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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看斜阳-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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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直起身来,轻声道:“这是替我亡故的姐姐,给外公请安……”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哽住,眼中落下泪来,接着,便又磕下头去。 
顾伯亭仰首向天,叹道:“孽障,孽障。”却已是老泪纵横。 
宁觉非看着云深的眼泪,心里猛地一疼,想到他丧父失母亡姐,孑然一身,此刻虽是见到亲人,却转瞬便要离别,以后还能否再见却是难以逆料,不由得大生怜惜。 
此时,四周一片寂静,人人都想起了当年听闻北蓟皇后在城下被一箭穿心后的狂喜,北蓟退兵后,燕北七郡狂欢了整整一个月,此时看到那个满脸苍白憔悴的年轻人落泪,一时却心情复杂,竟是全没了当日的那种欢欣鼓舞。 
云深磕完头,抬起身来,恭敬地道:“孩儿云深见过外公,请恕孩儿未能代母尽孝。”说完,他再度磕下头去,这一次是为了他自己。 
顾伯亭这时似乎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正色道:“云深,你是我们顾家的外孙,当年你母亲……舍身为国,随侍公主出关,那也是迫不得已,现下你已长大成人,难道不愿意回到你母亲的故乡吗?” 
云深磕完头,这才强撑着站起身来。北蓟诸人未得他吩咐,没有一人敢上去搀扶。他挺立在那里,微笑着道:“外公,当年母亲嫁给家父,实是两情相悦,绝非强逼。父亲一直疼爱母亲,在她生时没有纳妾,在她逝后也决不续弦。父亲战死后,有遗命与母亲合葬,天上地下,永不分离。他们恩爱一生,母亲从未后悔。” 
顾伯亭几乎听得呆了。他一直以为小女儿乃是被北蛮所迫,不得不下嫁,却没想到真相竟原来是如此。 
云深又道:“孩儿身上虽有一半是流着南楚的血,却仍是北蓟的儿郎。北蓟才是孩儿的祖国,孩儿宁死也不会背叛,尚请外公见谅。” 
他的话刚说完,便听见一声弓弦弹动的闷响,随即一支箭自近处射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奔云深胸膛。 
说时迟那时快,宁觉非将手中钢刀猛地掷出,人已飞身下马,紧随其后跃向前去。 
刀锋准确地击在箭矢上,将那支箭斩成两截,落到云深面前。 
还没等旁人有所反应,宁觉非已人随刀至,护在了云深身侧。 
直到这时,才听见一声喝斥:“坚儿,你干什么?”出口斥责的是站在顾伯亭身旁的一个中年男子,他回头瞪着一个年轻人。 
那人手上正捏着一张弓,却是满脸的倔犟:“爹,他明明就是我们南楚的大敌。我要杀了他。” 
中年男子闻言一窒,半晌方喘过一口气来,低声道:“坚儿,他是你表弟。” 
那个年轻人只是“哼”了一声,显然不肯认同他的说法。 
云深看向那个中年男子,微笑着唤道:“舅舅。” 
那人是云深母亲的兄长顾贤,这时对他亲切地笑着点了点头:“你别怪你表兄,他有些鲁莽。” 
云深只是含笑摇头:“是,我自然不会怪他。” 
那顾坚却是性如烈火,顿时暴跳如雷:“爹,我不会认他,除非他先认祖归宗,不再助纣为虐,否则,我就要大义灭亲。” 
他这话倒是一番大道理,却惹得顾贤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拿“孝”字拘他:“坚儿,你爷爷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顾坚只得不服气地住了嘴。 
顾伯亭看着云深,已知不可能说服他,只得长叹道:“罢了,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顾家是没有这一支亲眷的了。云深,他日你要率军攻打南楚,我顾家一门壮烈殉国便是。” 
云深热泪盈眶,却是神情刚毅坚决,抿嘴了唇,一言不发。 
宁觉非见他额上全是细密的汗水,知道他已是力不能支,立刻挥手,指挥着北蓟骑兵过来,将云深抱上马去。 
随后,他对着荆无双一拱手,神情肃然地道:“荆将军,请你开关。” 

第四十四章 
荆无双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又将眼光看向了云深,忽然道:“贤弟,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去哪里,大哥都不会相强,自然开关放行,但是,此人与我仇深似海,又身为北蓟栋梁,一心想亡我南楚,我不能放他走。” 
不等宁觉非开口,云深已然抢先道:“荆将军,我们有景王在手,就连兵部尚书游玄之当日在临淄都未拦阻,你应当心知肚明其中缘由。这两日,荆将军当已得到消息,南楚朝中内乱将生,实不宜于此时多生枝节。你若让景王丧生于此,只能使亲者痛,仇者快,授人以柄,不但你自己旦夕不保,只怕游家也会顷刻间灰飞烟灭。我不在乎在这里杀身殉国,能一举断送荆游两家,使南楚藩篱尽毁,门户大开,与我北蓟实是大有好处,便是西武也是求之不得。” 
他含笑说着,虽是声音虚浮,显然体力不支,态度之间却是有理有利有节,一番话顿时让所有人都作声不得。 
宁觉非挺身坐在马上,一直严密监视着四周的动静,时刻注意着有人会突然袭击。 
云深缓缓地笑道:“荆将军,你是觉非的大哥,我自也敬你三分。令尊一代名将,当年北蓟大军南攻,每遇令尊便屡战屡败,实是令人心服口服。你我互为敌国,即使使用计谋,也是应有之议。若当年不是南楚君臣相疑,有人忌惮令尊拥兵自重,我们北蓟光凭区区几封书信,几个证人的证言,哪里就能轻易地害了他的性命?” 
此时,城上城下一片寂静,只有隐隐的风声伴着云深醇和的声音,悠然地传到每个人的耳里,竟是难以辩驳。 
宁觉非听着云深的话,心下着实佩服。荆无双性格刚毅,若是他用现在关外待命的万名铁骑相威胁,荆无双很可能不会屈服于武力之下,反会选择玉石俱焚。云深现在提出临淄内部的派系争斗,暗示他朝中很可能将会再起纠纷,提醒他不要鲁莽从事,以免长城尽毁,国家转眼便亡。 
荆无双自然明白他的话句句是实,一时心情极其复杂。他将视线从云深身上转开,看向横刀立马的宁觉非,忽然将长枪倚上城墙,从一旁的士兵手上抢过弓来,张弓搭箭,便向城下射去。 
宁觉非见那箭来势奇猛,身形微侧,手起刀落,将箭矢拦腰斩断。 
荆无双将弓交给身旁士兵,顺手抄起一支箭来,从中一折两断,生硬地道:“觉非,你我兄弟缘尽于此,从今后恩断义绝,将来沙场相见,无双定不会手下留情。” 
宁觉非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愣了片刻,才道:“大哥,觉非永不会伤你性命。” 
荆无双不想再听,手一挥:“传我将令,开关,放他们走。” 
宁觉非策马回头,从北蓟骑兵的手上接过了淳于翰。他将这个孩子放于身前,随即勒马前行。 
城门处的百姓和顾家三代都沉默地闪开了一条道,看着他们走进城门。 
他们顺着一条直道向出关的北门行去,一路上都是聚集在道旁的百姓,无不愤怒地看着他们,却均没有出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来自千万颗心的恨意带着沉重的压力扑向了居中而过的数百人。 
南北战争已逾百年,云深和北蓟官兵们早已习惯来自南方的仇恨,神情间并无任何波动。宁觉非看着两旁百姓的目光,心里却有细微的叹息。 
终于,他们这队人出了北门,踏入了两国之间的缓冲地带。 
荆无双早已下城,骑着马,率领着一小队士兵跟着他们,这时也走出了关门。 
宁觉非勒马停下,对云深道:“你们先走,我留下。等你们到了安全地带,我把景王还给他们,再来追赶你们。” 
“不行,那太危险了。”云深一听就急了。“觉非,你跟我们一起走,我留几个人下来,让他们将景王交还,也就是了。” 
宁觉非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危险,难道你留几个人下来,就不危险?我至少跟他们还有些渊源,不至于就立刻痛下杀手,而且我的马好,便有什么危险,也容易逃脱。” 
云深焦急地看着他,似是仍不同意。 
宁觉非不等他再说,对旁边的北蓟骑兵队长道:“你们立刻护着各位大人撤离,越快越好。” 
那队长自是千情万愿,立刻躬身应“是”,随即一挥手,率领自己的兵纵马奔驰而去。 
云深只来得及说一声:“觉非,你一定要回来。”带着他的人便已去得远了。 
宁觉非揽着淳于翰,一直严密注视着荆无双的动静。耳中听着马蹄声远去,这才柔声对淳于翰说道:“王爷,我们就此别过,之前委屈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说着,他手上使力,就要将他放下马背。 
淳于翰却泪如雨下,急抬双手抱住了他搂着自己的胳膊,不舍地道:“觉非,我跟你去好不好?” 
荆无双一听,不由得大急,怒喝道:“觉非,你答应过的,一出关就放人。” 
“大哥放心。”宁觉非微笑。“我一定会放人。景王爷一路劳顿,疲累过度,又受了惊吓,暂时有些不大清醒而已,你别急。” 
荆无双听他砌词帮淳于翰掩饰,不由得又是惊讶又是难过,却也知他不会带着淳于翰走,登时放下心来。 
宁觉非轻声对淳于翰说道:“景王爷,你身份不同,万不可如此鲁莽任性。若换了别人,便就此拿你当挡箭牌,再将你携入北蓟。若以你为质,你的父皇、母妃、外公、舅舅和两位兄长断不会袖手不顾,只怕得割地赔款,将你换回。若是贪心一点,再用点手段,就连燕北七郡都可以换来。” 
淳于翰听了,只是急得落泪:“可是,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不想要了。觉非,你会拿我去换那些东西吗?” 
“不,我不会。”宁觉非温和地看着他。“但我不敢保证别人不会。这是两国之间的战争,不是儿戏。王爷,你还年轻,家国天下尚不是你的责任,但总要保重自己。你此次回到临淄,便再不可出关来,否则对你和你的家人都十分不利。” 
“觉非,我不想离开你。”淳于翰已知事不可为,向后紧靠在宁觉非怀中,不由得痛哭失声。 
宁觉非轻叹:“此次一别,若下次再见,我们便是敌人。” 
“不不不,觉非,我不要这样……”淳于翰哭得肝肠寸断,只是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开。 
荆无双看着宁觉非脸上的温情笑意,不禁暗自叹息,心中酸楚,眼中似也隐有泪意。他策马上前,向他们伸出手去,柔声道:“景王爷,过来吧。” 
淳于翰万般不舍,只是扭身不肯。 
宁觉非一使劲,将他提起来,递了过去。 
荆无双神情复杂地看着宁觉非,伸手接过拼命挣扎的淳于翰。 
宁觉非也看着这个英气勃勃,对自己情深意重的大哥,眼光中满是“保重”之意。借着淳于翰的身子挡住那些南楚士兵的视线,他紧紧握了握荆无双的手,随即放开,再冲他重重一抱拳,随即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淳于翰哭得更厉害,刚要张口大叫“觉非”,荆无双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轻道:“王爷,你切记不能再表现出喜欢他,否则消息传到都城,朝中必会大哗,届时你母妃和外公定会十分为难。” 
淳于翰看着宁觉非疾速远去的身影,不敢再出声呼唤,却一直泪落如雨。 
“烈火”去势极速,宁觉非随意束住的黑亮长发在风中飞扬,浅蓝色的长衫在初夏的阳光中显得鲜艳欲滴,一人一马在青山之间奔驰而过,仿若正乘风归去。 
片刻之间,荆无双身后的那群南楚官兵已涌上前来,有一人大声命令道:“放箭。” 
立刻,数十支箭矢疾射而出,直奔宁觉非而去。 
淳于翰急得尖叫起来:“不许放箭。” 
却是无人理会,第一轮箭放过,第二轮箭又接踵发出。 
荆无双看了一眼下令的人。此人是他的副将“穿云箭”赵伦,却不是他的人,而是游虎临行时留下的,说是此人镇守燕北多年,熟悉情况,因此留下来辅佐于他。荆无双一直与此人相敬如宾,此时见他越俎代庖,擅自下令,却因是放箭杀敌,名正言顺,也不便出言喝斥驳回。 
宁觉非倾听着空气中传来的嗖嗖声,脚下猛磕马腹,带着“烈火”贴向道路左侧的山壁,同时回身挥刀疾斩,将正对着自己而来的少数几支箭劈飞,大部分箭矢则擦着他们飞过,均落了空。 
刚闪过第一轮,第二轮箭又至。 
宁觉非手中刀寒光闪烁,舞成一团光轮,将箭悉数斩落。 
“烈火”已越奔越远,眼见就要奔出弓箭的射程。 
赵伦手中拿的是自己的铁胎硬弓,前两轮已看出宁觉非的身手,此时张弓搭箭,却是同时发出三箭,夹杂在第三轮射出的箭中,直奔前面那一人一马的上中下三路。三箭发过,又发三箭,继而再发三箭。这三轮箭去势极速,竟是后发而先至。其箭术之精,力道之强,实不愧是燕北七郡闻名遐迩的神箭手。 
宁觉非听着来者不善,电光石火间已决定护住马和自己的后心要害。 
赵伦的那九箭均挟带着极大的力量,宁觉非全力挥刀,在箭雨中堪堪劈开了七支利箭,最后两支箭却再也避不过,只得勉强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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