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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电视音量开到最大。
数分钟之后,病房走道上一阵骚动,人声嘈杂。护士和医院工作人员匆匆而过
。我没有料到这病房还有那么多的人。
医生们匆匆过去。一阵低低的命令、谈话声,然后几近完全的沉默。慢慢地,
护士和工作人员走回病房的通道,几分钟之后,一具从头到脚都盖着胶布的人体被
推着,从我的病室经过。
我等候一会儿,然后按铃叫护士。浅黄色头发的护士的助手急急进来,我从不
知道她的反应有如此之快,她脸色有点苍白。“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她犹豫一阵,然后耸耸肩,说:“通道对面的艾克先生。”
“心脏病猝发?”她点点头。
我留心看她的脸。“一位有心脏病的人,那样叫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她再次犹豫。
当她再次开口时,用字小心翼翼,说:“依一般的病情,是不大正常。不过,
那样的事有时也会发生。嗯,他可能病情加剧,痛苦不堪。大部分患者都会无力地
倒下,但是他居然高声尖叫,是有些——不正常。”。
她微微一笑,我认为她笑得有些勉强。“不过,你不要去想它。
你渐渐有起色,你读你的书,不要胡思乱想。”
当然,我是会胡思,也会乱想。我全天都在想,夜晚都在想,最后他们没有办
法,给我一颗额外的药片,才使我安静下来。
日子平安过了两天,一个下午,当我正在阅读时,门开了,我又经历到那种被
紧紧地、仔细地监视的不愉快感。
我抬头,门边站的仍是那位穿羊驼呢夹克,手携黑色破旧袋子的理发师。和前
次一样,浓眉抬起,做一种无言的问话。
和前一次的情形一样,我生气了,因为他吓我一跳,我心想,这人真可恶!虽
说门没关,但没有一点应有的礼貌,先轻敲两下?
“我不理发!”我强忍怒气地告诉他,“我需要理发的时候,我会请护士小姐
通知你!”
他仍然逗留在门边,脸色柔和,没有表情,活像一副面具,但是明亮、黑色的
眼睛在闪动,在失望地闪动。
那样子不仅仅是失望,但我说不出是什么,我可以说是憎恨,但似乎太轻了些
,那样子更像是深仇大恨。我觉得血液涌上脸部和颈部。
“请离开好吗?”暴躁地对他说,“你很无礼。”
我可能是幻想,不过,我觉得他像是微微鞠躬,一分钟之后,离开。
我才开始轻松下来,满心等候吃顿晚饭时,从附近房间又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惊
然的叫声。这回不是高而尖的叫,而是一种抑制的低位。
我僵住了,心脏怦怦跳,我听见大叫声,然后是跑步声。我听见轻轻的但是惊
慌的逃跑声向防火梯跑去。一分钟之后,跟着一阵沉重、有意的脚步声,三四阶一
步地追下去。
我看不大清楚走道,此外,这回发出叫声的病房在距离我更远的地方,然而,
和先前一佯,我听见人们急速地过去,叫喊声,命令声,低喃声,然后复归平静。
在我的想像中,我可以看见担架再次沿通道推出,担架上躺着不发一语的人,
那人畏缩在一袭灰色的胶布下。
那天,我那位瑞典护士的助手休假,新护士是位娇孝迷人和红发的女人,由她
为我端来晚餐。很明显,她的愉悦表情是勉强装出来的。
“这回是谁?”我问。
她沉默一会,佯装安排我的餐盘,“梅先生,三七五病室的。”
我的病室是三七七,梅先生距我两间病室。
我想从新护士那儿多打听一些消息,但没有成功。她告诉我,当时她不在现场
,听到梅先生不幸的消息,还只是几分钟前。
第二天,我想从别的护士那儿打听到什么消息,但没有打听出什么。她们不是
受指示不说,就是自己决定不说。
她们向我保证说,梅先生安静地死亡,声称没有呻吟或低位那回事。她们告诉
我,梅先生昏迷之前,曾按铃叫护士。她们坚称,假如是哭声的话,那是“不自主
的”。
对我所提的,关于脚步声奔向防火梯的事,她们耸耸肩,其中一位说,我可能
打盹,幻想声音。
我想忘却那段插曲,但心中却不能满意。那天下午,正在阅读来信时,我听见
门上有轻敲声,我抬头看。
一位衣着整齐、头发光亮、蓄八字胡的年轻人站在门旁。他身上穿着洁白的夹
克,手携着一个褐色的小箱子。
“先生,理发吗?”
我踌躇一下,“晤——现在不理,或许一两天内。”他和蔼地点点头,“遵命
,先生,过一两天我再来。”
他一离开,我就后悔没有要他立刻理,第一,我需要理发,此外,我要问他另
一位医院理发师的事。我希望他永远滚蛋。
我的病情恢复得很顺利:在新理发师再来为我理发之前,有一天下午,我坚持
要乘轮椅到日光浴室闲坐一小时。
当我无聊地坐在那儿的时候,医院的一位安全人员漫步过来,我招呼他,他走
过来聊天。
在我个人的许多“职业”中,我曾干过许多不同的工作。比方,多年前,我自
己也兼过警卫的差事。因此,医院安全人员与我一见如故,友善而亲切地聊开来。
免不掉的,我们的谈话扯到心脏病房的两件死亡案子。我立刻注意到,新朋友
的话变少了,而且好多次不安地左顾右盼,看是否有人在听,像是斟酌一个决定,
最后终于耸耸肩。
“假如你答应不向任何人——尤其是这儿的任何人谈到的话,我就告诉一点故
事。” 我发誓以人格保证不吐一个字。他皱皱眉头,不知如何开始。
“嗯,那两人的死亡是相当奇特,首先,那俩人都面露恐怖,死在床上,两眼
睁开,死盯着,好像他们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因惊奇过度而死亡!两次,在他们
大叫或呻吟之后,都有人看见一个小矮人,手携一只黑色小袋子向通道奔跑!事实
上,第二次我自己看见,而且也追过去。”
我觉得心脏怦怦跳,“你可以描绘那人吗?”
“我多半看到他的背影,瘦瘦小小的人,穿一件薄薄灰夹克,手携一只破旧的
黑色小袋子,我只是瞄到他的侧面,皮肤光滑,没有什么可描绘,一张没有表情的
脸,眉毛浓黑。”“那是医院里的另一位理发师!”我告诉他。他膛目而视。
“另一位理发师?医院里只有一位———个年轻人,蓄八字胡,穿白色外套,
他在这儿已经做了一年多了。”他犹豫一会,“嘿,你也见过他这个人?”
我挥挥手。“现在不要管那些,继续说下去。”
他搓搓下巴,“晤,第一次我没有看见这个家伙,但是第二次我正好在一楼,
就在梅先生呻吟,按铃叫护士时,我看见这个瘦小的家伙从他的房间跑出来,我立
刻沿通道追赶过去。他从防火梯跑下去了。”“逮到他没有?”
他摇摇头,“毫无机会,他像只兔子一样地逃,像只鹿一样,越过停车场的围
篱。我花费两三分钟才爬过围篱,那时候,他已经无影无踪。”
他看着我,说:“但是最疯狂的部分还没来呢,你知道他携带的那只黑色小袋
子吧?”我点点头。
“嗯,当他跳越围篱时,袋子钩住上面的铁丝,掉落在停车常过后我捡起它,
你想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告诉他,“别卖关子了!”
“泥土!”他回答,“一袋子的土!地上的土!”
他继续说:“我们在两位死者的床上也发现了同样的土!”
他又看着四周,说:“也许我不应该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但既然告诉你,我就
把结尾告诉你吧。”
“嗯,我把那黑袋子交给当局。不过,在警方没有接去之前,我用纸袋装了一
些土。我把它给一位在化验室工作的朋友,他有显微镜和各种化验东西。你知道他
发现什么?”“我无法想像!”
他倚近,“那土,那些泥土——他发誓来自坟墓!”
我又觉得心脏怦怦地跳起来,但我佯装怀疑,“哦,他怎么判断的?”
“从混在其中的小东西:大理石和花岗石的细碎片;人造花和花环的碎片。不
只那些,他还说,土中还有两小片碎骨,经过检查,那是人类的骨头!所有的土都
混有青苔,好像是从坟墓一处潮湿。黑暗的角落挖掘出来的!”,
这是故事,一个我无法解释的故事。那个无表情、眼睛闪烁、眉毛浓黑的小矮
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一位自认聪明的朋友,说那故事的解说很明显。他告诉我,拎黑色袋子的男
人是一个典型的神经病者,他不是生下来就五官不正,就是某次车祸受伤,他戴着
面具,潜入心脏病房,摘掉面具,吓死两位病人。我的朋友说床下遗留的泥土,只
是一位心智不正的人所造的一种恐怖的奇想。
这个解释听来也许合情合理,但我绝不相信是正确的:我个人觉得,由于某些
模糊的超自然原因,那个我误认为是理发师的恐怖东西,根本无能力进入一位病患
者的房间,除非被命令去做,我相信,那两位惊恐叫喊而死亡的心脏病患者,曾允
许他进入病室。当然,似乎没人记得他们是否要理发!我不能解释我的观点,它只
存留存我心中,如此而已。
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如果我答应那位要命的人进入病室,你就读不到这神
秘的故事——因为我相信,我不会活下来写这篇文章。
我的余生里,将永远有一个问题:他是谁?
午夜追踪
星期天的早晨又来临了……
这是一首由莱利斯主唱的哀伤的流行歌曲,描述的是一个没有妻子,也没有儿
女,不知何去何从的孤独男人在安静的星期日清晨的忧伤情形。在这个宁静的星期
大的早晨,我就是歌里的那个男人,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什么可盼望的。
我端起一杯咖啡走进起居室。我住在三藩市的“太平洋山岗”。那天天气不错
,天上没有云,有一点微风。从我的窗户里可以俯瞰海湾,海水是深绿色的,一些
游艇分散在里面,就像一张地图插着许多小白旗。
我走到我的书架前,它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上面有六千多本廉价的侦探、神秘
杂志。我用手摸着一些书背:《黑面具》、《一角侦探》、《线索》、《侦探小说
周刊》。这些周刊我从一九四七年就开始收集了,就是说,那上面有我生命的三十
年,将近我在这个世界上五分之三的时间——下个星期五,我就满五十岁了。
我拿下一本《黑面具》,看着封面:钱勒,马田,聂伯,麦克,这些都曾是陪
伴我度过寂静周日的老朋友。他们驱散我不少恶劣、低落的情绪,但今天不然……
电话铃响了,我走进卧室,拿起听筒,是老休本,一个严肃而正经的警探,也可能
是我三十年来最接近的朋友。
“嗨,”他说,“吵醒你啦?”“没有,我已经起来好几个小时了。”
“上了年纪,渐渐要早起了。”“可不是。”
“今天下午一起玩会儿牌,喝喝啤酒如何?我太太和孩子去苏里雅多了,不在
家。”“我不太想,休本,”我说,“我没那心情。”
“你好像又闹情绪病了。”“是的,有点。”“私家侦探的忧伤,嗯?”
“是蔼—私家侦探的忧伤。”
他发出一阵笑声。“不是和即将来临的五十大寿有关吧?去你的,五十是人生
的壮年,我是过来人,老弟,我现在已经五十二了。”“当然。”
“晤,你至少改改主意,过来和我喝一杯,我给你留一罐。”
挂上电话,回到起居室,喝完咖啡,尽量不思考任何事情,最好连呼吸都不要
。我站起来,无目的地踱一会步。
星期天的上午来临了……
突然,肺病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我开始咳嗽起来,只得坐下来,拿手帕捂住嘴
,听枯燥、易碎的声音,在空空洞洞的公寓里徘徊。香烟,该死的香烟,三十五年
来平均一天两包。五十年中的三十五年,抽了不止五十万支的香烟,吸了不下一千
万口……算了吧,想那些有什么用?我再次站起来。晤?今天似乎只是站和坐。我
也没出门,真要变成幽闭恐怖症患者了。找个地方去,找件事情做。也许独自驾车
远游,我只是不想见休本或任何人。
穿上一件旧棉布夹克,离开公寓,开上车。出城最近的方向是向北,所以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