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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夫人只当她头回见婆家的人,太过紧张之故,脸色都变了,岂不知她心中隐隐兴奋,倒想着他们没找回去,这会子既然裴家人找了来,设若这当弟弟的真不是个好的,倒让她逮着机会替自家夫君出出恶气。
裴家大厅里,生儿侍立在旁,裴东宁大模大样坐在大厅首位,喝了口仆妇端上来的热茶,端详着大厅里的陈设,侧头问裴东俊:“发财了他?”
裴东俊苦着脸劝他:“宁兄弟,你能安生点儿吗?”
他年后贩货回去,着实赚了一笔。本来裴东明这事他咬死也不吐口,也只是稍微向着家中娘子透露一二,妇人在外被人恭维了几次,便忍不住要显摆,一分添作了三分,向人炫耀了一下裴东明如今发迹了……还当过将军……
此事惊动了族老,特意叫了裴东俊过去,问了问他裴东明之事。
裴东明心道:以前他被父母见弃的时候也没见你们一个个扑上来,如今听得他发迹了,倒都来找我打问。
依着裴东明的性子,反正应付这些人绰绰有余,索性一五一十告诉了族老,甚直自己被他带着进入四品府衙如入自家庭院……
裴家族长,说穿了不过是一辈子窝在裴家坳的一个老汉,比旁的人袓产多一些,多读了些书,平时最爱摆出处事公允的面孔来……至于事实上如何,众人心知肚明。
族长听得这些,便使人去将裴东明生父养父均叫了来狠狠训了一顿,只道他们放着儿子不管,如今儿子发迹了,也应该来往来往,让他为族里带些好处来。
裴九裴十六抹不开面子,兄弟二人便商议,派了裴东宁前来。
裴东宁自小便不喜欢这个哥哥,只因他娘一向喜欢在他耳边念叨,他这个哥哥是专来夺他家产的,因此他懂事之后总视裴东明为仇人一般。裴东明小时候一度很喜欢这位弟弟,好多次总喜欢带着他玩,后来在养母的有意引导之下,兄弟两个渐成陌路了了。
在裴东宁的印象里,这位大哥从来诺诺,父母说什么便是什么,无一丝反抗的意识,连他的无理要求也总是不拒,被父母逼着搬到那个破草棚子里的时候,也只是挟着自己的铺盖卷儿自去了,连多要几两银子都不曾。
如今进得他家,见得高门大院,仆从不少,心中已经认定了这家产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行事早张狂起来了。
他这里正坐着打着如意算盘,已听得门口有脚步渐进,有丫环在门外道:“夫人回来了?”
一个很是柔和的声音道:“我听说俊大哥来了,可是在厅里?”
裴东俊从椅上站了起来,向外迎出来两步,客气道:“可是弟妹回来了?”回头见裴东宁还坐在椅上,坏心暗想:东明对这位弟妇千依百顺,不如就让宁小子张狂一番,好让他吃些苦头……
书香进了来,先同裴东俊见了礼,便径去座上坐着,同裴东俊聊了些回去生意如何,家中老小安康与否,将裴东宁完全晾在了那里。
裴东宁在那里坐了半刻,见嫂子进门对他不闻不问,心中已然有气,咳了两声,这位文文弱弱的嫂子连眼角都不曾朝自己瞟一下,心中怒火已是忍不住拱了上来,腾的立了起来,一拍桌子怒道:“嫂子竟然连人也不招呼一声,忒无礼了些吧?若是在族里,这般不知礼数的妇人早被休了!”
书香顺手拿起丫环刚端上来放在那里的热茶朝地下一掼,热茶和着碎瓷片碎了一地,她却稳稳坐在那里,冷笑:“都说长嫂如母,这是哪家子的规矩,既然是弟弟,进了我家门,就应该来向我这嫂子请安问礼,怎的目中无人到如此境地?若非看在你是东俊大哥带进来的,我早让仆从一顿乱棍打出去了!”
裴东俊一愕,旋即目中露出笑意来,这位弟妇看着原是个文弱的,哪知道性子却极为刚烈,瞧她这反应,东明兄弟的旧事她定然全部知晓。当下作出一副惶恐的样子,立起来向她赔罪:“都是我的不是,东宁兄弟非要来看看东明,我这不是想着他们兄弟好些年没见,便头脑一热答应了下来……”
裴东宁站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张脸涨的紫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妇人,他非得逼裴东明休掉不可!
他心里这般想着,瞅着书香的眼神便极为不善。
书香“哧”的一声冷笑:“我家里来的向来都是知礼的客人,这般不知礼数的东西,进门不拜见长嫂,就算是一顿棍子打出去,还要我支使仆人来洗地……”这是□裸的挑衅,是说裴东宁脏了她家的地。
裴东宁这下终于忍不住了:“你等着,我要是不让我大哥休了你这毒妇……”后面如何,他倒没说出来,拂袖走了。
出得厅来,便听得那妇人与裴东俊大声寒喧,笑语如珠,亲切自然。
裴东宁一口气憋在心里,恨不得回身将这厅堂里的东西砸的稀巴烂,想到裴东明回来之后,将这妇人好好羞辱,他定要她跪下来苦苦求他,总算咽下了这口气,一径朝外面去了。
137
这一日;裴东宁将响水城转了个遍,终于在正热火朝天的响水客栈的工地上找到了裴东明。
他的这位大哥彼时正同丁师傅两个人一身是土的守在一个小泥炉前面熬茶喝。
丁师傅这几日忙的半夜都在画图纸;熬的眼圈通红,白天还要在工地上扯着嗓子喊……响水城的泥瓦工嗓门都比较大;他的声音小些根本没人注意,这让他这个南方汉子没半个月嗓门便高了一倍有余,说话粗声大气,初来之时的文雅之气荡然无存了。
最主要是;睏的不行;全凭本地的砖茶熬的浓浓来抵抗睡意。
好不容易裴东明来一趟,为了让他能有点感同身受的想法,他才在这尘土扬天的工地也替裴东明熬一壶浓茶。
本地的砖茶太浓的时候;便跟药汤子似的苦汁子;满满端一碗给他,哪知道裴东明眼都不带眨的,一口一口喝到了肚里,直了个懒腰,舒一口长气:“真舒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满足的愉悦感。
丁师傅感觉不可思议,“这么苦的茶老裴你居然眉都不曾皱一下,要不是太困了,我都当止睏药来喝的。”
裴东明且笑且叹,一脸怅然:“以前打仗的时候,我们去打探敌情,总得好几日不能闭眼,走之前便熬了这浓茶灌在水囊里,困了就喝一口,凉透了也苦透了。当时便与兄弟们都想着,什么时候能喝一碗苦苦的热茶,也是种享受。”
“我早听说边关将士过的寒苦,来了见到你们,也只当传言有虚,明明边城这般的繁华……原来苦日子都过去了啊?”丁师傅默然。
裴东明拍拍他的肩,“托互市的福气,这两年边关百姓的日子是好过了太多了。”比起以前连年战争是好了太多了,但是还不够好……响水这座将城,将来必将更好。
丁师傅从前书生意气,也曾与同年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如今与这边关汉子相交渐深,才知那些话语的浅薄……前者是言语间的意气,但后者却是拿性命热血来悍卫国土,守护百姓,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裴东宁找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两个盘膝坐在砖石上的男人,身上都沾了灰尘,谈笑间正在开怀的笑,一人端着一个粗瓷大碗,里面盛着半碗浓褐色的茶汤……
“大哥——”
“裴东明——”连着两声,内中一人才转过身来,看到是他,一脸的讶异:“东宁,怎么是你?”
裴东宁这下找到了救星!
兄弟二人一路往回走,裴东宁喋喋不休,将书香的恶劣行为添油加醋讲了一遍,见这位大哥面黑如锅底,心中窃喜,教你这妇人不长眼,开罪了小爷。
裴东明带着裴东宁到家之后,书香已经让厨下准备了饭食,请了裴东俊自去花厅用饭,她已经带着裴欢欢去休息了。
裴东宁进去之后,不见了这妇人,心中发急,裴东明指指自己身上衣衫,“我这副样子实在不好去花厅吃饭,一抖恐怕碗里全是灰了,东宁你先去吃吧。”
裴东宁暗道:你恐怕是先迫不及待的回房去揍媳妇儿吧?
想通了这一节,他欢欢喜喜去花厅吃饭了。
这里裴东明回了房,见媳妇与闺女娘俩正在炕上玩作一团,面上先自带了几分笑意。
花厅里吃饭的裴东俊见裴东宁去而复返,讶异的抬抬眉毛。
裴东宁此行的目的他也大致明白几分。他肩负着族中与家中的双重重任,要探查得裴东明的家底子,并将他带回一趟,最好是裴东明衣锦还乡……
他嘲讽的想到,依着九叔与十六叔当年为了家产兄弟反目成仇的心性,恐怕不会轻易的放过裴东明。
但见识过他这位兄弟的能力之后,应付几个乡汉,想来他是的游刃有余的,关于这点,裴东俊倒不担忧。
兄弟二人吃过了饭,自有丫环前来请他们去客房休息。裴东俊自去了,裴东宁却不肯去休息,自去院子里转悠,越转越满意。想到裴家坳那个青砖四合院,亏得他洋洋自得,自为家境殷实,跟裴东明这宅子完全没得比。
裴家仆人起先听说这位是老家的二爷,还甚恭敬,哪知道他进门之后吆五喝六,比老爷使唤人架势还足。
这会见他在各院里转悠,眼珠子乱转,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便报了给裴东明与书香知道。
裴东明拍了一记额头,叹息一声:“怎的眼皮子便浅成了这样?”完全不能置信。他离家这么些年,这弟弟终究被他那养母养成了这幅德性。
遂吩咐秋芷:“你去阿妈院子里守着,叫上俩婆子,别让他莽莽撞撞进去,冲撞了阿妈。”
至于书香责备裴东宁之事,他进屋之后提都没提。
书香也不觉得责备了裴东宁有多错。夫妻相处的久了,熟知对方的性情,信任的对方就跟信任自己一样,完全不怕裴东宁嚼舌。
兰萱虽在阿妈院里侍候,却是个温厚性子,不合做拦人之势,唯有秋芷牙尖嘴利,正合做此事。她得了这差使,便去厨下寻了俩粗壮的仆妇,搬了三把椅子守在了苏阿妈的院门口。
裴东宁果然一路从后院转到了阿妈院门前。
他在后花园进去一看,差点笑歪了嘴巴。这位大哥虽然机缘凑巧得着了这样一座宅子,但后院里不种花不种草,居然种的白菜萝卜一畦菜,这就算了,只当是穷日子过惯了,见不得浪费土地。但后院里养着牲口这算是怎么回事?
骡子跟羊……居然还有鸡……
——要是这院子归了他,他必然好生整治一番,种些花草名品,好生打理一番。
他这般转了回来,心中对裴东明更是不屑,战场上挣了命回来,连享受都不会,可见是个呆的。
苏阿妈住的这院子是这宅子里的主院,最是阔大气派,裴东宁立定在这院门口,见得秋芷等人坐的纹丝儿不动,心头一阵恼火,只当是裴东明夫妇住的院子,站在门口便喊了一嗓子:“大哥——”
秋芷一乐,回道:“二爷还是别在这里喊了吧,老爷住在隔壁院子里,这院子里住着老太爷跟老太太。这会老太太兴许在歇晌呢,可别惊动了她老人家。”
老太爷跟老太太?
裴东宁眼珠子一转,暗道:我爹娘又没来到这里,便是大伯父也还在裴家坳,怎的这宅子里还有个老太爷?
他的大伯父便是裴九。
想到这里,他越发要冲进去看个究竟。
哪知道秋芷一声吆喝,使唤了两名仆妇:“给我拦住了二爷,省得心动了老太太。”
边城的妇人不似别地的妇人,注重男女大防,见到男人撞上来,先自羞的避开了。边漠的妇人们是经历过战乱逃难的,比起男女大防来,饭碗更重要。秋芷一声令下,两妇人便一人抱着裴东宁一只膀子死活不撒手,全力往旁边拉,裴东宁一个男人何曾与妇人这样纠缠过,当下脸都青了,张嘴便要喊一嗓子,秋芷出来的时候早有准备,随手将自己擦桌子的抹布拉了出来,见状上前去一把将抹布塞进了裴东宁的嘴里……
她坏心眼的想到,今早起来她把大小姐放到炕桌上逗了一会,大小姐还在炕桌上热热撒了一泡尿,被夫人责备了一声,不该由得小孩子往桌上放,她顺手便拿了这条抹布擦了尿,当时还有旁的事,便没来得及洗这抹布,搭在了屋外准备干完了活再洗……这会刚好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