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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倾陶杯,小心翼翼地以温热的茶水沾湿她干裂的双唇,待她的唇瓣完全湿润,才一小口、一小口地将茶水喂进她嘴里。
只是昏睡了许久,这样小气吝啬的喂法,根本无法令她那亟欲喝水的渴望获得满足,她没有细想,伸手就要抢过茶杯自己喝。
然而,齐烨却像是能预先读出她的心思似的,她刚动了动手指,他就利落敏捷地移开了,连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还是让我、我自己喝就……」在他那灼热得几乎令肌肤刺痛的目光下,她嗫嚅地再度开口要求。
他蹙起眉,语气和表情都是一副数落人的模样,但话里的意思却温柔得教人难以置信。
「喝慢点,不然又要吐了。」解释完毕,齐烨依然坚持地以茶杯轻碰她干燥的唇,示意她乖乖让自己喂。
这样体贴细心的举动霎时令如君羞赧地火红了一张脸,连耳根子都热得烫手。
原来他是怕自己因为渴,一下子喝得太猛太急,待会儿又得难受地呕出胃啊肠啊的,才会坚持要喂她……
尽管不过是这么一丝半缕的柔情,却足以让她忘了登船时被抛下的恐慌委屈,更忘了新婚那几日被遗弃在客栈里的不安与无措。
等到一杯茶水慢慢喝尽,齐烨收回手,才察觉她那异常燥热的双颊。
「妳在发热?」这小妮子看起来健健壮壮的,没想到身子骨居然这样虚。他心底暗忖,皱紧眉头问。
「我没事!」看见方才喂她茶水的那只大掌又将袭来,欲亲昵地贴在她额上试温时,她连忙慌张地答道。
他怀疑地挑了挑眉,默默缩回大掌。
如君以手为扇,趁他转身去再倒一杯温茶的时候,拚命地搧啊搧,企图搧凉发烫的脸蛋儿。
「等会儿我会请常管事送些米汤,妳最好多少吃一些。」不一会儿,男人便端着温茶回到床侧,并将茶杯置于她伸手可及的矮几上。
「谢谢相公……」她羞怯地道谢,感觉心里彷佛有什么隐隐松动了,方才好不容易降下的热度亦不受控制地再度攀高。
她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心底说服自己,眼前的男人只是基于道义,才会对她照顾有加,但却怎么也压抑不了由胸臆间汩汩涌出的喜悦。
他……还是有把她当成妻子般看待的吧?若在心里只把她看作是齐家小少爷的奶娘,根本不必对她这样体贴细心吧!看来对于这桩婚事,她不该那么早就放弃希望、心灰意冷。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呢!她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好好地了解这个夫婿,也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让他一点一点地认识自己……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留意到齐烨的表情霎时绷紧。
他的嗓音冷硬,彷佛刚才的柔情全是她的幻觉——
「以后,妳跟着常管事喊我一声『爷』就好。」他淡淡瞥了她蓦然变白的娇颜一眼,毫不心软地续道:「妳只需要操烦维儿的事情就够了,不必把多余的心思花在我身上。」
这番话宛如一大盆冷水般,狠狠地从她头顶泼下。即使前一刻她还在脑中编织什么美丽的远景,此刻也悉数被他明明白白划清界线的言语给劈醒了。
「是……」她咬紧下唇忍住几欲夺眶的眼泪,脸上有着掩不住的难堪。「是,我知道了,『爷』。」
她真笨真蠢!怎么会以为他稍稍对自己假以辞色些,就是愿意承认她妻子的身分呢?
她难道忘了,这齐大爷巴不得和她撇清关系,他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娶自己的,不过是为了让儿子有个伴,好让他能安心地继续奔波经商!
现在想来,刚才他那句关心的话之后恐怕还漏了好大一段话吧?说不准他原本心里想的是:最好多少吃一点,否则病死饿死在半路上,教他到哪儿再找一个蠢女人娶进门!
「妳多保重,身子不舒坦就多歇歇。」
齐烨的态度语气都比以往更漠然,丢下客套生疏的一句,旋即转身离开舱房。
如君用厚软的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没有回话——反正,她究竟有没有听见,男人压根也不会搁在心上……
没什么好心酸难受的!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自己已经被他用十两银买下了,就算不嫁给他,也得一辈子为他做牛做马来偿还。
这「齐夫人」的虚名,不过是个将她绑在齐府的华丽枷锁罢了。
她啊,终究只是个奶娘呵!在浓浓的昏沉睡意袭来前,她仍不断地在脑中告诫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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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她心情再怎样低落颓丧,船依旧不停在走,日子还是会一天天过去。
经过将近旬日的航行,第十天,这艘剧烈摇摆、丝毫没有一时半刻平稳的大船终于靠了岸。
踏上久违的扎实土地,如君感动得简直要趴在码头边痛哭流涕起来——
这几日的船上生活,不但将她整个人给折腾得苍白无血色,原本就称不上丰腴健壮的身子也瘦了一大圈,差点连路都走不稳。
因为在船上被晃久了,一旦回到陆地上,她还真有点不习惯,总觉得四周的景物随时都会突然转动摇晃起来。
「爷,车子已经为您备好了,请往这边走。」齐府的另一名管事见主子下船,立刻必恭必敬地迎了上来。
「嗯。」齐烨淡淡应了个单音,也没招呼新婚妻子一声,又自顾自地往前迈开大步。
如君忍住无奈的叹息,拉起丝裙,努力摆动尚有些虚浮的双腿欲跟上他。
只是,她玉体微恙,又有一大段时日没有正常地吃喝,才跨没几步便左脚绊右脚、踉跄地往前摔倒——
「啊!」她害怕地闭紧眼,直觉伸出双手向前挡,试图在狼狈地摔得鼻青脸肿前撑住自己。
不料,她的身子在跌到一半时被人接住,双手也没有摩擦到粗糙的石砾地面,而是碰上一堵结实暖热的肉墙。
袁如君困惑地掀开一小寸眼皮,立即撞入男人那对写满不悦的凌厉眸子中。
「呀、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啊!」她慌乱地倒退数步,急着退离他的宽背,双脚却再度不听使唤地缠成麻花,一屁股往地上跌去。
完了!这么一摔,她颜面尽失不说,扁扁的臀部也会瘀青痛上好几天的!如君一急,又挥开手要到身后去撑住。
但只挥到一半,她的纤腕便被男人攫住。
齐烨稳稳地拉住她,微一使力,就成功地将她从跌个四脚朝天的窘境中解救出来——如果能够无视他那张俊逸脸皮上的轻蔑表情,这实在是出再完美不过的英雄救美戏码。
「对、对不起……」如君低垂着头悄声道歉,不明白自己过去明明行动利落,为何在他面前却永远显得笨拙。
他面无表情地瞅着她站稳脚步,大掌却没有从她手腕上撤离。
「谢谢,我不会再跌倒了。」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会再踩空跌跤,如君赶紧做出保证,但看见男人挑眉摆明了不信,她霎时有些气馁。「真的,我会慢慢走好,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想起初回见面时,也是得依靠人家搀扶才能上马车,她忍不住咒骂自己那双无力没用的腿儿。
男人的响应是从鼻端轻轻哼了一声,然后默默地抽开对她的扶持。虽说态度冷淡依旧,但看样子似乎没把这段小插曲往心上搁。
望着他毫不拖泥带水,立即调头离去的背影,如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跟上,没注意到他刻意放慢了脚步。
无论她乖巧不闹事,或着笨拙闯祸,他一律都是以冷脸相待。有时候她真的很怀疑,这男人究竟有没有鄙视、不悦、不耐烦以外的其它表情……她幽怨地想着,一双灵活大眼又悄悄移回眼前那宽厚可靠的肩背。
不知道,若是他真心笑起来,那张原本就俊逸潇洒的脸会变得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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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她的这点小小疑惑便获得解答——正确地说,距离她发出疑问之后的一个时辰内,谜底便揭晓了。
事情发生在她乘着马车,随齐烨回到齐家位于泉州那富丽堂皇的宅邸内,并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站在为数惊人的奴仆丫鬟婆娘面前,让他介绍自己的身分那时——
「这位是夫人,以后凡是我外出经商,你们都得遵从她的吩咐。」齐烨三言两语交代她的地位,但语气却极其平淡,一点儿都不像是在介绍新婚妻子。
如君表面上力持镇定冷静,心里则乱成一团。这么多的人都要交给她管?别说是要治理这府里上下的仆佣了,她连让人伺候的经验都没有,要如何知道怎么吩咐他们?
许是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齐烨招手唤一名年约四旬、福态慈祥的妇人走上前来,并刻意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说道:「常大娘是常管事的妻子,平时府内大小事务都是交由她打理,妳只要好好跟着她便行了。」
「是啊,夫人,妳就甭担心了,这些兔崽子们要是敢不听妳的话,尽管让我教训他们!」常大娘豪迈地拍拍胸脯,一副「事情都包在她身上」的模样,逗得如君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
「那就有劳您了。」如君感激地望着她,第一眼便喜欢上这位热情的女管事。
吩咐常大娘带她去熟悉熟悉整座府邸后,齐烨便迈开大步率先离去,身后还跟着好几位执事,一伙人满脸肃穆地消失在长廊的另一端。
如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坚毅伟岸的身影,直到常大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柔荑,才让她回神。
「走吧,我带妳逛这府邸一周。」常大娘漾开和蔼的笑容,拉着她的手往另一方向走。「男人们有事要忙,咱们女人可也不能闲着呀!」
知道常大娘是在安慰被丈夫冷落抛下的自己,如君胸口涌上一阵暖意,不由得也跟着笑了。
这齐府看来占地广阔,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似的,然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尽管常大娘已尽量挑些重要的地方介绍,她们仍花费一、两时辰,才把整座宅子给绕完。
「这座楼就是爷儿平时议事看帐的厅房。」常大娘指着前方朴素但雄伟的一座楼房说道:「除非有爷儿的命令,否则闲杂人等是不能靠近这里的。」
「我会记住的。」如君点头喃喃说道。她当然有自知之明,知道所谓的「闲杂人等」,自然也包括了她这个在齐府主子眼里,不过是个奶娘的「夫人」。
常大娘略显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何做此言论。
「没事,我们继续吧。」如君摇摇头,一来是要让常大娘安心,二来则是要甩去胸口处那突如其来的怨怼。
她有什么资格怨他……打从一开始,那个男人便刻意说得分明,不就是要斩除她所有痴心妄想?
陡地,偶尔传出微弱说话声的议事厅忽然热闹了起来,接着那两扇紧闭的木门被人由内推开,便见一道俊逸颀长的身影率先走出——
尽管嘴里心里都不断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再妄想,但脑中浮现的男人乍然占据了自己所有视线,如君仍是看呆了眼。
「夫人,请往这边走。」常大娘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指着某个方向就要领她过去瞧瞧。
如君怔怔地瞅着意气风发、潇洒倜傥的男人,心不在焉地随着常大娘的指示迈开莲足,也不管自己踩的是平地还是台阶,方向正不正确,更没有留心自己脚边那条细如蚕丝的白线。
等到常大娘察觉不对劲,想要出声阻止她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烨啦」的泼水声后,紧接而来的是「叩」的清脆敲击声,常大娘及跟在她们身后的丫鬟们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几乎不忍注视前方那道狼狈至极,甚至开始有些摇摇欲坠的纤弱身影。
她方才跨出的那一步似乎是启动了某种陷阱的引线,那「烨啦」的一声便是架在长廊梁上一盆抹过地的污水泼洒下来的声音,而后来那「叩」的一声,则是木盆落下,重重砸在她头上的回响。
这让人惨不忍睹的一幕,甫迈出议事厅的齐烨当然也由头至尾看得一清二楚。他脸上淡漠表情未变,但也没有掉头走开,只是负着一双手,以那对冰冷锐利的眸子朝这个方向瞅来。
「哈哈……」一道稚嫩可爱的笑声从长廊旁的草丛中传来,众人目光移去,便见一个年约七、八岁,着新绿衣衫的小男娃儿正乐不可抑地笑得东倒西歪。「没瞧过像妳这样蠢的女人,连第一关都过不了,真蠢真蠢!」
没错,这位古灵精怪、调皮刁钻的男娃儿正是齐烨七岁的独生子——齐维,也是他迟迟无法续弦的幕后黑手。
每回当他这做爹的带着婉约娴静,且对他一往情深、毫不在意他有个拖油瓶的千金闺秀回到府里,欲与齐维「培养感情」时,立刻就会被他那恶劣恐怖的陷阱给吓跑、气跑,甚至还一传十、十传百地传了出去,弄到最后,泉州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