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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彭跃的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说……小姐其实不是我的女儿?”
被他慑人的眼神一惊,何福燕向后退了一步,继而道:“我一时千头万绪,前言不搭后语,喜儿她……的确是你的女儿……”
见对方没再反问,何福燕趁胜追击,“我用你我的女儿换走了亲嫂嫂的孩子,把何家真正的大小姐寄养给路人,如此偷天换日,还不是为了让我们的女儿过得好一点儿?可她死了,不容更改了,我们还必须活下去。我知道何福松的秘密,他不敢拿我怎么样,趁现在赶紧走吧……”
像是没听见何福燕的话,彭跃张开嘴,木然问道:“我问你,我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伴随着剧烈一颤,何福燕险些站不稳,她看着眼前的彭跃,他不再有过往的温柔,整张脸阴沉无比,一双眼睛变得格外犀利,这眼神令她不寒而栗,她不禁一步步向门外退去。
“别走!”
彭跃抓住何福燕的手,却听门外传来看守仆役的呵欠声。趁他失神之际,何福燕迅速抽出手,逃了出去。
这一夜,何府大宅内除了何福燕与彭跃彻夜难眠外,若林也是整个晚上不曾阖眼。周忘杨走后,他便到前厅用了晚饭,准备回房就寝。
走过重重回廊时,整座府邸死寂无声,寒风掠来,若林微微一颤,隐约看见长廊的尽头像是蜷缩着一个活物,正在蠕动。
“嘿嘿……”
伴随着一个可怕的笑声,若林的心也被悬了起来。他清楚地听见那声音源自他的前方,带着些许阴森,一时辨不出男女。
难道是袭击施笙的人?
夜已经很深了,整条长廊别无他人,若林不敢向前,只觉脊背冰凉。
僵持间,一个人形物什突然从长廊的尽头匍匐爬出,渐渐逼近。眼看此景,若林被惊呆在原地,竟忘了后退。
虽是爬行,那东西的速度却十分惊人,转眼便到了几丈之外。若林这时才得以看清,那东西确实是个人,只是贴地爬行。
“你……是人是鬼?”鼓足了勇气,他颤声问道。
匍匐在地的人形支撑着站了起来,它站得如此吃力,两条前臂已扭曲变形,从手肘处反方向支出,站立的双腿同样无法并拢,像个极丑的“八”字。
看了那人的面目,若林又是一惊,正是他在何府两度看到的小丫头!
那丫头抿唇笑了笑,莫名地,若林竟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见过这女孩。她应是无法直立行走,最多只能艰难地站着,向外支出的四肢已成了爬行的有利工具。
见她这般凄惨,若林顿生恻隐之心,一时竟忘了害怕,问:“你的手脚怎么会这样?”
丫头不说话,只是瞅着若林微笑。她头发蓬乱,脸颊肮脏,身上却穿了身极好的花袄。若林正要再问她话,那丫头却突然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来。
迟疑了一下,若林还是接了过来。那是一个普通的布包,包身上却绣了一个“翎”字。
翎?
若林蓦然抬首,难不成这是彭翎的东西?他正想细问那丫头从哪里得来这布包,她却已趴回了地上,飞快地爬走了。
一切突如其来,要不是手里真真切切拿着那布包,他真要以为自己做了场梦。若林迅速返回厢房,坐在油灯下,将那绣有“翎”字的布包小心地打开,里面装的是一把铜制的工艺梳,那梳子应是作观赏之用,做工极其考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若林把玩了两下,发现梳脊上有条细缝,他试着拨了拨,那铜梳竟像盒子一般分成两半,从中又掉出一把金灿灿的梳子。
这莫非是金子做的?
若林心中念叨,拿起仔细端详,相比外壳,这金梳的做工更是精益求精,极细的梳脊上竟还雕出数十朵绽放的牡丹,梳柄上还嵌有数颗璀璨宝石。
那个四肢畸形的小丫头究竟是谁?她怎会有彭翎的布包,又为何要将这把金梳拿给他?
脑中瞬间膨胀出多个问题,若林思前想后仍一片茫然。
东方破晓,一夜飞逝。
若林以手支腮昏睡桌旁,微一颤动,醒了过来。厢外传来说话声,他便迷迷糊糊地走了出去。
院落内站着何福松夫妇与施笙,若林手握布包,刚想把昨夜遭遇畸形女孩的事告诉他们,脑海里却突然掠过一双有神的丹凤眼。
不知为何,忆起周忘杨的谨慎作风,若林话到了嗓子眼又吞了下去,他将那布包往袖子里一塞,才上前与几人打招呼。
何福松昨夜喝酒甚多,看起来还没休息好,此刻一脸疲态,精神不济。
惠蕾劝他:“你一个晚上也没睡上几个时辰,我才要差人再准备些醒酒汤,你怎么就起来了?”
何福松苦笑,“不碍事,我还赶着去知府衙门去见李大人呢。”
所谓一物降一物。若林见姐夫没了往日的富商气度,对姐姐倒很是恭敬。施笙问何福松是否要他陪同前去,何福松摆了摆手,自行离开。
惠蕾看了看若林,道:“近几日发生太多事,姐姐无暇与你多聊。你已经长大了,也是个翩翩公子了,可有意中人?”
若林心跳应言一急,答:“还没有……”
“哪里没有?夫人有所不知,在老家,有好些个姑娘中意若林,不过他只对穆清素情有独钟……”施笙原想接着说,因被若林死死瞪着而放弃。
“穆清素?”惠蕾重复道,“这姑娘家世如何?喜欢的话,我请人去说就是。”
施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支吾道:“她……她是个唱曲儿的……”
“那不行。”惠蕾斩钉截铁,对若林道,“你的婚事定要好好斟酌,不论门当户对,就说这才子佳人的韵事,世间又有几对能白头偕老?”
瞅了一眼嘴快的施笙,若林不愿在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上兜圈子,说:“若林还不想考虑成家之事,姐姐不必为此操心。”
惠蕾还要说话,却见彭德海领了一人步入院中,那人面如寒霜,略带一丝清高自傲,不是周忘杨还能有谁。
“夫人,衙差今早已来通报,称周先生也要参与大小姐一案。”彭德海佝偻着背,说明情况后,请示惠蕾道,“那我现在就带周先生前去灵堂?”
周忘杨道:“验尸尚不忙,要等衙门的仵作到后一同进行。我今日来,主要是为追查到底是何人袭击了施公子。”
提及此事,惠蕾想起昨夜与若林说的最后那几句,矛头却是指向周忘杨的。此刻,她微带歉疚,道:“真是劳烦周先生了。”说罢,她一侧身,见若林打了个呵欠,问,“你怎么也是一脸憔悴?也睡得不好?”
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子,若林惦记那把金梳,愣了下才道:“若林不累,倒是周先生从昨天起就为喜儿的事奔波,他一直作息规律,还是让他去我房里休息下吧。”
熟识周郎的人都知道他性情古怪,有时会冒些无名火,闹个小别扭,说话也直来直去,扎人得很。如果惠蕾不在场,周忘杨或许会直接回若林一句:你怎就知道我作息规律了?
好在他还有所顾忌,只道:“惠兄说笑了,我这人越是碰上悬案,反倒越是精神,就算三天三夜不阖眼也无碍。”
他刚一说完,忽听花园边门外暴出吵闹声。门外那不速之客气势汹汹,又是捶门,又是大喊,听声音估摸来者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热血少年。
“开门开门,快还我大哥大嫂!今天你们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若林很是不解,疑惑地看向惠蕾,只见她柳眉紧皱,脸上带了些怒气。
门外的叫嚷声越来越响,惠蕾实在听不下去,大喊道:“隔三岔五就要来闹一次,给他银子也打发不走,实在是太过缠人。人呢?人都去哪儿了?彭管家!”
语落,彭德海立马来到她跟前。
惠蕾吩咐道:“你出去应付,好好与石松说说,他大哥很早以前就带春枝离开了。至于他们夫妻到底有没有回老家,这已与何府无干,劝石松别总来此死缠不休。”
彭德海听了吩咐后,点了点头,迅速向边门走去。
大门开启后,外面即刻传来推搡的声音。叫作石松的男孩很是激动,几次欲冲进府来,不过渐渐地,冲突的声音小了下去,直至完全安静。不久,彭德海又折了回来,说是已经把事办妥。
若林忍不住问:“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蕾叹气:“春枝原是喜儿的乳娘,几次与我提出要辞工返家。我见喜儿与她也有些感情,一直没同意,直到半年前,春枝的丈夫石山从开封找来,硬是把她接走了。”
“可他们夫妻离开东家后,家里人却左等右盼,不见人归,所以才找来了何府?”周忘杨照着思路说下去。
惠蕾轻声说是,接着道:“我猜是他们嫌老家太穷,另寻地方过日子去了。可现在倒好,反而弄得我府上不得安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忘杨暗忖这何府实在是个是非之地,非但有这离奇自尽夜半闹鬼之事,现就连出了这宅子的人也不得太平,居然会在半路上失去了音信。
天已大亮,惠蕾让若林先去洗漱,吩咐彭德海把周忘杨施笙带去前厅用早饭。
周忘杨推却说已经吃过,惠蕾知道他性情别扭,只得改口,“招待不周,那就请先生过去喝杯清茶吧。”
到了前厅,早膳当前,施笙坐下后赶紧动箸吃饭。
待若林赶到后,见周忘杨坐在桌前若有所思,自顾自喝茶,本想与他借一步说说那布包之事,却又觉得时机不对,无从开口。
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点心后,若林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先生今日都待在何府里么,还要不要去衙门?”
脑中思绪忽被打断,周忘杨有些不耐烦,道:“暂时不用过去,我说过我白天时间自由,不爱受人干扰,雪月楼抚琴的工作也是到了晚上才做。”
想要表达的意思丝毫没有说清,边上施笙也已吃完早饭,催促他一同去店里当班,若林无奈,只得再找机会与周忘杨细谈。
第二日当班,若林依旧清闲得慌。整个商行里,就属他这账房形同虚设,因为他是老板的亲戚,大伙待他都带了些敬畏,除了掌柜的有时过来与他客套上两句,其他人几乎都不与若林说话。
浑浑噩噩地耗至傍晚,他仍然站着,无所事事。睡得不好加上工作无趣,使得整个人昏昏欲睡,若林百无聊赖,反复摆弄账台上的纸笔。
他想起惠蕾诉说遭遇时悲痛的神情,想起何福燕尖酸的话语,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生死未卜的亲外甥女……究竟在这偌大的深宅内,还隐藏着何等凶险的秘密?
思绪神游之际,若林隐约感觉有人步入了店堂,站到了他的账台前。
来者问:“你们这店里可有春秋时的酒樽?”
若林心不在焉,没有抬头,直接道:“春秋的已无存货,汉代的倒还留有两对。”
“汉代的不必看了,我只对周天子时代的东西感兴趣。”
这客人很是偏执,语气像极了那个霸道专制的周郎。若林心情颇为不好,本想几句话打发走那人,可当他抬头一看,整个人即刻愣了愣。
“当班才两日,怎么就无精打采的?”
视线前方,一双深不见底的丹凤亮目正望着自己,若林没料到周忘杨会来,叹道:“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个所谓的账房不过是个闲职罢了。”
“是不是闲职,就看做事之人的态度如何。”周忘杨并非为开导若林而来,说了那一句后,他又道,“就快打烊了,你可否随我回雪月楼一趟?我几天前收到书信,我的一位故友说要来洛阳,估算一下时日,今天应是到了。”
此去正好可与周忘杨讲那绣有彭翎名字的布包,若林立即答应,又问:“被先生称作故友,只怕也是位能人贤士吧?”
周忘杨的目光原还停留在店内的器皿上,听他一问,视线相对,道:“你可听说过关中总捕头冰龙?”
“龙捕头?”若林连忙点头。
传说八百里秦川之上有位龙姓捕头,此人办案铁面无私,当年他的结发妻子杀了人,最终也被他绳之以法。百姓为赞扬其如寒冰般透彻的处事作风,敬称他为“冰龙”。
“冰龙与我认识多年。”周忘杨道,“十年前,何府管家彭德海的长子彭翎上吊时,他正好身在河南,对此事略有耳闻。过了五年,我来到洛阳,他曾对我提过此案。”
“五年前?”若林插话,“先生初到河南时多大年龄?”
话被打断,周忘杨瞥他一眼,“那时候刚过加冠二十,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有。”若林赶紧摆手,心中不免又对周忘杨多了些敬佩,想不到他在二十岁时,就已游走于外了。
遇上冰龙,无疑对寻找喜儿一事有所帮助。若林精神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