以形容,那是一种让人望尘莫及的,另人想毁灭的美貌。你越来越像芙后了,甚至神情也是那样的清冷。当年要不是父王对你动了欲念,我不会轻易出卖你的。我那样讲,只是希望父王念在我和他父子一场的情分上,放过你。可你又是如何报答我的。
你为什么抱别人呢?不要对我说,你是个男人,你有你的欲望。
我们的声音都很轻柔,轻柔的像春天里的风,轻柔中带着春寒的料峭。
毓靖说你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原谅别人的人,我们一起长大,他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可知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我沉默了。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为了先王殉葬,可旨意是我的母亲下的。我不知道当时母亲是什么样的心理,可我知道她容不下先王的任何妃子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不爱他,她恨他。可同时她也是被毓轩害了,后宫的恩怨当真是理不清楚。
看你,都发抖了,看样子,你还是知道的。
你想怎么样?
我们注定是纠缠一生的,这辈子你不要想从这里走出去了。
废了我?
我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反正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朝政,现在不过是帘后的女人换成了我而已。不要让我再听见你想走这样的话,毓白,你以为再经过了这许多后,我会放了你吗?
你不想成为真正的王?
我已经是了。
亲人的厚棺在我的面前放进王陵,粗糙的石门在我眼前割断了我们的联系。我不能回忆出当时的情景,幻觉中一偏漫天飞舞的黄土弥漫了我的眼睛。
奚朝看向我时的眼神凄伤并且诡异。我知道在一个虔诚祭祀心中他所看到的这一切不仅仅是宫闱内的悲剧而是整个王朝的。多年前岐山崩塌对于他来讲是一个警示,但我看不透他是否已经真的准备背弃了我,去侍奉真正的强者。
芙后百日大丧磨去了我最后的一丝精神,当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我已经瘦的仅余有皮包骨头,并且精神萎靡。
我依旧住在我的寝宫,但自从大丧后,毓轩对外宣称我抱病在床,从那时起,朝政被他一手把持。从政局上没有什么异动,这些年来的经营他没有白费。
无神的看着眼前的东西,被动的被人服侍,洗漱穿衣。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无聊之中,总要做些什么。我有一个巨大的书柜,看着我喜欢的东西。
我走到书柜前,掀开了盖在上面的丝锦。这一层放着我的剑和酒。
我拿起了瑶光的剑,那把也名为瑶光的利器。自从他走了后,我把它放在了这里,但我一直没有看它。
手拂过剑壳上繁复的花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鎏苏在身后,我没有表现出来。
是字,刻的是字。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你也想海阔天空的遨游吗?
我好象从来没有想过,他说的星宿的风骨是什么?
先是慕容觞情,后是我,我们禁锢了你鹰一样的翅膀,风一样的心。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走出去,连着他的希望走出去。
又一天的清晨,我照例在寝宫的门口站着。
王,从今天起,没有轩王的手令您不许出寝宫。是鎏苏,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又是这样了,他是大将军,可同时是监管我的狱卒。原先是我的命令,现在是毓轩的命令。
可以去花园吗?我只问了他这样一句话。
他看着我,如同我看着他。几年的光景,原先那个精致的少年已经换了样子,丰姿潇洒的将军,丰采更胜从前。他原先和我相处的日子是我在禁宫中最正常的岁月。因为瑶光多年的抚慰,早年的伤痛和绝望已经好了,所以可以说他没有见识过我真正的样子。现在的我已经是最原始的样子,神情恍惚,脸色青黄,连眼神必定是黯淡而散乱的。
但有一点是不同的,肯定是不同的。现在的我知道我自己正在做些什么,我把自己最不堪的脆弱展现出来有我的目的。
我们在对视,我在等他的回答。
可以。
终于他说了这样的话。
真有些不知人间何昔的感觉。
花园中已是萧瑟之秋了。
我拿起一壶酒,撕开了上面的封,对着嘴就灌了下去。
陈年的江南春,浓烈使我难以承受,勉强咽了下去,任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王。鎏苏冲到我的面前,但没有敢动手。他不敢从我的手中抢走酒,也不敢扶住我。
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忍住咳嗽,强行灌下烈酒。
撕心裂肺的疼,嘴里有了一股咸味。
忍不住,我也不想忍,一张口,腥红的血冲口而出。
终于,手松了,精致的酒坛在我的面前化成了碎片,我的身体一下子软了,跪坐在碎片上,早上新换的白色衣服被血染了,像浓重的胭脂。
我在赌,我用命在赌。
如果我成功了,我可以活着走出大郑宫,如果我失败了,那万事俱休。
快叫太医。鎏苏慌张的声音震的我头很疼。他紧张但很轻柔的抱起我,赶紧进了屋子。
咳,我又吐了一口血。由于多年的调理,咳血的毛病很久没有发作了。我相信鎏苏根本不知道我有这样的沉疴。
王,您挺一会,太医一会就到。他放我在床上,却没有放开我,一直这样抱着我,我甚至感觉到了他说话时的热气。
我知道这点血不算什么的,十年前,我也是这样一天一天熬过来的。
意识却渐渐的昏迷了。人的身体还真是脆弱呀,即使意志再坚强,也抵抗不了身体的软弱。
我坚持不说一句话,甚至连呻吟一声也忍住了。因为我怕我心中的真实露于人前。他们都是聪明人,蛛丝马迹就可以寻出我的意图。
这次我不容许自己有半分的差错,勉强不让我的神智当真脱离我的掌控,我睁着眼睛,但我看不清楚,视线已经散了。
仓皇中,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毓白,就是你死,我也不放你。
我死?
我不会,我会活着走出大郑宫,我会在另一片天地进行我真正的人生。
刚到早冬,外面下起了薄雪。我躺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