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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一顿,这番话仿佛给几已凝固了的空气中加了一点润滑剂,方向智至此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老太太继续道:“那一日,满城上下都在谈论一个人的名字,董家董锌睿。”
“董锌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方盈英恰到好处地问道。
老太太的双眼缓缓瞌上,继续沉溺在对以往的追忆之中:“董锌睿是个天纵英才,连老天爷都为之妒忌的人物。他在而立之年接掌董家,三年之后出任相位。”
老太太的语气豁然加速,一口气地说了下去:“他为人豁达,宽宏大度,高居庙堂,为相十年,门生故隶,遍及朝野,得门阀士子之心。他为官清正,轻徭减赋,在位十年,泽被苍生,得天下百姓之心。匈奴入侵,六郡失陷,噩耗频传,人心惶惶,国家民族,危在旦夕,他义无反顾,亲率一十九路勤王之师,北上抗敌。”
说到这里,老太太深吸一口气,以更加快捷的速度道:“他运筹帷幄,殚精竭虑,与众士卒同甘苦,共患难,历尽千难万险,终于驱逐鞑鞑虏,收复河山,声望之盛,一时无俩,尽得军中勇士之心。”
众人的心不自由主的高速跳动了起来,如此人物,方才不负男儿本色。
老太太的双眼骤然间睁开,一缕精光闪现,她的声音铿锵有力,面容紧绷,再无半分和睦之色:“如此人物,竟有如此人物,他若不死,先帝又岂能安心。”
依旧是同样的安静,同样的死寂。
老太太的一番话似乎并没有让空气中那浓厚的压抑有所减轻,反而有着更加凝重的趋势。
方向鸣只觉得满嘴苦涩,他开口欲言,却发觉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先帝要杀董家主,那是因为他功高震主,但三大世家又为何对此不闻不问,反而推波助澜呢?”
老人家的眼睛转了过来,那里面的凌厉足以让人胆战心惊,只是许海风与她端然相望,心若止水,仿如未觉。
“好,年轻一代中又出了一个宗师,盈儿能够嫁于你,老身亦觉欣慰。”老太太长叹道。
许海风微微低头,眼中一片平淡。
“方、唐、苏、董、程,数百年来,五大世家就是按此排序,董家和程家向来都是敬陪末座。然而,风水轮流转,当年方、唐、苏三家人才凋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而董、程二家却偏偏出了董锌睿和程玄风这二个惊才绝艳之士。十年之间,他们一文一武,风生水起,长袖善舞,权倾天下,北疆一战,更是将他们的声望推至巅峰,如日中天。长此以往,我们三大世家将再无立锥之地。”老太太的声音起伏不定,仿佛连她的心情亦是激动不已。
许海风缓缓地,轻柔地问道:“那么,董锌睿可有谋反之心。”
“没有。”老人家断然说道,嚼铁咀金,不容置疑。
“是么……”许海风拖长了声音,似乎意犹未尽。
方钰芯冷笑道:“他今日没有,不代表明日不会生出,明日没有,不代表日后始终没有。”
“如此说来,这就是莫须有了。”许海风淡淡地叹道。
“莫须有?”老太太的口中反复的咀嚼着这三个字,片刻之后,才道:“不错,正是莫须有之罪。”
许海风抬起了头,问道:“董家主才智过人,难道竟然毫无防范,就此任人鱼肉么?”
“嘿嘿……”老太太突然大笑起来,只是其中却未曾含有半分笑意:“说来也是天意,先帝为人怯弱,登基二十年,毫无主见,一切随波逐流,朝中权柄,尽在世家之手。在那二十年间,是世家子弟最为辉煌的年代。上则把持朝政,指点江山,下则称霸一方,鱼肉乡里。但是,就在那一日,先帝仿佛突然醒悟一般,他果敢决断,心狠手辣,就算是我们三大家族亦是膛目结舌,难以置信。若非如此,又怎能出其不意,一举功成。”
“董、程二家既然如此交好,先帝又为何独独放过了程家呢?”许海风的声音很低,低沉的让人心悸。
老太太的眼神变了,那眼中的神色似乎多了些犹豫,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东西,她的声音同样低沉:“其时,程玄风尚未踏足宗师领域,不过是一品顶级的修为。在先帝和三大世家的预谋之下,立法场,监斩董锌睿幼子董呈永。”
“陷阱?”方向智听得入神,此时突然脱口而出。
“不错,正是陷阱。”
“难道这么明显的陷阱,程大宗……程玄风还会看不出来么?”方向智说到一半,才醒悟过来,连忙改口。
“连你一听之下,都知道这是个陷井,程玄风又如何会不知道。”老太太转头对许海风道:“风儿,你如今也是宗师了,倒是来说说他为何会来劫法场。”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许海风长声叹道:“程老前辈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错。”老太太点头,亦是叹道:“程玄风匆匆安排了后事,立即赴京劫持法场。那时候,法场之侧,却是聚集了四位一品高手和数千严阵以待的官兵。我们只道他是在劫难逃,不料……”
老人家面露苦笑,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感叹:“不料程玄风竟然在生死攸关之际,顿悟精神之力,一举跨入宗师之境。他大发神威,力毙四位一品高手,抱着董呈永杀出重围,从此回返南方,不再踏足江湖。”
第七卷 西北惊变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方老太
过于激动的情绪,使得老人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身体不住颤抖,方盈英连忙伸出小手为她老人家抚胸捶背。
过了片刻,方老太的那口气才顺了过来,哀叹道:“老了,一激动就不成了。”
许海风看了眼老太太的眼神,心中若有所悟,道:“您老今日累了,不如先去歇息,日后再聊吧。”
方老太沉吟了片刻,道:“也好,老身确实感到疲乏了。盈儿,你们先回去,鸣儿和智儿扶我回卧室。”
方盈英一听,睁大了美目,看着一向最疼爱自己的姑婆,那眼中有着一丝疑问和哀伤。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许海风轻轻的在她耳边说道:“咱们先走吧。”
方盈英茫然点头,她的脚步向外走着,但她的双目依旧注视着瞌上双目,仿佛精力不济的方老太。
踏出房门,许海风突然朗声道:“离京之前,孙儿答应过岳父大人,无论如何,方家之荣耀,决不会至此而绝。”
方老太的眼睛终于睁开,她凝视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姑婆……您……”方向智小心翼翼地叫了声。
老太太的眼光顺着声音凝聚到方向智的身上,他立即感到一股深重的压力,就连呼吸似乎也拘谨了三分。
“听说,你与蒋大军师最近闹得很不愉快,是么?”方老太看似随意地问着。
“姑婆,没有的事,孙儿对蒋大军师尊敬的很。”方向智低下了头,他摸不准老太太的真实意图,口中喃喃几句,竟是不敢直言相告。
“哼,亏你还是方家的子孙,怎么那样没有骨气,连一句实话也不敢说。”方老太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屑和失望。
方向智热血上涌,豁然抬头道:“姑婆,不是孙儿没骨气,只是不想惹您生气啊。”
“哦……”方老太意味深长地发出了一声长音。
方向智昂首,大声地道:“蒋孔明自从接掌大权以来,专横跋扈,眄视指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非但是孙儿,就连苏春伟和唐启吏二位兄弟也对他不满之极。”
他说到激动之处,突觉眼前一花,方老太竟然举起手中拐杖向他狠狠砸来。他心中大惊,在老人家多年的积威之下,他连闪避的念头也没有升起,被这一拐杖重重地打在了肩膀之上,一股大力压下,将他掀翻在地。
方向智屁股着地,立即起身,跪倒,只是他虽然不再言语,但是满脸倔犟,显是心中不服。
“智儿,你听老身讲述了董家之事,那么依你之见,董锌睿最大的取死之道是什么?”方老太收回了拐杖,厉声问道。
方向智一怔,他怎么也想不到老奶奶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略一沉吟,回答道:“董前辈是功高震主,使得皇上猜忌。”
嘿嘿一笑,方老太摇首,叹道:“你错了。”
方向智张口结舌,愣了半响,始道:“孩儿驽钝,请姑婆见告。”
方老太轻轻地道:“董锌睿最大的取死之道就是他已尽得人心,只要他心存不轨,登高一呼,必是从者云集,这就是人心所向,无坚不摧。”
二兄弟同时啊了一声惊呼出来。
方老太冷然道:“蒋大军师以往待人彬彬有礼,为何却在一日之间,与你们世家子弟如同水火,你难道就不会好生想一想么?”
方向智如梦初醒,说道:“莫非他是故意为之?”
方老太哼了一声,道:“风儿能够将所有大权全部下放,自是对他信任有加。只是,再贤明的君主也无法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的臣子。一旦天下太平,那么功劳最大,势力最强的臣子所遭受的打击定然最为猛烈。我看那蒋孔明精擅此道,他不近女色,自然没有后代,他与方家交恶,却又不曾加意打压。卧龙城中,他的政治地位始终保持在鸣儿之下。他正是以事实告诉风儿,他并无反意。”
方向智的背心逐渐渗出一丝冷汗,他回想起蒋孔明这段日子以来的变化,越想心中越是惊骇,以前只道此人才智之高,天下无双,是以一旦执掌大权,立即傲才自负,显露本性。如今想来,他的心机竟然亦是如此深层,让人不寒而栗。
“你记住,真正懂得政治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之处,你是我方家的子孙,以智为名,这个名字就是你伯父亲自所取,多学着点儿,不可辱没了这个字啊。”
方老太严厉的声音象一把重锤捶打在方向智的心中,他低下头,恭恭敬敬的道:“是,孩儿知道了。”
一股疲惫的神色在她苍老的面容上迅速的扩散开来,方老太闭上眼睛,挥挥手,道:“你先出去吧,我与鸣儿再说二句。”
方向智识趣的应了一声,对兄长微微点头,返身而去。
走出方府,登上马车,来到路边弯口之处,方盈英掀起车帘一角,透过那道缝隙之处张望。恰逢那二面朱红亮漆的大门缓缓合拢。
没来由地悲上心头,她投入丈夫的怀抱,虽然竭力压抑,依旧有了丝微不可闻的抽泣之声飘入许海风的耳中。
许海风摸着她圆润的肩头,长叹一口气,说道:“盈儿,你且宽心,一切有为夫在呐。”
方盈英收拾了一下心情,从他怀中坐起,望着他熟悉的面容,心中的忧伤却是不曾消弱丝毫。
许海风伸手抹去她脸上的那丝泪痕,轻柔地道:“好些了么?”
方盈英如实地摇首,她的眼中露出一丝哀伤和绝望之色,道:“这一年来,大哥与夫君虽然亲如手足,但不知为何,小妹就是觉得你们之间已有隔阂。本来以为,这仅是小妹的错觉,可是,父亲一去,姑婆又是这般表现,我……我……”
她也看到了这一层!方盈英啊,这个英风爽爽,独立特行的女孩子,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原来也有着一颗细致而敏感的心。
许海风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真的?”方盈英的眼中顿时又充满了祈望,那股子的灵动,让许海风心潮翻腾,这才是真正的方盈英呢。
许海风重重的点头,只是这番承诺能否实现,就算是强大如他,也无法肯定。
“主公,议政厅到了,蒋军师已在内厅等候。”
议政厅庄严肃穆,精工考究,内厅之中,一扇长窗自然敞开,镂着百兽之王的图案,框格间嵌着打磨过的玻璃,日光之下,照得闪闪发亮。
“我回来了。”许海风大步跨入,伸手操起桌案之上的酒壶,仰起头,大口地灌了一小半。
蒋孔明起身作揖,问道:“听说主公与利智约战北方大营,可有此事?”
“不错,我不是在书信中已经说明了么,怎地军师大人还要询问?莫非有甚变化不成?”
蒋孔明叹道:“哈密刺已将此事大肆宣扬,此时纵然想要改变也是有所不能了。”
“咦……”许海风颇觉意外的抬起了头。
“主公以为如何?”蒋孔明问道。
许海风沉吟片刻,道:“利智只有战意,而无杀气,就算是定下了二月之期,此战也绝非生死之战。”
“主公所言极是,此时此刻,绝非开战之机。”蒋孔明放下了心事,笑容可掬地道:“主公此去,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