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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能去!”子安伸手把我抱住,把我的脸和他的紧紧贴在一起,“你不要去,小洛现在已经疯了,他不会听你的话,你去了就回不来
了。小洛的心计能力不是你我所能想象,他也许不会杀你,但是一定会把你永远地留在那里。我知道你不忍心我再杀人,你放心,我不练就是
。”
“不练……会是什么结果?”他语气里的哀伤让我的心一片一片碎裂开来,我怎么会猜不到这样魔性的武功如果突然不练,付出的代价也会相
当惨重?
“没什么,只不过会失去武功。”子安在我耳边喃喃着,“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把心安送回飞剑门,我们就一起离开,再去看太湖,我们打算
去湖上泛舟,还没有去呢。我现在才知道,从前平凡但幸福的那些日子有多么不容易得来,难怪那么多人都想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我们退
出江湖吧,去隐居……”
他抬起头,一丝一缕地理着我的头发,笑容一如很久以前在太湖的水边,淡雅而洁净:“就去太湖边,盖座小木屋子,种上一院子的菊花,秋
天来了,供菊饮酒,再泡些菊花茶……还有,念诗,娘活着的时候我也喜欢过诗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五柳先生的诗,多么
好。可是后来,我知道我的生活没有诗,只有血……凌天,我们去隐居写诗吧……”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目光在遥不可及的远方,他从来都没
有这么失态过,口中说着一个美妙无比的梦幻,神情却是越来越绝望。
我现在可以确定,如果他不再练血竭,就不可能再活多久。他这种人,是天生要被人崇敬的,就算仅仅是失去武功,他应该也是不能忍受的。
我点头,答应他:“好,子安,我们一起去隐居,种菊花,喝菊花茶。”
剩下的半夜,我们相拥而眠……朦胧中我只是想:小洛,你在做什么呢?你是个那么美丽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执意地把自己变成魔鬼?为什么
执意地要别人付出血来做代价?血竭的规则本身就是错的,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单纯地以恩报恩,以血还血就能解决问题,你知道么?
第二天清晨醒来后,我和子安去挖开了绯烟的坟墓,棺中只有融化的一滩尸水,无迹可循、或者说欲盖弥彰。
相顾无言,我们携手返回,路上看见所有门派的人都在互相打招呼离开,但对自己的路线行程都是晦莫如深,没有人再对别人投以信任的目光
,有的甚至本门师兄弟也都相互躲闪着目光。
江湖乱了……天下大乱……这就是小洛的希望……
小洛凄厉的声音又仿佛回到耳边:“求财的,我要他家财散尽;求名的,我要他身败名裂;一家和睦的,我要他们反目成仇;两情相悦的,我
要他劳燕分飞……”
从前的血竭是魔教,可杀人也有限,而小洛,他没有能力亲手杀人,但他让人互不信任、自相残杀,他更可怕……我抬头望天,梅雨季节到了
,天空整日里都是这么阴阴沉沉。
天气越来越闷热,我们回飞剑门的路程还很远,心安的尸体不能久放,我们请玄因大师做法事将他火葬,把骨灰带回飞剑门。
数十人踏上路程,我和子安并排走在最前面,晚上落店的时候,子安也安排了我和他一间。
我和子安幼时是睡在一起的,年纪大了以后才分开,如今回到从前的日子也没什么了不得。这里已经是子安的天下,没有人对他的决定说个不
字,更没有人对我表示什么不满。
躺在子安的身边,我象往常一样睡得警醒,半睡半梦之间,我知道他醒了,呼吸也很不稳定,但没有动,大约是怕我睡不好。我便也不动,假
作睡着。
鼓交四更,街道上打更人苍老的声音悠远地送过来:“闭好门户——小心火烛——”
身旁的子安突然一声呻吟坐了起来,重重地伏在我腿上,头探在床外开始一口一口地呕血,浓重的血气很快弥散开来,他大口大口地呕着,紫
黑的血重重叠叠落在床前,一地残红。
我要点他胸前大穴为他止血,他惊慌地抓住我的手,抬头强笑道:“无妨,一定要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别出声,这个……不能告诉别人,
千万不能……”然后又开始吐。
是血竭发作了,原来这血竭魔功练起来,不要别人的命,就付出自己的命,没有选择……小洛啊,你好狠的心!
12
血终于渐渐止住,他虚弱地伏在床上,脸上涔涔的汗,却竭力维持着笑容,但那笑容枯涩又勉强。我匆忙拿了水给他漱口。他却撑着起来:“
我去收拾干净,你不喜欢血腥味的,凌天,我记得。”
听见这一句,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吞不下吐不出。我强按住他躺好,拣了一件旧衣将地上的血擦干净,点燃火折子烧了,然后重新躺在
他身边。
一直用目光追随着我的子安双手揽住了我,合上眼睛睡过去。他的脸色苍白,左边唇角有些向上翘着,表情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白日里的种
种威风全然不见,满脸弥漫的是沉沉的死气。
窗外,月光是惨白的银色。
我突然开始害怕,如果他就这么停止了呼吸,就这么死在我眼前,我该怎么办?我以后会如何去面对小洛?然后,他那一句“我去收拾干净,
你不喜欢血腥味的,凌天,我记得”又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回荡,我伸出手去抚着他憔悴的脸,我低低地问:“子安,我怎么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
子安突然睁开了眼,抓住我的手:“因为……你的眼睛……”他把我的手放在唇边,悠然道:“十年前那个灯节,就注定了一生呵,凌天!”
他凝视着我,不理我想要收回手的挣扎,轻声道:“你知道么?那天,我跟了你们很久才敢去和你们说话的。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灯,可是
没有任何一种花灯比你们兄弟更耀眼。旁人看到的可能是小洛有多么漂亮,但我看到的是你,你紧紧拉着小洛的手,在人多的时候,你护着他
怕别人碰到。小洛用手去抚着那盏走马灯的时候,你看着他的目光根本就不象一个孩子,柔软、包容、疼爱、珍惜。那样温柔宠溺的目光,我
只在母亲的眼中看见过,可是母亲去世了。那一天见到了你,我就想,如果你肯那么看着我,你肯那么爱护我,让我用什么去换我都愿意,哪
怕……哪怕只是一天也好……你信么,凌天?”
刚吐过血,他的气息微弱,连声音都是沙哑的,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但他还是说完了,然后安静地看着我,黑色的双眸仿佛暗夜无涯,只
在极深处有一点星光的闪烁。
他问我:“你信么,凌天?”我没有回答,可是我信,我怎么会不信?十年来的感情,哪一天哪一时是假的,我又怎么会不信?
恍惚中子安的脸已经近在咫尺,我匆忙抬手挡住了他的脸道:“你……累了,歇歇的好。”他有些失望,但仍是一笑,低低的,然后昏沉睡去
,却没有松开我的手。我躺在他身边,辗转反侧。
子安是爱我的,十年来我们相互依靠,我也一直在爱他。与他的爱不同,我对他是一种与骨肉血亲一样的感情,也许比亲生的父母兄弟更近些
,但我从没有想过要多走一步。十年的心心念念,小洛已经刻入骨髓铭在心上,我想如果我必须与一个人共度一生,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小洛。
我承认我固执得过分,我承认子安很好,可是如果只是要一个“好”字的话,我更应该娶一位娴淑女子,生上几个可爱的小孩,然后与她守着
孩子慢慢变老,这样,才是正常的。既然不想接受那样真正的“好”,那么,我就只要我认定了的小洛。
整整十年的执念,小洛已经成了我的心的一部分,硬生生扯去后我的心也就不再完整,那怎么可以?即使只有一线的希望,我就决不能让他真
的万劫不复……子安被他算计走上了绝路,而他自己,也正在绝路上走。眼下发生的这些不过是个前奏,以他现在的性子,不把所有的人斩尽
杀绝便绝不放手,那也就是他自己永远坠落的时候,我不可以让他这样……真的不可以……我一定要拉他上来,如果真的做不到,我情愿……
和他一起坠下去……一起万劫不复……
第二晚子安依然要和我睡在一起,他抱住我,悄悄在我耳边开口:“凌天,我真怕你一个人悄悄地走了,然后再不回来。我就这样和你睡在一
起,多抱你一天也是好的。”他笑着,眼里却有水雾氤氲——他自己和我,都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第五天晚上,子安又吐过一次血昏沉睡着,我收拾干净后也躺在他身旁迷迷糊糊。朦胧间我听见有人在轻敲窗子,间隔两长两短。身旁子安呼
吸一乱,一缕指风袭向我的昏睡穴。我暗凝内力将穴道移开半分,然后假作昏迷过去。
子安踉跄着下了床打开窗子,房中多了一人的气息,粗糙嘲弄的声音道:“齐盟主好福气,这么快就上手了?”
我心中暗自咬牙,强抑着不动声色。子安怒道:“住口,谁许你对他放肆了?就是你家主人,怕是也不许谁轻辱了他!”声音虽低,语气却凌
厉。
那人气息一滞,慌道:“小人造次,齐盟主恕罪!”
子安冷道:“罢了,有什么吩咐说罢!”
那人低声道:“魔主知道齐盟主不肯随意杀人,这药在发作时候服用一颗,可以支持到你回飞剑门。”
“代价呢?”子安冷冷地——我背上贴上一个温暖的人体,看来他是撑不住坐在床上了。
“暂时不需要。”那人干笑了两声,“齐盟主老实些的好,魔主现在还是高看齐盟主一眼的,若是哪一天腻烦了你,嘿嘿,那可难说得很!”
子安轻轻地笑了,语气疏离:“你回去告诉他好了,我不要这药,也绝不再练那种功夫,等到把门人带回飞剑门,我和凌天就要走了,他要做
什么我无力阻止,但也绝不做帮凶!滚!”
掌握好时机,我回身、右手出指、左手抓住枕边的剑,子安中指歪倒在我身上,惊愕地盯着我,他张口,我已经封住他的哑穴。那人是个矮个
子,面目平常,一见不对便想逃走,我的剑尖指在他咽喉,他吓得光秃秃的顶心都见了汗,喃喃道:“好快的剑,难怪魔主叫我们小心!”
我懒得与他废话,点了他身上穴道,拿过他手上握着的药瓶,放在子安的枕边,又在子安身上多补几指,并让他躺得舒服些。不是没有看见他
求恳的眼神,我俯身在他额上一吻,低声道:“子安,我去找小洛,我要劝他,我要他给你解了血竭,我不能让你死,你要好好的服药,等到
我回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我……”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着说下去,“我会回来,你放心!”
拎起那矮个子,我跃出窗口,回手关紧了窗子,我知道子安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我的背影,可是我不愿意回头。
问出小洛藏身的地方费了我一番功夫,因为我狠不下心来严刑逼供。但最后他到底是说了,不过一个只管跑腿、狐假虎威的小角色实在问不出
什么,只知道现在血竭总坛就在栖凤山上,也就是离坐忘峰不过几十里的地方。
将那矮个子点了穴道放在角落里,我立即起身奔栖凤山,路上自然小心地避开了子安派来寻找我的人。
我不喜欢杀人也不需要杀人,而且我希望小洛知道我去找他,毕竟山高林密,凭我自己找到血竭总坛的可能微乎其微。我也相信小洛还没有绝
情到要杀死我的地步——想起小洛临别在我唇上的轻轻一吻,那种柔软炽热的感觉还似乎又重新回来。在离开子安的时候,我其实也很想潇洒
地吻上他的唇,但,最后还是改了额头。
问过山下的猎户樵夫,人人都说栖凤山上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我还是上了山,循着采药老人指出的崎岖小路前行。
山间的细雨沾衣不湿,只在皮肤上留下丝丝缕缕的凉意。
绵延百里的栖凤山,苍松浑厚、翠柏摇曳,往往山坡一转便是飞瀑流泉,倒映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绿,美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