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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与女人之间,无非是你情我愿。最好能够爱恨扯平,两不相欠……是么。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人世间,她来过了。
已经无法回去黑暗寂静的无愁海底。
夜明转身离开。她清楚她再也回不去了。
那么,就让一切,两不相欠吧。
她还他自由。她想要安静。
她只想安静。对这世界,她已心灰意懒。
忽然想到,从第一天开始……她是真的爱他么?她爱的,真的是他?……这一刻对于自己她陡起疑心。然而这都不重要了。
十年前的少年像颗流星烫进她的心里。她曾以为他就是她心底的珠。
原来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误会。结束吧。
******
褚风在船尾寻到他的妻。
夜明依旧把手肘支在船舷上,静静地望着大海。她脚下的海,由于靠近岛屿,已经浑浊。黄昏了,一轮血红的日头圆圆地往海里掉。看起来巨大得不真实。
褚风悄然走近她:“快到岸了。”
她仍是眼望着海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微有些诧异,又道:“这些日子海途劳顿,夫人辛苦了。再过两个时辰我们便可靠岸,夫人可得好好歇歇了。”
她笑了笑:“还好——我在海上这些日子,很开心。相公忘了我本来是什么了么?”
她忽然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平淡地,却教他背上惊出一身冷汗来。手里那杯热茶几乎打翻。他觉得夜明的眼睛里有种洞彻的神情,毛骨悚然。然而她马上又转过头去。
“不过,也许……我是该歇歇了。”她懒洋洋地说。
雪白肌肤映着海波中的夕照,一半沉没,一半尚奋力吐出奇丽的金红的光,褚风望着他结缡十载的妻,觉得她从未如此刻这般地娇美动人。她整个人像一尊贵重的瑯環宝像,已经不是人间所有。
是的……尘世间再不得有这样冰肌玉骨的美人……但他不是好色之徒。
他把茶杯递过去,举案齐眉:“夫人在这日头底下晒了一晌午,想是口渴了。我为夫人斟了茶来,夫人请趁热喝了吧。”
紧张地注视着她。他觉得自己掌中沁出汗来。若她不肯喝,底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她毫无防备地又是一笑,随手便接过了。
“多谢相公,我正想杯茶喝。”
她微微闭上了那双黑里泛着墨蓝的眼睛,执杯在手,仰头便送向唇边——淡红的唇,似一朵半开的花——在这最后的一刻他忽然叫出声来。
“娘子!不要喝,茶里有——”
那声音嘶裂尖锐,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嗓音。他被自己骇得魂飞魄散。怎么会?
最后的一刻……
他永远是她的手下败将。
啊,这功败垂成的一刹那……他耳边发出轰轰的巨声,只想转身逃去。
他闭上了眼睛。
却听到她温柔地重复道:“多谢相公。我的确觉得有点辛苦了。”
瓷盏被轻轻地掷在甲板上,滴溜溜打了个转儿,滚到他脚下。里头一点褐红的余沥,涓滴犹存。
他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她。在那火炽炽的落日光里,咫尺的距离之外,他看到妻子微笑着说:“请善待我们的孩儿。相公答应我么?”
着了魔似的,他竟麻木地点了点头。心里一切的感觉都像是死去了。只听到她又说了句他所不懂的话。
“我把你的时间还给你。相公,我们两清了。”
“娘子……”他伸出手,哑号着奔向她去,但她只向他轻蔑地一笑,挥起衣袖,似一片云霞障目,云散后什么都没有。
原来一切都是空的。日头沉到海里去了。
只有潮湿闷热的异国的风呜呜吹过。满耳是听不懂的兴奋而粗野的异族人的喊叫声。很热闹。
他扶着船舷立着。海上的天,渐渐地黑了。
那天船上人很多。马上就要到岸了,人人都忙乱,没有人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跃出了船舷,向着浑浊的海面直扑下去。她穿着淡黄的绸缎衣裳,像是茫茫沧海之中一轮沉没的明月。
——也许,更像一枚流星。
沸腾地沉下去。
珠有泪 正文 第6章
章节字数:4939 更新时间:08…12…30 21:56
一直沉,一直沉下去。
在那漆黑的海水里,越往下越黑。没有了光。
我闭着眼睛。后来,睁开眼睛。我看到黑暗中发出淡薄的白光,柔和如阴雨前夕的月晕,在水中蒙蒙地漾开去了,如同很多年以前我在无愁海底仰望到的天光。
那光来自我的身上。透过湿濡的绸缎薄薄散发。人间华美的织物无法遮挡这光泽,我是一只夜明的珠蚌。后来我撕裂那些绸缎,破碎的衣裳随水漂去,而我下沉,直到海底。
鱼儿在我的身体下惊惶地四散逃去。或许此刻我看上去像是一颗流星,那会得煮沸海水的灾殃。
海水冰凉无声。我看到女人赤裸的肢体静静舒展,头发飘摇如一具洁白失血的尸。海水不曾为我沸腾,那沸腾在我的心底。
灼烫疼痛的流,从咽喉一路流淌到我心里去停留在那儿。一点一滴,辛辣的味道。像千万把细小的剜刀,聚集在心头团转。我倒在这海域的乱石底上翻滚,扼住自己的喉头却喊不出声。
最终我觉得所有脏腑似乎都被割裂了重新组合过一遍,这茫茫的寂静中,我心胆俱裂。
希摩罗典的毒,侵蚀入我心里。
然而我竟没有死。
不知道为什么,这白骨花与七种毒虫炼化的霸道的药物入了我的口,我却没有死。
仿佛这毒质只是把我的心摧毁了再重造一颗。而它占据其中。
我在热带的海底抬起头来,水很深,看不见上面火辣辣的日光。然后我回无愁海去了。
再次见到我,珊瑚并未表现出任何惊奇。
她和我离去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恍惚觉得不过是一场梦,我原来从不曾离开过这里。
这十年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吧。所以,我忘记了它们。
我只是抱着在乱石间滚得鳞伤的身体,躲入珊瑚那千万条柔软飘荡的手臂丛中。
珊瑚说:“夜明,你会活下去的。”她语气淡然并无激动与喜悦,仿佛一切理所当然。再平淡不过的事实。
于是我理所当然地活下去了。无愁海底万物依旧,只是我已将我的蚌壳遗失在人间。背上伤痕生长不出新的硬壳。这是我惟一遗憾的事情。
我只好躲藏在珊瑚的丛中。这样过了很多年。我不记得究竟有多少年,时间在无愁海是用来大把浪费的。
只是到后来,我看到珊瑚的那些死去了的躯壳、那些珊瑚宝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就大片地连在一起变成了黑褐色的礁岩。
珊瑚是如此奇异的生命。她一刻不停地在死去,每天都有新的肢体死去变成石头,而她永远都不会死去。
就像我。经过了这么多年,海水以外的世界不知道已经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却在这里,一直一直一直活下去。
但我不能如从前那般终日嬉游了。时常我跪在珊瑚丛中,两手捧住心口不能行动。那儿总是隐隐作痛,牵扯着五脏六腑。
我的心里有个冰凉的异物。珊瑚说,一颗珍珠正在那里形成。
它连接着你的心脉,所以,就算再痛,你永远也不可以失去它。她谆谆地叮嘱。
——如果失去了会如何?
你会死。珊瑚说。
她很少这样肯定。
我只好捂住左胸疼痛的所在,不敢对这颗侵入心房的异物怎样。它像个得意洋洋的恶客,霸占了我心脉中的空间,冷而坚硬。
我恨这颗珍珠。它一无用处,它折磨着我却又令我拿它无可奈何。
它是我生命中的赘物。一场永不痊愈的病。
传说珍珠是海底鲛人的眼泪变的。你说这有多可笑。
我依然不会流眼泪。我的身体里没有眼泪,只有一颗不曾达成使命的毒药。这便是夜明宝珠的华丽谎言。被虚构的身世与爱情,假的眼泪哄下真的来。
其实什么都没有。我开始疑心人类的眼泪大约也不过是个类似的讹传,因为我并没见过。
珊瑚用她柔软的手臂抚摩我。她无法帮我解除病痛,但她说:“夜明,你在这里,我总是可以保护你的。”
可是有一天,一群恶人的到来却粉碎了她的承诺。
*******
直到很久以后,夜明仍然记得那一天。她毫不怀疑,那是一场劫难。
身体上的伤害比起内心,永远更为直接,也更加恶形恶状。在那场劫难中她亲眼目睹了珊瑚的肢体整丛整丛地被那些人斩断。钢刀在他们手中,掠过便是一阵浓重腥气。从珊瑚破碎的创口里涌出大股乳白色的黏液,几乎将海水弥漫成粘稠陷人的沼泽。
很久以后夜明回忆起,明白原来那就是死亡的气息。曾以为迢迢无尽的生命,死亡从未以这样狰狞而直白的面貌逼近她们。鱼虾早已潜踪不见,无愁海内千年来从没有过如此血腥的情景。
她没见过人世间赤裸裸的恶,连掩藏一下也不屑。
就像这些一丝不挂只以黑绸包头、鼻上穿个金环的男人。她本以为他们是来采集珊瑚树的,如同千多年中水性精熟的沿海居民常常会做的那样,可珊瑚她大部分的死壳都已结成了岩石。
她睡在触手丛中窥望。但那些人没有去寻找珊瑚树。他们好似看到猎物的鲛人,舞钢刀径直扑向她。
他们身上发出腐烂的杀气。
珊瑚伸展她长长的手臂,擒拿并绞死了其中一些,然而她敌不过更多的明晃晃的刀锋。最终当无处躲藏的夜明被这些人以渔网缚住并挟持着向上游去的时候,她双手嵌在坚韧网绳里,惊惶的眼睛,来得及看到珊瑚惨白地倒伏在海底,触手间缠绕着被勒死的尸体。
珊瑚就像透过那些绳索的视野一样支离破碎。她被淹没在自己体内流出的乳白色黏液之中。
渐渐地看不见了。
夜明蜷缩在网中,越升越高。
她觉得这地方隐隐熟悉。费了好大气力才辨认出那是许多许多年以前她曾去到过的村庄,在那儿她怀抱一枝珊瑚宝树从巨大的瓮中冉冉站起,皎洁若初雪的容颜。
但那里早已不是村庄。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海风吹过咸涩潮湿的空气,一切却已经面目全非。
她被捆绑在渔网中抬入一座宏大但破败的建筑,到处堆积着掠夺而来的器物,金猊香炉中生出荒草,杂乱无章的珠玉像随地干涸了的痰唾。那儿有件女人亵衣斜斜搭在金身佛祖头上。世上的高贵富丽全被糟蹋得肮脏,不堪入目。
恶人将她连渔网朝地下一掷。网绳缕缕陷入肉里,她却只以双手护住心口,那不分时机循环又来的疼。
一只赤足踢在她臀上,夜明咬住长发,耳边却是一阵女子嘈杂放肆的笑。
她们看去似乎粗俗而快活,身上胡乱披挂绫罗绸缎,穿金戴银,颜色毫不搭配却有种泼辣的艳丽。她们不知从哪里纷纷冒了出来,围绕住她像看希奇玩意儿。内中尤有一个最年轻,生得也美。她口里正衔一根簪子两手把头发往上挽,此时挤开旁的女人,等不及地要看新鲜。一口把那簪子呸了出去,叮零零滚得老远,头发挽了一半,一半便任它散着。
“哟~~~~~~~~~这就是你们说的怪物?”她一撩裙子蹲下来,隔着网绳,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夜明的脸,“是这样一个风吹就倒的美人儿嘛?你们是抓错了吧,这跟人有什么不同?”
在绳索交错的间隙,夜明看到一双好奇地俯视着的大眼。女人半张着红艳的唇,神情无知而快乐,像一头母兽。
先前抬着夜明的男人之一圆瞪双眼,狠狠啐了一口:“大嫂你不知道!千真万确这就是千年蚌精。你莫看她一副可怜模样,水里她身边有个怪物,恶极了!那千头怪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黏糊糊的恶心死了……它……它把老五、老七、十二子、十六子他们……都勒死了!”
她挑起眉毛,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早有几个女人尖声哭叫起来,不敢相信这死讯,她们纷纷冲上前向幸存者们追问,冀望着一丝侥幸。场面变得越发混乱。
内中有一个嗓门特别高亢,她揪住浑身还湿漉漉的男人,捶打着他的胸膛号叫:“我们老七怎么了?你们一道去的,怎么他就给怪物害了!……好,便是他死了,死要见尸,老七的尸首呢?你们把他放在哪儿了?”
“留在海底。那怪物被我们砍死了,老七他们的尸身都缠在它的爪子里,我们拿不出来。何况我们还得抓着这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