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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宇医生没话了。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缩下身子,把头裹进被角,一动不动了。
黄玉凤的回答是一个高潮。他为这个故事说出了一个非常利落的结尾。可是,现实不是文学故事,任何人都无法设计结尾,现实还得继续。
张宇医生的心里更加惊惧。
墙上的钟走得更慢,“滴答滴答滴答”。
张宇医生再没有说话,他假装睡着了。
书一页一页地翻着,很响。
张宇医生咬着牙下决心,明天就跟院长说,下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干这件事了。
过了很久,黄玉凤医生仍然在翻书。他不像是在阅读,而是在书中寻找一个永远找不到的书签。
七、他在看什么???
终于,黄玉凤医生把床头灯关掉了。房间里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张宇医生严密地聆听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一直保持着那个倚在床头的姿势,没有脱毛衣钻进被窝。张宇医生感觉他正在黑暗中木木地看着自己。张宇医生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
又过了很久,张宇医生听见黄玉凤医生好像轻轻轻轻地下了床,在找鞋。他的声音太小了,张宇医生甚至不敢判定是那声音是否真实,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他的拳头攥紧了。
一个黑影终于从他面前飘过去,轻轻拉开门,走了。
张宇医生想跟出去,但是心里极其害怕。不过他很快又觉得一个人留在这个房子里等他回来更害怕!他最后披上外衣,轻轻从门缝探出脑袋,窥视黄玉凤医生到底要干什么。
黄玉凤医生在狭窄的楼道里蹑手蹑脚地来到葛桐的窗外,从窗帘缝向里偷看。也许是葛桐不敢睡觉,她房子里的灯微微的亮着。那条缝里流出的光照在黄玉凤医生的脸上,有几分狰狞。他表情阴冷地看了一会儿,又蹑手蹑脚地回来了。
张宇医生大惊,急忙钻回被窝里。黄玉凤医生进门,上床。这一次他脱了毛衣,进了被窝。
他去看什么?他看见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张宇医生假装起夜,披衣出门,也来到葛桐的窗前。
他朝里一看,头发都竖起来了!
葛桐坐在床边,神态怪异,双眼无神,她对着镜子,朝嘴上涂口红,涂得很厚很厚,像那具男尸的嘴一模一样。
她描眉画眼之后,直直地站起来,木偶一样朝外走出来。张宇医生急忙躲进对门的卫生间,听着葛桐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走远,他才闪身出来,心“怦怦怦”地跳着,鬼使神差地尾随她的背影而去。
葛桐走过黑暗的楼梯,走出楼门,右拐,在黑夜中朝楼后的停尸房方向走去。
张宇医生远远地跟着她。住院部大楼和停尸房之间的空地上,风更大。他看着她飘然一闪进了停尸房。张宇医生蹲下来,再也不敢靠近一步了。过了一会儿,他看见葛桐背着那具男尸走出来,踉踉跄跄地朝住院部走去。
张宇医生跟她进了楼,看着她背着男尸上楼梯。
她的身体有些单薄,竟然把那具男尸一直背上二楼,背进护士值班室,放在床上,然后在幽暗的灯光下一边为他涂口红,一边嘟嘟囔囔地对他说着什么。化妆完毕,她又背起男尸,出门,下楼……
大约十几分钟后,她像木偶一样走回来,洗脸,刷牙,上床,关灯,睡觉。
张宇医生傻了。他忽然明白了另一个道理:直觉、判断、推理、规律大多时候是南辕北辙的。在我们对我们的智慧、技术自以为是的时候,其实离真相、真理还差十万八千里。
张宇医生回到他的值班室,黄玉凤医生的床头灯亮了,他又在一页一页地翻书。
他淡淡地说:“张医生,你去厕所的时间真长啊。”
张宇医生惊恐地说:“是她!是她……”
黄玉凤医生没什么反应,冷冷地说:“夜还长呢,睡吧。”
次早,发现那具男尸的脸浓妆艳抹,整个医院又骚动起来。
院长一上班就知道了这个情况,他带两个值班男医生和葛桐一起去停尸房查看。葛桐看了那具男尸的样子,吓得惊叫出声来,接着就呕吐不止。
张宇医生轻蔑地说:“葛桐,别表演了,我昨天亲眼看见你把这具男尸背回来,为他化妆,又把他送回了停尸房!”
院长睁大了嘴巴。黄玉凤医生面无表情。
葛桐的脸色纸白,颤颤地指着张宇医生说:“张大夫,你血口喷人!肯定是你干的,却来诬陷我!”然后她极度委屈地哭起来。
张宇医生有点动摇。看表情,好像真不是她干的。难道自己是做梦?
他现在已经不信任一切了,包括自己的眼睛。他瞪着一双也许是出了错的眼睛直直地看葛桐,用他那一颗很可能是错上加错的大脑使劲地想。
院长看着葛桐的表情,又看着张宇医生的表情,迷糊了。是张宇医生干的?不可能啊。是葛桐干的?越想越离奇……院长想先稳住大家,就说:“这件事情很奇怪,但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找人把男尸的脸洗净就完了。大家回去吧。”
八、找朋友
院长非要大事情搞个水落石出。
半年后,黄玉凤医生和葛桐值班的时候,院长叫来两个院工,让他们假造一个尸体,然后放进停尸房。
晚上,他埋伏在医院里没有回家。他藏身在汽车里,汽车停在住院部和停尸房之间的
空地上。大约凌晨两点钟,他看见一个人木偶一样从楼角闪出,向停尸房走去。
院长也倒吸一口凉气,他壮着胆走出车门,径直朝那个人影追去。
正是她。她的脸涂了厚厚的粉,很白,在月光下有几分瘮人。
院长的腿也抖起来。他的社会职务是院长,他似乎不应该害怕。可他的人性与我们毫无二致。他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句:“葛桐,你去哪儿?”
她继续走,目视前方:“我去停尸房。”
“去停尸房干什么?”
“找朋友。”
院长伸手拉她,却发现她的力气奇大!
她一把揪住院长:“你是朋友?”
院长的魂都吓散了,他拼命挣开她的手,闪开几步,大吼道:“你梦游!”
葛桐听了这句话,骤然瘫倒在地……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对梦游一无所知。
有一天,院长找她聊天,听她讲她过去的故事。院长筛选出了这样一件事:
她读小学的时候,见过一次死人,那时候她在农村,死者是个女性,死者家属为她画了口红,那场面令她无比恐惧,深深烙在她的脑海中……
被院长震醒之后,葛桐不再梦游了。
这就牵扯出一个如何正确面对死亡的问题,属教育范畴,略去。
又一次黄玉凤医生和葛桐值班。天黑后,黄玉凤医生走进葛桐的房子,他第一次笑得这样明朗。他对葛桐说:“葛桐啊,上次我们一起坐车,你不是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吧。”
黄玉凤医生麻利地打开他的皮包,里面竟然都是美容工具和化妆用品!他抽出一把锋利的剪子,突然不笑了,紧紧盯着葛桐的眼睛说:“我的最大愿望就是给死人美容。”
葛桐吓傻了。
他一步步走近葛桐,他手中的剪子已经逼近了葛桐的喉管:“你给我当模特,好不好?”
……(本卷结束) ……
三减一等于几
序
那个镇子叫绝伦帝。
绝伦帝很小,但由于它是我的故乡,所以它有幸被媒体报道过几次。
多年前,西安电影制片厂录音录像出版社曾经出版一盘我唱的盒带,其中一首歌是写绝伦帝的,我深情地唱道:…
那疙瘩没有妖魔鬼怪,
那疙瘩居民善良无猜,
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蓝地白,
那疙瘩向日葵金灿灿满世界地开………
可是,自从那个婴儿出现之后,小镇就像电脑染上了最可怕的病毒一样,变得越来越恐怖了……
一、他从黑暗中来
这一天夜里突然停电了,小镇漆黑一片。
男女老少的狗一齐狂吠起来。
有杂乱的脚步跑动声,有大人寻觅自家孩子的呼喊声,还有手电筒的光,在夜空中晃来晃去……
有电话的人家纷纷向变电所询问,可是一直占线,打不通。
一些人家点上了蜡烛,烛光微弱。整个小镇好像半梦半醒。
张古本来要写一份重要报告的,他是镇政府的秘书,明天要交上去。可是,电脑用不成了,他特着急。
他走出门,打算去变电所问问。
今天在变电所值班的正巧是他的朋友冯鲸。他比张古大几岁,他俩都是网虫。
三个邻居女人在院子里乘凉。没有电,在房子里没意思。
她们和张古开玩笑:“小伙子,咱们17排房只剩下你一个男人了,天这么黑,你要保护我们,可不能逃脱啊!”
张古笑道:“我还指望几个嫂子保护我呢!”
小镇都是连脊房子,一排五家。张古住的这排房子,位于小镇最北端,编号第十七排。房后面,就是宽阔的庄稼地了。最近一段日子,除了张古,其他几家的男人偏巧都不在家。
变电所在小镇郊外,大约一公里。张古跑步很快就到了。
他进了值班室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问:“冯鲸,怎么搞的?”
冯鲸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给县里打电话,占线,一直打不通。
“今晚能来电吗?”
“那可说不准了。”
张古骂起来。
冯鲸还在一遍一遍地拨电话。
张古说:“看来,我的报告只有明天到单位写了。”说完,他起身朝外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冯鲸突然在后面问他:“张古,你说,三减一等于几?”
张古回过头,冯鲸正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回答。张古觉得冯鲸的神情好像有点和平时不一样。他有点莫名其妙:“你说呢?”
冯鲸:“我当然知道了。现在我问你呢。”
张古一本正经地算了算,然后说:“我算不出来。”
冯鲸一下笑出来。
张古:“你到底要干什么?”
冯鲸:“是这样的——我想在互连网上起个名字,就叫——三减一等于几。起名之前,我想对十个人问这个算术题,如果十个人都脱口而出,那就说明这个名字毫无趣味,我就不叫它了。你是我问的第一个人,第一个人就告诉我算不出来,再不用问了,我就叫这个名字了。”
张古耐心地听冯鲸说完,说了句:“真无聊。”转身走了。
到镇里还有一段路。
天很黑,两边是旷野,没有一个人。
张古戴着随身听走在路上,他把音乐的声音调得很大。
——我告戒你,这个世界不安全,你要时刻保证视觉、听觉、肤觉的灵敏,假如有什么情况突发,你做出的反应才会更准确。
张古还没有女朋友,他这个年龄最大的嗜好就是听音乐,摇滚乐,美国那个死去的猫王,震耳欲聋。
突然,他看见黑暗中路边有一团东西隐隐在动。他停下来,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张古吓了一跳。
音乐占据了他的耳朵,他什么都听不见。他手忙脚乱地把随身听关了。
那个婴儿坐在那里,没有哭,他抬头看着张古,呜呜咿咿地吐着儿语。
张古凑近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是个男孩,大约有1岁左右,光着腚。
老实讲,这个男婴长得很丑,窄窄的额头,眼睛出奇地大,鼻子瘪瘪的,头发又细又黄……从头到脚脏兮兮。
张古四下看了看,没有大人,只有这个男婴。他俯下身,问:“你妈妈呢?”
那个男婴仍然呜呜咿咿地吐着儿语,显然还不会说话。
张古犯愁地左顾右盼,大喊起来:“哎,谁的孩子?这是谁的孩子!”
空旷的田野,风很大,没有一个人影。
张古想把这个男婴抱回家,可是父母不在,到满洲里姐姐家去了,一年都不会回来。自己又没有结婚,怎么养他呀?
他想来想去,没办法,只能回去向镇里人报信,看看有没有人把这个男婴收养。
他狠了狠心,扔下这个男婴,快步走了。
走出几步,他回头,看见那个婴儿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那眼神有点复杂。他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加快了脚步……
几个邻居女人还在院子里聊天。
张古停在院门口,对她们说:“我在郊外看见了一个孩子,不知道谁家的,没人管。”
李太太对另两个女人说:“有这样的事?走,咱们看看去!”
她老公叫李麻,是屠宰厂的屠夫,长得五大三粗。特别要交代,他有一把杀猪刀,钢口特别好,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据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