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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之中,他用了“蒙胡”这个宋人常用在蒙人身上地称呼,而不是平日里的“国族”,李锐沉默了会儿,唯有摇头苦笑。
李全说得不错,他叔侄为蒙元建下了舒适的家业,如今上至拖雷,下至普通蒙人,都是离不得这份家业了。
他驱马赶上去,然后又问道:“陛下知不知此事,孛鲁大王知不知此事?”
“陛下如何不知,只是未战先言败,让陛下如何聚拢民心士气?况且大元朝堂,也不是陛下一人可做主,那些怯薛军,探马赤军,是否肯与陛下去吃苦?数十万汉军,是否愿与陛下一起去?”李全说到这里又是摇头:“陛下还有一虑,他向来英武,为兄长所嫉恨,此前又多用财帛收买窝阔台部族,窝阔台岂能不怀恨在心。若是陛下去投靠诸兄,他手中兵多财广,诸兄必不放心,而他若失了兵力财富,又只能任诸兄摆布。这么说吧,陛下投宋,尚能幽居至死,若是投诸兄,只怕活不过一年。”
这话说得甚为尖锐,李锐听得默然,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
二人赶到皇宫前时,已经有大量的汉官会集于此,大家脸上都有不安之色。倒是那些蒙胡贵戚,一个都没出现,足足候了小半个钟点,里头才传他们入殿朝拜。
拖雷现在。深切体会到了当初完颜守绪的痛苦,大宋的国力太强大,军事上的领先太多,他虽然全力支撑,却也无法在大宋的压力下安枕。他才四十岁,头发便已经全白了。早不复当初李全在大翰耳朵初见他时地英挺。
“今日不要那些繁文冗礼了,召诸卿来,便是商议对策。”拖雷面上是掩不尽的疲惫,他目光在群臣面前一扫而过,看着李锐时才微微点了点头,李锐心中一动,虽然拖雷待他叔侄都算是恩遇,可象现在这般明显示好,还是前所未有。他念头一转。便猜出拖雷心思:无论是战是守,都需要大量的粮饷,而如何征集粮饷。唯有靠他们叔侄了。
“诸卿为何不言不语?”
好一会儿之后,堂上诸臣仍然是一片沉默,拖雷又问道。
事实上,他也知道群臣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原先他和群臣都是一个想法,大宋便是开战,也最多不过是夺走燕云,然后宋与元可以隔关对峙,只要临闾关在大元手中,宋军便无法大举北上。他在辽东地统治还可以维持下去。他甚至与几个汉臣讨论过与宋国议和的可能性,但众人都以为,屡败之后议和争取不到好的条件,要议和也得打过一仗之后才能议和。可是战争开始之后,宋人的推进速度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不足一个月间便席卷半个河北东路,甚至夺了临闾关,截了关内二十余万汉军的退路。
在宋国地檄文中,更是明确地摆明。辽东之地,宋人也想染指。
不过拖雷还保有一线希望,若是能打痛宋人,让宋人意识到蒙元尚有实力,那么或许还可以争取一个比较有利的条件。
哪怕是短短的三年和平,拖雷觉得就足够了,有这三年时间,他或者北上,或者西进。总之会给自己找出条活路来。
然而群臣回应他地还是沉默。就象当初徐州会战失利之后完颜守绪向群臣问计时一样,当时还有个完颜合达自尽殉国。而眼中这些汉臣,一个个都目光闪烁,也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严从元,你说说,你兄长尚在燕京苦守,你向来以今孔明自诩,想来必是有计的?”拖雷不得不点了严实堂弟严从元的名。
严从元心中暗暗叫苦,自三年前徐州之战失利后,严实因为担心被猜忌,一直躲在关内不出来,倒是将他和一族亲眷都送到了黄龙府,特别是将他举荐入朝,让他当了蒙元的“大官”,虽然只是个没实权的史馆编修,好歹也是有品秩地官了。这让严从元非常兴奋,这两年来,没少翻那些故纸旧典,想方设法为铁木真与拖雷歌功颂德,特别是拖雷,被他赞为“圣主”、“大帝”,便是“三皇五帝”也无法比拟。只不过他每次吹捧时也总不忘拐弯抹角地替自己吹嘘几句,什么“今孔明”、“活子房”之类的,张子房何许人也,拖雷虽是知道,却不曾放在心上,倒是从宋国流来的《三国志评话》让拖雷知道了诸葛亮地名头,这个时候,死马只能当作活马医,拉着这位“今孔明”献策了。
“臣、臣”
只可惜这位“今孔明”一向嘴阔于面心大于实,喃喃了半晌,突然间身体一歪,竟然口吐白沫翻倒在地。看他浑身直抽的模样,拖雷先是惊愕,然后是恼怒,再然后便成了一声叹息。
大元以武立国,如今武将都噤口不言,却去向一个文臣问策,实在是自己寻错了人,怨不得这厮装死。
“拖下去,寻个医生为他治治。”拖雷冷冰冰地道。立刻有两个怯薛上来,一左一右架起严从元,严从元兀自抽搐个不停,被拖出大殿之后仍是口吐白沫,嘴中为得更象一些,还不停地哼哼叽叽。那怯薛原本就瞧不起汉人,更是瞧不起汉人文官,听得烦躁起来,恰好见着路旁的干马粪,便抓了一团硬塞到严从元嘴中,还喝了声:“瞧老子给你治病!”
马粪入嘴,严从元立刻噤声,只是眼泪滚滚而下,看上去煞是可怜。
两个怯薛丝毫不同情,将他拎出宫门后便往地上一推,他起身还等争辩,猛然又想起自己学在装病,迟疑间便又挨了一脚,连滚带爬地冲到一棵树下,对着树根干呕了许久,才算是将口中的马粪全喷了出来。他缓了缓神,看到树下有一张撕了半边的纸,纸上有许多印的字迹,再注意一看,那是张自大宋来的报纸,报纸上一行文字赫然入目:
“为汉奸者必自取其辱也!”
赶走严从元之后,拖雷目光再次从群臣身上扫过,这次他最后盯着李锐。这几年来,李锐在推行汉化上出了老大的气力,也颇有成效,蒙人有攻讦他叔侄不以武勋而得高位者,拖雷心中却多少有些歉疚,若不是为了安抚这些蒙人,象李全、李锐,都应该得到更多的赏赐与爵位才是。
他记忆之中,李锐人如其名,有着其余汉臣所不具备地锐气,无论多复杂地情形,他总能另辟蹊径,想到解决办法。蒙元这几年的经济拮据,实是仰赖于他地智慧。若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且又可能惹起蒙族王公的非议,拖雷都想将宗室女儿封个公主的名头嫁给李锐。
然而,这次李锐也让他失望了,明明知道他在注视,李锐却低下头,一声不吭。
“果然这些汉臣尽数靠不住。”拖雷心中极度失望,他站了起来,发出一声冷笑。
“诸卿都是汉臣,想必还打着大宋来了再换个主子的主意吧”
“朕这些年来,熟读你们汉人的史书,朕发觉一件事情,向来亡国,亡地是天子之国,而不是士大夫之国。你们这些士大夫们,无非换个人朝拜称圣,继续当你们的官,汉换了魏,魏换了晋,盖莫如是。”
“天下太平时,你们争权夺利,名义上天子为天下之至尊,实际上天子一人一家能享受多少臣民之供奉,便是如桀纣一般酒池肉林,又能耗去多少钱钞?而你们这些士大夫,多少人打着天子旗号,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待得百姓不堪其挠,揭竿而起之时,你们这些贪得无厌之徒,便将天子推出,献与新主,让天子成了你们的替罪之羊!”
“朕想南朝皇帝,即位至今,屡次改动官制,总揽权柄,便是因为瞧出你们这些士大夫不可靠!”
“今日你们若是拿不出计策来,朕还用俸禄养你们做甚?全部诛了,家产抄没劳军,或者还可与南朝一战!”
说到此处,拖雷当真怒了,他哼了一声,当着众臣面拂袖而去,留得这些汉臣在一起面面相觑。
第一卷、朝为田舍郎 三一一、大气魄
更新时间:2009…7…20 9:38:43 本章字数:5069
拖雷向来英明,对待汉臣也颇为谦逊,这种勃然大怒,从人品上将汉臣们批得一钱不值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在缓过神来之后,汉臣中几个老的哭嚎起来,有说“臣忠心耿耿天日可见”的,有说“臣誓不食周粟必与大元共存亡”的,立刻又有反驳说“我大元蒸蒸日上宋国不过跳梁小丑不食周粟实为咒我大元”的,然后那两老头便在朝堂上打成一团,撕扭了会儿之后,两人便双双晕倒,被拖了出去。
其余人则继续面面相觑,便是想学着那二位老头装晕,此时也是拾人牙惠,若是激怒了拖雷,只怕现在就要开抬打板子抽鞭子,岂不是斯文扫地!
想通这一关节之后,朝堂上便是一片嗡嗡声。
李锐冷眼瞅着这些人,很显然,方才拖雷的一番话对于他们并未产生什么触动,这些人的面皮都厚实惯了的,而且,他们也不认为拖雷方才的话是一种羞辱,相反,拖雷只不过将某种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规矩给揭开来了。
何此汉魏、魏晋更替之时如此,便是唐和五代、五代和宋,乃至辽、金、宋间的此消彼长,莫不如是。坐在朝常上的天子是姓赵还是姓完颜,是汉人或者是其余部族,对于这些人来说都是毫不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他们的门生弟子是否能科举入仕,他们自己是否能在朝堂之上列位。
“锐儿,你在想什么?”
既然众人都装出热火朝天商议对策的模样,李全也不例外,不过这些汉官对于他这个中途叛宋投来又失了兵权的武将并不欢喜,而李全也瞧不起这些满嘴胡言乱语的家伙。故此,他能够商议的对象,就只有李锐了。叔侄二人靠着一根大木柱子,李全低声问道。
“唔在想陛下方才之语呢。”李锐双目闪烁了一下。
“呵!”李全以一个字回应。
二人才说了几句,一个汉臣便发觉他们叔侄在窃窃私语,那汉臣也悄悄走过来。恭恭敬敬向李全施了一礼:“李万户总管。”
李全斜睨了他一眼。因为几个汉将不在地缘故。他们叔侄在所有汉臣中地位超然。受他这一礼。倒也不算狂妄。就算是狂妄。那个汉臣如今也没时间去思想这些。他把声音压得几乎低不可闻:“二位是知兵地。前方尚可挽回否?”
李全还未答话。然后间一个怯薛从大殿侧门闯入。大殿中立刻静了下来。那怯薛扫了众人一眼。便径直走向李全叔侄。微微行礼:“李万户总管。陛下让你们叔侄去后殿。”
李全扫了那个方才问话地汉官一眼。那汉官面色发白。身子在微微颤抖。李全冷冷一笑。然后昂首而出。
拖雷这几年也算是励精图治。在宫室营建上花销并不是十分大。只不过他积累下地一点余钱。大多都用来填那些蒙人贵戚地欲壑了。故此。他地后殿。远没有前殿那般奢华。相对比较朴素。摆设方面。留有大量地蒙人风格。
李锐进来地时候。嗅到了一股马奶味儿。拖雷虽然成了大元地天子。还没有改变饮用马奶地习惯。这一来是表示他不忘本。二来也是提醒自己要注意吃苦。李锐心中浮起淡淡地同情。但很快。他便把这同情抛开了。
“两位李卿。朕如今只能靠你们了。”
拖雷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他坐在那里,面上倒没有多少怒气。有地只是疲倦,顿了顿,他昂首道:“朕要亲征。”
这四个字让李全与李锐都怔住了。
“无论如何,朕都要搏上一回。”拖雷道:“若能救出燕京的二十万军,我大元尚可与宋对峙,否则你们都见了宋国的那檄文吧,宋国那个小儿皇帝的胃口甚大,他连辽东都想要呢!”
“何只辽东,锐儿在流求时曾听过一句话。凡视线所及之处。便为大宋利益之所在。”李全苦笑着道。
拖雷微微一愕,然后大笑起来:“南朝这位天子。倒真是个有趣之人,与先帝有几分相似”
一提到先帝,拖雷就想起来,自己的父亲铁木真正是死在了赵与莒的手中。他的笑声立敛,一个强大的野心勃勃的敌人,实在不是件值得高兴地事情。他烦躁地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朕这次准备举全国之力,与宋人决一死战。朕要将所有丁壮都编入军,若是大元灭亡,朕也不会让南朝那小皇帝讨得好去!”
听得他越说越厉,李全却是越发地沉默了。
“你叔侄与大殿中的那些货色不同,你们与朕一般,是回不得头的,那些货色,投了南朝,总还少不得一个州郡之位。”拖雷强笑道:“若是朕胜了,你们地荣华富贵自不必说,若是朕败了你们便只有与朕一起北窜,好的话可在极北苦寒之地熬日子,不好的话便是传首四方的命”
说到此处的时候,拖雷声音甚为凄凉,过了会儿,他又冷笑道:“朕便是死,也不会象完颜守绪那般,被宋人圈在临安城中,每到祭祖之时便牵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