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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有些傻眼地看着水镜月朝他伸出的手,晨晖已透,金色的日光就笼在那双白皙的手上,淡明淡明的,有一圈莹润的淡红的光,就似偶然见过的樗水中的贡玉盈朱芙蓉。
“来吧,别犯傻了!”水镜月轻嗔,那双莹玉般的手居然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往门外带。
鸢尾就这么在念忘二人、白泽、饕餮惊愕的目光里,在醒不过来的怔愣中,上了玉清行仪。
“你跟我一起。”她一如初始地握着鸢尾的手,此时回过头来朝他浅浅一笑,令鸢尾只觉得满天云霞灿烂,持续怔愣。
水镜月轻快地一笑,淡垂的眼睫却似是掠过一层阴悒,然而也不过一瞬,再抬眼时满目晶亮,登舆坐定。
七色彩节在风中翩卷,紫云飞軿静静候着。那玉童玉女个个神色肃穆。“走吧。”轻轻一落音,执辔的玉童一扬鞭,号声齐奏,玄钧六师启路扬辔。过了阵,十二琼轮前导先行,平缓地向前御风开道。一长列的仙童仙女襟带翻飞,众色齐备,令人目眩神迷。
那紫云飞軿一动,凤歌齐鸣,那金玉之声一亮,把鸢尾吓了一跳,不由轻掀起车帘,“这、这是……龙?”鸢尾指着车身周围逡巡回绕、环护辕间的条条骏逸飞龙。
“这是护軿飞龙。”水镜月轻轻阖上眼,唇际的笑便微微隐了,只余痕迹。
一路上,水镜月便一直没开眼,似是在假寐休憩。平日里聒噪有余的鸢尾,今日却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只拿眼不住地偷瞧水镜月。
看着她唇际的笑痕,看着她眼睫下的暗影,看着她微带了狂狷的风流逸放、婉转多姿,看着看着,鸢尾不禁有些出神。虽是炫惑在她那春山一笑的情致里,心里却不知为何,有股说不出的空,她这样,定是有什么安排吧?
他这般空落落地想着想着,便有股淡淡的却又非常熟悉的酸涩涌上来。
“别多想。”
手背上传来一抹柔腻的感觉,温温凉凉的,就像是久违的天一池的水,润过心底的涩意。鸢尾看着她缓缓睁开眼来,那眼底,一派清明,像是一块黑晶晶的宝石,熠熠发亮。
“你不是说过,想清楚了,再决定;决定了,就不再犹豫么?”水镜月笑了笑,但这笑里却多了几分严肃,“从今日起,可不许自己的心随便迷茫了!”
鸢尾被那突然的郑重弄得有些慒,“为什么?”
水镜月挑起手边的车帘,朝远眺了眺,才轻道,“这,就是昆仑浮槎了!”
鸢尾顺着她一指望去,才醒过来没多久的神又回复到吃惊中,这、这就是昆仑浮槎么?
白泽,昆仑浮槎到底是什么?长什么样?
唔……那是西王母所治,上有五城十二楼,珠树碧槐、奇珍异宝云集。不动时,就居西海戌地、北海亥地;动时,便飞临下界,无处不达。
……还是不懂这是啥。
……嗯,这么说吧,浮槎便是一座飞宫,可行可止,六帝往往用于视察下界时所用。
……那这飞宫到底是啥样的?
……上神曾应命作过一篇赋,我把‘记羽’翻给你看啊……就这个了:
周千里弱水而居其中,偃万世华章而方其形。浩浩绵绵之仙风襟带,彩彩烈烈之霞光云身。
挟太清之通浦,倚大泽之生风。挹清渠以灵目,长衣袂以飘举。揾坤灵之厚定,化苍昊之纯殷。纳阴阳之变化,敛元气之氤氲。包自然之妙有,渺太虚之无阂。
掩丰丽博敞于倜傥,运幽邃窈窕于迢遥。烛照隐现,霞蔚云蒸。珠树琅桬以欺玉,碧槐含香而压芝。丹木巍峨于千寻,玉瑰璀璨而垂珠。有惠风伫芳于佳囿,花叶成音于阳林。
百禽缘木成筑,万兽因木生姿。鸟相鸣而举翼,兽飞顾以求群。奔虎啸威而倚风,虬龙腾骧而借雨。朱鸟舒翼以衡峙,白鹿徊顾以避身。蟠螭宛转而承媚,猿狖攀椽而相追。齐仰首以目眄,惟狺狺而呼同。
伏帝神之仪威兮,悚万法之敛形。徘徊觑尾,近怯远随。觉仙迹之不可追兮,惊殿宇之华严。双阙竦星以俯瞰,琼台中天而悬居。丹林隐朱阙之玲珑,高隅掩玉堂之阴映。月照皓壁之暠曜,电烻丹柱以歙赩。画栋腾凑,飞梁如虹。层栌磥垝,曲枅环勾。密石琅快炕突汀O榉玺庀耙造鹌枷愣7摇N蚯灿兄痪。跎嫖拗屑洹
鸢尾脑中不由浮现出默诵了半夜的辞赋,当时只觉言辞华妙非常,但却怎么也想象不出具体的场景。然而眼前遥景,恰似将那辞赋一一呈现,那璀璨生光的珠树琅苑,那画栋飞虹的琼台双阙,那神和玉润的烟霞山岚,神姿眇眇,仙风屡带。原来这就是昆仑浮槎!
“我们要换渡么?”赞叹半晌,鸢尾看着离那三千弱水越来越近,不由轻声一问。
“弱水之上,万物不浮。”水镜月朝外面瞥了眼,正好瞧见霄然乘着斗车赶在她的前头。她微哼一声,一弹指,那斗车忽然一斜,也不知怎地,竟直坠而下,落入弱水中。
鸢尾“哈哈”一笑,飞快趴到车窗上看,只见霄然甚是狼狈,斗车取丹木之质,质坚而轻,却在弱水上转瞬即没,只那霄然凭着法力仍在那儿扑腾,幸得周遭路过的仙人援手一带,才离了那地。
显然霄然对此暗算并不知情,却也下意识地往水镜月这边看,一看,正好与鸢尾的视线相碰,身上的狼狈使得他不由怒瞪了鸢尾一眼。鸢尾眼一眯,锋芒轻闪,随即默诵一咒。片刻后,霄然原本正用法力催干的衣裳忽地裂成了碎片,怔愕间,微风拂过,便化作粉沫般消散无形。一下子,端肃正经的少微大夫便在一车仙子的惊叫声中成了个大光屁股。
“哈哈哈哈”鸢尾捂着肚子笑趴在车里,想着霄然那黑着脸的熊样,更是笑得不住捶往车壁。
水镜月淡淡抿着唇,目中星辉隐现,神思迢遥,不知想起什么,也带着许许笑意。过了一阵,待鸢尾笑得够了,她才轻轻吐了一句:“这梁子是结下了。以后要找你麻烦,你可自己有数了。”
“嗯。”鸢尾想正色一句,却仍是憋不住笑,翻了个白眼,“哼!怕他呢!”
转眼已过了三千弱水,众多仙子也都下车换行,一时间,仙袂翩翩,软带相飞,俊貌玉姿相携款笑,好不漂亮。鸢尾趴着看了会儿,忽觉众仙子俱伏跪下来,以为他们也要准备下车,谁知紫云飞軿竟仍是往前御风而行,凤歌不止,依旧宛妙如金玉相错之声。
“咦?他们……我们不下去么?”
“不过才到‘玄圃台’罢了,急什么!”
“那、他们……”鸢尾仍趴在车窗处看着伏跪在下的恭敬虔诚的众仙。
水镜月瞥了眼他,不耐烦解释,便招了风信,让白泽将所载记羽传给鸢尾自己看。
鸢尾边看边奇:“天廷仙阶自有高低之分,三垣中任职九司方得入昆仑。九司主事以下为一阶,登昆仑浮槎至正西之玄圃台而下舆步行;三省主事可至昆仑宫而下舆;九宸众要可至阆凤台而下舆;六御三清及二后则可径入天墉城。”鸢尾照着念了遍,飞軿已掠过了昆仑宫,临近阆凤台了,好像也没要停下的意思。鸢尾皱皱眉,“不对啊,你呢?你该算是九宸众要吧,可……”鸢尾才想指着阆凤台,却见飞軿已一跃而过了。
水镜月淡瞥了眼,“我直入天墉城。”
鸢尾讶然,“你、你与六御同列?”虽然知道她地位超然,却没想到竟然高到这个程度。
“同列?那还没有。”
“哎?没有?没有你怎么可以直入天墉城?”
水镜月有些不耐烦了,瞄他一眼,随口答了句“干嘛要费这个力!”飞軿能到,管它什么阶呢!她要去哪儿,谁敢拦她!
“你、你……”鸢尾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会儿见了六帝二后……”水镜月正待嘱咐,却听得凤歌声微变,便朝车窗外瞥了眼,西王母所乘的紫云辇已由九色斑麟拉着破云而来,紫光盈目,华彩流章。那凤驾竟似追赶着什么,一往直前,有些刻意地微抢了飞軿的道,领先而去。
水镜月凤眸一闪,“等会儿把那紫云辇的轮轴给我卸了。”
“啊?”鸢尾一愣,想了想后忍不住笑了声,“好。”
下了飞軿,天墉城那美轮美奂的琼台玉质便真真切切地铺陈眼前。鸢尾看得眼花缭乱,先前在天上,只觉得那处金光闪耀,却总是隔水看花。然而眼下成真了,摸得着那随风脆响的珠树,嗅得到那芬芳馥郁的碧柯丹宝。苏瑚之枝,玉精之实;流精之殿,光碧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更有那景云蚀日,朱气流霞之照。比那东极天总是华美更盛,富丽盖世。
正恍惚间,西王母以半个主人身份前来迎接六御。一出谯门,只见黄锦凤袍,文彩鲜明,金光奕奕,结飞云大绶,蹑琼凤之履,头笼大华髻,天姿蔼然,灵颜绝世。饶是鸢尾已见过一面,也仍被这精心装扮过的浓艳高华惊得呆了呆。
西王母款款一笑,身后白虎一阵虎啸,吟啸才落,林中所栖之紫燕凤鸾、白雀朱鹗、α轲馈⒊嗄袂嗳灯朊嗪停鹱喝诵钠ⅰ
六帝与地后俱笑了笑,顺着西王母的延请入城。西王母见水镜月一直不曾说话,便笑昵道:“小水儿,我这‘百鸟朝凤’可都是为你准备的,怎么也不见你点个头啊?”
水镜月闻言止步,略为夸张地舒了口气,才笑道:“哎呀,我这不全副精神气凝聚着,专等着凤凰一鸣嘛!王母要再不开口,镜月这一口气可就担心憋不住啦!”
众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倒是缓了先前凝重的出行目的。青华帝君只是乐呵呵地笑,“哎呀,到底不愧是浮黎元始天尊的爱徒啊,这不,连上林殿出来的人个个都百伶百俐呢!”
众人听得笑容微收,鸢尾也有些冷了眉目,冲青华帝君瞄了眼,心中暗想,这老头怎么专拣阴的来?上回挖墙角,这会儿又挑拨!哼!人家勾陈大帝都没开口将他怎么样呢!他起什么哄!
水镜月全不当回事,依旧笑意不减,反而顺着他的话下:“唉,可不见得呢!就昨儿,我这鸢尾还被卫丞的人教训过,差点儿丢了性命!要说伶俐是不成了,就是我镜月,也被人训了是护犊呢!”
刹时,青华大帝微不自在地瞥了眼敛了容色的东王公,不好答话,只得讪讪地笑了声。倒是被鸢尾一记符术放倒睡了大半天的勾陈大帝不掩豪爽地笑着相应:“还说不伶俐!这三界还有谁敢训你啊!那少尉是怎么着了?上尉不还在面壁?就是那少微大夫,哈哈,方才就听说他过弱水的时候落了水,好好的衣裳也不知怎地碎成了粉沫,闹了个光屁股的大笑话。你说说,这谁敢训你呀!”他说得众人又都笑起来,勾陈大帝瞄了瞄一侧捂着嘴巴直笑的鸢尾,那笑容更是带上几分感慨,“这孩子有胆气,天资也不错,镜月,你肯不肯放人?”
水镜月眸光都没动,只是笑,“我有什么放不放人的!只是帝君都着过他的道,想让他服谁呢?”
勾陈一愕,继而大笑,“好好好!就知你嘴巴不饶人,没想到手也那么紧!”笑了一阵,不知为何有些出神,呢喃了一句,“唉,当年,她也是这般……”
话虽极轻,余人却都脸色一变,回忆中的神往与清醒中的惧意矛盾地闪现。东王公率先回神,正听见水镜月微微哼笑一声,目光便有些沉悒了,“勾陈如此念旧,可别忘了,她代表的是那段天地重构的劫数!当年那句谶语还不是她穷尽命元所卜?”
“劫数是劫数,可确是她代表的么?当年、当年毕竟是我们反……”
“勾陈!不要再说了。”玉帝有些干涩地拦了话头,“那都过去了……眼前,下界异动,五元不常,才是重事。”说到此,玉帝不由又看向水镜月白如雪砌的面庞,“镜月,你的伤,没事了吧?”
“嗯,还好吧。”水镜月说得毫不在意。
“好就好。不过……”他清冷如冰的眸光瞥向鸢尾,在其俊逸明朗的面目上一顿,又转开,“玉八卦为你修身法器,总还是随身佩携为好。”
鸢尾浑身一震,不由愣愣地朝水镜月看过去。倒是水镜月态度轻慢,抿唇一笑就了,“多谢帝君关怀。”然后扭头朝鸢尾道,“鸢尾,这东西重要,你可收拾好了。若丢了坏了,我就扒了你的皮,拿去喂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狍鸮!”
啊?鸢尾又是一慒,虽不知那狍鸮到底是何物,但却觉得心底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青华帝君听得撇了撇嘴,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再不去惹水镜月半句,就算西王母的意思也不管。
紫微大帝轻咳了几声,另提了一事,“唉,说正事说正事。这下界异动与五元不常着实令人头疼,可大可小啊。镜月,九宸属你掌管,五百年大会也由你主持,这事的迹象除了东王公,就属你知道得清楚些。眼下,昆仑已行,怎么走下一步呢?”
水镜月抚了抚袖沿,低头沉吟了会儿才抬起头来,眸光一掠众人,都是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犹以地后最切,不由一笑,“诸位不必焦心,镜月早有安排,这昆仑巡视,显帝君二后德威,无非二者,非剿即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