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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你早在他出生不久就抢了来,时至今日,当然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特征。”若林把话顶了回去,又去安慰那穷妇人,“大嫂,莫怕。你尽管说,把他们抢你孩儿的经过说清楚。”
穷妇人怯生生地望着他,开口道:“孩子满月前,钱夫人带了大笔金银说要买他,被我断然拒绝,没想到她见我体弱多病,又恰逢丈夫出远门,就让家丁抢人。我今日冒险潜入她家,把孩子救了回来。”
“胡说八道!”钱夫人一声尖叫,催促身边的家丁,“去!把孩子给我抢回来!”
她态度蛮横,围观者中也有不少人看不下去,纷纷站到了穷妇人一边,谴责起另一方。
家丁看众怒难平,不敢贸然抢人,钱夫人气得大叫:“要证明吗?大不了滴血认亲!”
“算了吧,放了你的血,既便再一滴狗血,同样也能混在一块儿。”
喧哗中,一个清亮的声音赫然响起,非常动听,仿佛干涸大漠流过的一股清泉,明朗夜空划过的一颗流星。大家的视线都聚集在那声音的主人身上,周忘杨的到来就像注定要揭开谜底。人们相互说道:“是周先生!他来了,总算可以搞清谁是孩子的生母了……”
发及腰间,青色长袍配上白狐围脖,把众人眼前的周忘杨衬托得清秀至极。
此刻再见,若林忽觉有些失神,分明是同龄人,他与周忘杨却相差甚远。
“周忘杨?”钱夫人被他一损,也顾不上动怒,“你来得正好,也省得我去请。你快说两句话,让我把孩子抱回去!”
完全忽视钱夫人的存在,周忘杨看向若林,见他臂上戴有黑纱,道:“节哀顺便,替我问候何老爷与夫人。”
自从带自己到了何府后,周忘杨便与初识时有所不同,说话举止都冷冰冰的,若林摸不着头脑,只道:“多谢先生记挂。”
周忘杨嘴角一扬,浅浅一笑,接着去问那穷妇人:“大嫂,你说你这孩子是快满月时,钱夫人才提出要向你买的?”
那妇人似乎不敢看周忘杨,点头称是。
“钱夫人一定不承认有这回事吧,那就给大家说说生下孩子后,是不是一直由你身边的人照顾?”
喧闹的街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人们都在听周忘杨问话,这是一种在无形间散发的人格魅力,他语气慵懒,像在调笑,毫不拘谨。
钱夫人向他走去,直至面前才说:“不错,我儿子出生后就一直由府上的乳娘带着。”她一说完,就飞快往对方手里塞了些什么。
周忘杨把手一抽,挣脱了开来,两锭银子即刻掉落在地。
刹那间,人群哗然,人们像是看清了真相,更加激烈地指责起钱夫人。不过周忘杨像没听见,随便问了一个路人:“你觉得她们谁是孩子的母亲。”
那人道:“大概是那穷人吧,搞不清,要不让她们两个抢。”
“谁抢不到,就证明谁是孩子的生母吗?”周忘杨微笑,“生母必会心疼扯痛孩子,也就不敢用力去夺。只是这法子太老,戏里都唱过了,现在让她们抢,谁都不会真的动手。”
众人纷纷摇头,陷入疑惑。
周忘杨样子悠闲,成竹在胸,又问那穷妇人:“我刚在人群里听大嫂说自己身体不好,又见你怀里揣着药材,可否让我看看是什么药?”
穷妇人稍有犹豫,最终还是把药递去给周忘杨过目。不料,他看后竟皱了眉头,亮目中浮上一缕复杂的神色。
这时,周忘杨的侍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拽拽他的衣袖,道:“先生!我们还有好些东西不曾采购,再耽搁下去,天黑前就回不去了。”
周忘杨低头对小童道:“你去附近药铺转转,看看是否有人正在寻人。”
那小童本是催他,但听了吩咐,立刻扭头钻出人群。周忘杨则走向那穷妇人,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随后抱走了她怀里的婴孩。
若林看向穷妇人,她的目光从惊诧到落寞,最后一瞬,竟有一丝可怕的恨意从眼中折射而出。
这个眼神,周忘杨不曾看到,却令若林不寒而栗。
身旁,人们正七嘴八舌地猜测着,“听到没有,周先生和她说了什么?”
“怎么把孩子从她手里抱走了,莫非钱夫人才是生母?”
议论终结在周忘杨的一句话中,他把婴孩抱还给钱夫人,道:“带回去好好照顾他,别再出什么闪失了。”
“不,那是我的孩子!谁拦我,我就杀了他!”
眼看孩子到了别人手里,穷妇人突然发狂,歇斯底里地冲来抢夺婴孩。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狰狞可怕,婴孩被她拽住了细小的胳膊,又拉又扯,被弄得哇哇大哭。
“来人啊,把她拉开!别弄痛我儿子!”
见那女子模样凶狠,连钱夫人也害怕起来。家丁七手八脚地去拉,好不容易把穷妇人扯开,她却如野兽般横冲猛撞,抓住一个家丁的手臂就咬。
“快把孩子抱走,别让她看到再受刺激!”
周忘杨一喝,孩子的乳娘反应不慢,从钱夫人手里接过婴孩,躲进人群中。穷妇人看孩子不见了,突然停止了挣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地大哭。
这时街上已是人头攒动,唯有她所处位置的四周空空荡荡,穷妇人刚才的疯狂举动已让其他人不敢接近她。
另一头,钱夫人惊魂已定,她走向那落魄女子,啪啪甩去两巴掌。
“不要脸的贱货!下回再敢抢我儿子,我非要……咳咳……”
未骂完的话结束在变调的咳嗽声中,钱夫人的瞳孔内映出另一女子那张灰白的脸。对方掐住她的颈项,像要置她于死地,双手越收越紧。
“女儿”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老妪的叫唤忽然传来。
憎恶的神情从穷妇人脸上一抽而走,她开始惊慌失措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人群自行让出一条道儿来,只见小童领着一个老妪缓缓走来。那老妪眼中带泪,手拿一根长绳,绑住穷妇人的双手,哽咽道:“娘带你去抓药,还没抓全,你怎么就跑了?那不是你儿子,我们家的孩子已经死了,你要记住!”
“死了……死了……”穷妇人的双眼没有焦距,不断重复一句话。
这一刻,若林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这名女子竟有疯病!
老妪向周忘杨衷心道谢,“多亏周先生让侍童前来找我。我女儿的婆家半年前失火,只有她一人苟活,可怜她日夜思念自己刚出生的孩儿,抑郁成疾,现今只要看到襁褓里的婴孩,就会以为是她的孩子。”
眼前这幕母绑病女的情景着实可怜,周忘杨叹了口气,捡起原先钱夫人塞给他的两锭银子,交与那老妪,“老夫人替她请个好大夫吧,设法把这病根治。”
老妪连连道谢,转而又向钱夫人致歉,随后牵着那疯癫的女儿离开。
人们看够了热闹,也跟着散了,若林见周忘杨向钱夫人走去,同样也是低语了几句,她立刻脸色大变,眼神飘忽。但这一次,周忘杨只是站在街边,目送钱夫人与家丁匆匆离开。
若林终于忍不住问:“先生是如何得知谁是孩子的生母的?”
“惠兄对这感兴趣吗?”周忘杨淡笑,“平心而论,整件事我并没作什么推理,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话,试她们一试。其实要查这二人谁是孩子的生母,只需多花时间找两家的街坊打听,必可知晓答案。不过这件事被我撞见了,要立马知道答案,速战速决,只得兵行险招剑走偏锋。”
若林不插话,听周忘杨继续道:“那穷妇人说自己经常抱病,手里又捧着药,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理所当然,很少有人会想去看一眼她到底拿的是什么药。”
“先生,那婆婆说她原是陪女儿抓药的,那女子手里拿的一定是治疯病的草药,对不对?”视线下方,小童问道。
周忘杨点头,“但这一点尚不可证明得疯病的就是她本人,直到她后来发狂,我才敢肯定。”
若林依旧等着,等周忘杨道出那句最关键的话,即他在穷妇人耳边说了句什么才刺激到她。
看出对方心中所想,周忘杨掸了掸颈上的白狐围脖,像在吊人胃口,片刻才道:“家添男丁,十五岁起须缴人头税。我只是说了句,孩子刚抱来不久,夫人可别忘了帮他去官府报备,将来年龄一到即刻缴税。”
纠缠在心头的结应言打开,若林推算,如是亲生母亲,必在儿子坠地不久就去官府报备。回想周忘杨分别问那两人,孩子是否在满月前跟着她们,原来用意在此。
“可我不明白,照先生的推断,钱夫人如是孩子的生母,为何她又要塞钱买通你?”
“我说过孩子是她的吗?”周忘杨不答反问,“钱夫人离开时,我与她说了同样的话,她立即慌了神,想必现在正差人去官府报备了。”
若林难以置信,惊讶道:“那……也就是说,这孩子她也是抢来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种大户人家如无子嗣,不必用抢。”
有些听不惯那满不在乎的口吻,若林道:“要是这样,周先生岂不是仍没说出真相?”
周忘杨一笑了之,“送阁下一句处事格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可否想象潦倒到卖儿度日,那日子过得如何非人?这婴孩待在钱家可得锦衣玉食,继承家业,想必就是他亲生父母也更愿看他这样活着。你我不是他的父母,无权去揭穿什么。”
若林无言以对,周忘杨又道:“我还有事在身,今日就在此拜别惠兄了。”
听他要走,若林忙说:“周先生请留步!你……可否帮我找一个人?”
“谁?”周忘杨回头。
“我的外甥女何喜儿。”
周忘杨闻言微怔,即刻又转为微笑,“惠兄如真想请我帮忙,大可来我的住处找我,把事情说个明白。”
“先生是住在雪月楼吧。”若林接话道,“那我近日定会来访。”
何喜儿原已死在寿宴上,自己尚未说明原委,周忘杨却并没有任何诧异。若林见他挥了挥手,带着小童步入了街边的商铺中。
三、风花雪月
因为路遇“夺子”一事耽搁了不少时间,待若林赶到西街商行,与施笙一起盘点完新货,再赶回总号时已将近傍晚。他本想留下清理账目,掌柜的却已先行打发,“舅爷辛苦了,早些回府吃饭吧,店里的事有我操持就成了。”
看对方假惺惺地奉承,若林也不勉强说要留下,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此时户外天色已暗,他刚踏出店门,就见门外泊了一顶轿子,周忘杨的侍童正站在边上与轿夫谈笑。
看见若林出来,那小童叫道:“我家先生说今晚正好有空,惠公子若有事相谈,现在便可随我去雪月楼。”
若林想到自己现住亲戚家,进出总得打声招呼,不免有些犹豫。
小童则等不及,过来拉他,“还磨蹭什么?普天之下,能解何府之谜的人确实不止我家先生一人,不过论起你能不能遇上就说不清了。”
自从惠蕾提到死去的小姐不是她的女儿起,若林便心事重重,或许凭周忘杨的头脑真可以找出蛛丝马迹,还原真相。
如此一想,若林掀帘入轿,小童也跟着钻了进去,坐在边上。
轿子被抬起,一颠一颠地走,一路向闹市行去。若林心道,大伙都说周忘杨是雪月楼的乐师,想必他是住在酒馆客栈一类地方。
正想着,轿子已被卸肩放下。
小童先走了出去,给轿夫结了钱,对若林道:“惠公子请随我来。”
不料若林刚一下轿,就被一群莺莺燕燕包围住,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扭着细腰左右夹击,上来搂住若林,问:“公子一表人才,可是一个人来?”
脸颊即刻滚烫,若林赶忙推却。他望着眼前那幢灯火通明的小楼,门口站了不少摇着绵扇的风尘女子,正门上方高挂着一块牌匾,书有“雪月楼”三字。
“走开走开!他可不是你们的客人!”小童上来扯开那些女子,替若林解了围。
有关风花雪月一词,现在听来已淡去了它的原解,转为暧昧之意。雪月楼内红灯绿酒交错觥筹浅笑低吟……若林跟小童穿梭席间,不时会被一阵女人香所围,只叹大千世界,诱惑纷繁。
雪月楼共有两层,底楼算作大堂,摆席品酒。二层间间厢门紧闭,正是寻欢作乐的真正场所。小童带着若林走到底楼的一张圆桌前,道:“惠公子再稍候一会儿,我家先生就快出来了。”
约是过了一炷香,楼上平台处总算走出几个女子,她们手拿纱帘把整个二层都罩了起来。从下望去,只可朦胧看个大概。
若林听见邻近几桌的客人鼓掌道:“好!终于等到周郎出场了!”
再看那二层,已有人搬上一张琴案,摆了一把古琴,焚上熏香,待一切准备妥当,那千呼万唤之人总算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