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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我想她是冷酷无情的。”他说,“是的,我想她可能会非常冷酷无情。”
“请原谅我,”我说,“我想你是在胡说八道。”
他摇摇头。
“你没有我这样了解女人。”他说。
我想,一个修道士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也许是在“告诫”时听到许多有关女人的
事的缘故,但是,这我也觉得有些不解,因为,我不敢确定是修道士听“告诫”呢,或
者只是教士才听“告诫”。我想他穿那么长长的袍子——长得拖地,还有念珠等等——
一定是修道士!
“是的,她可能会冷酷无情的,”他思索着说,“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可是——她
虽然如此硬心肠——像石头一样,像大理石一样硬——然而,她又害怕。她害怕什么呀!”
我想,那就是我们大家都想知道的。
至少,很可能她的丈夫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以为其他的人没一个会知道。
他那亮亮的褐眼睛忽然盯着我。
“这里很奇怪是不是?,你觉得奇怪么?或者以为很自然?”
“不很自然,”我考虑了一下说,“就这里的一切安排来说。够舒服了,但是,一
个人不会有十分舒服的感觉。”
“这里的情形使我很不安,我有一种感觉”——他突然变得有些更像外国人了——
“我觉得有件事在慢慢地酝酿。雷德纳博士,他也不十分自在,他也在担心一件事。”
“担心他妻子的健康吗?”
“那也许。但是,还不止此,他有一种——我该怎么说呢?——一种不安的感觉。”
正是如此,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就在那时候雷德纳博士朝我们这方向走过来。他带我去
看一个刚挖出的小孩坟墓,这是颇为悲惨的——那一块一块的小骨头一还有一两个罐子,
以及一些小粒子,雷德纳博士对我说那是一个珠子项链。
使我好笑的是那些工人,你从来不会看到这样多衣衫褴褛的人——都穿着长的裙子
和破烂的衣服。他们的头都用布绑着,仿佛有牙痛的毛病。当他们来回地搬运一篮一篮
的泥土时,就开始唱起来——至少我想那是在唱歌——那是一种奇怪的、单调的、一再
重复的歌。我注意到他们的眼睛大多很可怕——尽是眼屎,而且有一两个人差不多快瞎
了。我正在想那些人多么可怜,这时候雷德纳博士说:“一些样子相当好看的人,是不
是?”于是,我就想,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世界。两个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怎么
会正相反。我的意思说得不太明白,但是你可以猜想到我的意思。
过了片刻,雷德纳博士说,他要回去了,因为他经常在上午十点左右要喝点茶,所
以我和他就一同走回来,一路上他对我谈了一些有关考古的事。我有点明白昔日这里的
情形了——那些街道和房屋以前如何如何。他还指给我看他们发掘出来的以前焙面包用
的烤箱,并且说阿拉伯人现今用的烤箱和当时用的是一样的。
我们回到家时,雷德纳太太已经起床。她今天的气色比较好些,显得不那么瘦削、
疲倦了。茶几乎立刻就端过来了。于是,雷德纳博士就告诉她早上在挖掘场挖出些什么、
然后他就回去工作了。雷德纳太太问我想不想看看他们最新发掘出来的东西。我当然说
要看,因此她就带我到古物室。那里摆了许多东西——在我看来大多是些破罐的碎片,
或者是完全修复,粘在一起的罐子。我想如果不注意,这一切都很可能被扔掉。
“哎呀!哎呀!”我说,“真可惜,都这么破碎不堪,是不是,这些东西真的值得
保存吗?”
雷德纳太大笑了说:“你可不要让爱瑞克听到你这些话,罐子比其他任何东西都引
起他更大的兴趣。这些东西有的是我们所有的最古老的东西——也许有七千年那么老了。”
于是,她就对我说明有的是在快要挖到底的地方发掘出来的。在几千年前,这些东西曾
经破碎过,后来用沥青修补过。这就显示出当时的人对于他们用的东西像如今一样的珍
惜。
“现在,”她说,“我再给你看一件更令人兴奋的东西。”
她由架上取下一个匣子,给我看一个美丽的金匕首,柄上镶有深蓝色的宝石。
我高兴得叫了出来。
雷德纳太太哈哈大笑。
“是的,人人都喜欢金子!除了我的先生。”
“雷德纳博士为什么不喜欢?”
“啊,首先,很费钱。那个发现一件金器皿的工人,你得付给他同那东西一样重的
金子作为报酬,’”
“哎呀呀!”我叫道,“但是为什么呢?”
“哦,那是这里的习俗,原因之一就是这样可以避免他们偷窃。你要明白,假若他
们真的偷了去,那不是因为那东西在考古方面有价值,而是因为金子本身有价值,他们
会把它融化了。这样的报酬可以使他们诚实无欺。”
她又取下另一个盘子,给我看一个实在很美丽的金酒杯,上面有公羊头的图样。
我又高兴得叫了出来。
“是的,这个东西很美,是不是?这些古物是从一个王子的墓里发掘到的。我们还
发现其他的皇族坟墓,但是十之八九都让人盗光了。这个杯子是我们最好的发掘物,这
是阿卡狄安早期的用品,是独一无二的精品!”
雷德纳太大突然皱皱眉,把那杯子拿得离眼睛近些,轻轻用手指甲搔一搔。
“多么特别!上面真的会有蜡烛油,当时想必是有人在这里,端着一个蜡烛台。”
她把那层蜡油弄掉,然后将杯子放回原处。
后来她又让我看几个很奇怪的、红陶制的小人——但是,大多很粗俗。哎呀,古人
的头脑怎么会这样庸俗。
当我们回到门廊的时候,麦加多太太正坐在那里擦手指甲。她将手举到面前,正在
赞美自己擦得漂亮。我暗想,还有什么比那种橘红色更讨厌的颜色,实在难以想象。
雷德纳太太由古物室带来一个碎成几片的、很精致的小茶杯碟子。现在,她着手将
那些碎片粘起来。我在一旁看了一两分种,然后就问我是否可以帮忙。
“啊,好的,还有很多呢。”她去拿不少碎陶片,于是,我们就开始工作。我不久
就粗通此道,她颇称赞我的能力。我想做护士的,十之八九,都有灵巧的手。、
“大家都多么忙,”麦加多太太说,“这样就使我感到太闲,当然,我的确是闲的。”
“你要喜欢闲着,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雷德纳太太说。
她的声音显得非常厌烦。
十二点钟,我们用午餐。午餐后,雷德纳博士和麦加多先生清洗一些陶器,在上面
倒些盐酸溶剂。有一个罐子变成可爱的青梅色。另外一个上面现出一个公牛角的图样。
那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的,那些用水洗不掉的干泥巴,倒上盐酸之后,起一层泡沫,统
统烧掉了。
贾雷先生和柯尔曼先生出去,到挖掘场去了。瑞特先生到摄影室去。
“你要做什么,露伊思?”雷德纳博士问他太太,“我想你要休息一下吧?”
我推测雷德纳太太每到下午通常都要躺一下。
“我要休息大约一小时;然后也许出去散散步。”
“好。护士小姐会陪你去,好不好?”
“当然。”我说。
“不,不,”雷德纳太太说,“我单独去散步。不要让护士小姐感觉到她的任务这
么多,以致于一刻也不能看不见我。”
“啊,但是,我却喜欢去。”我说。
“其实不要啦,我想你最好不要去。”她很坚决——几乎是断然的,“我偶尔也要
单独活动一下。这对我是必要的。”
当然,我就不再坚持。但是,当我自己也去稍许休息休息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
因为,雷德纳太太既然有那种神经过敏的恐怖感,她竟然会安心地单独去散步,没有任
何人保护!
三点半钟,我由我房里出来的时候,庭院里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小男孩在一个大浴
盆里洗陶器。还有爱莫特先生在分门别类地整理着,当我朝他们那里走过去的时候,雷
德纳太太由拱门里走进来。她显得比我先前看到的更加生气勃勃。她的眼睛发亮,显得
精神抖擞,似乎很快乐的样子。
雷德纳博士由研究室出来迎她。他给她看一个大盘子,上面有公牛角的图样。
“史前的几层发掘出的东西特别多,”他说,“到现在为止,这可以说是一个很好
的挖掘期。一开始就发现到那座坟墓实在是运气太好了。唯一可能抱怨的就是拉维尼神
父。到目前为止,我们几乎没发现什么石碑。”
“我们已经有的一点点碑铭,他研究出来的似乎并不多,”雷德纳太太冷冷地说,
“他也许是一个碑铭专家,但是,却是一个特别懒的人,整个下午的时间都给他睡掉了。”
“我们很想念比尔德,”雷德纳博士说,“我感到这个人有一点不照正统的方式行
事——不过,当然,我也没有判断他的能力。但是他翻译的一两个碑铭,至少是很惊人
的,譬如,我几乎不相信他翻译的那个砖上的铭文是正确的。可是,他一定知道自己是
正确的。”
午茶过后,雷德纳大太问我喜欢不喜欢陪她到河边走走。我想也许她恐怕方才拒绝
我陪她那件事会使我不痛快。
我想让她知道我并不是那种因为芝麻大的事情就不痛快的人,所以我就答应了。
那是一个可爱的黄昏、穿过大麦田之间的一条小径,然后再穿过一些正在开花的村;
最后,我们来到底格里斯河边。那个古物发掘场就在我们左边。工人们正唱着那种乏味
的怪调子。我们右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大的水车轮发出一种奇怪的、像呻吟似的声音。
最初那种声音使我听了很烦躁。但是到丰了,我变得很喜欢听了,因为那声音使我感到
有一种奇怪的、镇定神经的效果。在水车轮的那一边,就是那些工人居住的村子。
“这里相当美,是不是?”雷德纳太太说。
“非常安静,”我说,“到了这样离什么地方都很远的地方、我觉得似乎很有趣。”
“离什么地方都很远:”雷德纳太太照我的说法再说一遍,——是的,在这里,至
少可以很安全。”
我突然瞥了她一眼,但是,我想她与其是对我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我以为她
并没有发现她的话已经透露一些意思了。
我们开始走回家去。
雷德纳太太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胳膊,害得我几乎叫了出来。
“护士小姐,那是什么、他在做什么?”
在我们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那条小径快到考察团房舍的地方,一个男人正站在那
里。他穿着欧洲人穿的衣服,似乎在蹑着脚,想要往一个窗里探望。
当我们望过去的时候,他看到我们,然后,马上继续顺着小路往我们这方向走过来。
我感觉到雷德纳太太抓得更紧。
“护士小姐,”她低声叫,“护士小姐!”
“没事,我亲爱的,没事!”我使她安心地说。
那个男人走过来,由我们身旁走过。他是一个伊拉克人。她一看到他走得近些,就
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一个伊拉克人。”她说。
我们继续往前走。我们走过去的时候,我望望上面的那些窗子。那些窗子不但装有
铁条,而且离地很高,所以任何人都看不到里面,因为这里的地面比庭院里的地面低。
“那也许只是出于好奇。”我说。
雷德纳太太点点头。
“就是这样。但是,只是片刻之间,我还以为——”
她的话突然中断了。
我暗想:“你以为什么?那就是我要知道的。你以为什么?”
但是,我如今知道一件事——雷德纳太太害怕的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8
我到达亚瑞米亚古丘以后那一个星期,要想确切知道该注意什么事,是有点难的。
由我现在所知道的情况来口顾当时的情形,就可以看出有许多小的迹象,但我当时
一点也不曾看出。
虽然如此,为了要把这个故事讲得适当些,我以为应该追忆当时实际上的想法——
我当时非常困惑、不安,愈来愈觉得情形有些不妙。
因为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那种奇怪的紧张感不是想象出来的,而是真
的。甚至那个毫不敏感的比尔·柯尔曼,也批评到这一点。
“这个地方真使我火冒三丈,”有一次我听到他说,“他们老是闷闷不乐吗?”
那是他对另一个助理员大维·爱莫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