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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喜欢,决定提前去园子。
陈氏吃得下东西了,心情好,精神也好,身上也有了力气,便也跟着。
老太太还是不放心,叫人抬着轿子跟着,道:“若累了就坐轿子,可不许要强。这里都不是外人,谁也不会挑你的礼。”陈氏应了。
吃过饭,老太太略坐了会子就回去了,陈氏要歇中觉,便和老太太一道走。
出了门,林鸣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哪还由得了人?好容易求得老太太的同意不必回去,等老太太一走,他就拉着馥姐儿安哥儿,三个头挨着头嘀嘀咕咕说了会子,馥姐儿就过来一本正经地与黛玉和张凤娥等人说:“听鸣哥儿说,园子里的枣树结了一树的果子,红彤彤的,我和安哥儿还不曾见过。娘和姑姑自说话,我们去瞧一眼,立马就回。”
黛玉抿嘴而笑,没有戳破她的谎言,但说话的是馥姐儿,她就点头同意了,道:“我和你娘说会子话,就不去了。”她不担心馥姐儿和安哥儿,馥姐儿淘气归淘气,毕竟大些,也知事务。安哥儿年纪小,又老实。林鸣却不同,没人管着,他高兴了,能把房子给点了,便叮嘱他道:“要听姐姐和妈妈们的话,可不许淘气。”又打发红绡跟着。
馥姐儿年纪渐大,也知道要脸面了,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张凤娥不好呵斥她,出言交代了几句,道:“你年纪最大,别只顾着自个儿顽,看着鸣哥儿和安哥儿些儿。”
听言,黛玉笑道:“我看馥姐儿懂事得很,哪里还用你交代?”
黛玉又交代了跟着的婆子丫头们好些话,才打发他们表姊妹出去。
桌上的残席早已撤去,换了果脯等物,当中有一样杏脯,两个人的话题就从杏脯转到杏树,然后就到当年卢慧娴和林珗圆房,三春过来做客,她们几个在落英亭里吃酒的事。说到一半,张凤娥忽然想起迎春死了,探春和惜春也落难,当日五人,竟只她们还能快快活活地坐在这里吃酒,不免有些伤感,道:“这才几年……”
原先她还怪贾珍和贾琏害了柳湘莲,这会子早没了恨意,反可怜他们如今的境遇。
张凤娥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黛玉也才醒悟过来,她又忘了,脸上的笑容凝注,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世事无常,说的就是我们罢。”
孙家是大同人,却在这边买了地预备埋迎春,显然是不让迎春入孙家祖坟的意思。张凤娥一个外人听着都气不过,道:“她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偏配了这么个忘恩负义之辈。”言语中有指责贾赦的意思。
贾赦固然有错,但迎春的不争,也是造成她悲剧命运的一个要素。人已经死了,再来争这些也无益。黛玉遂不肯说,叹了一口气,道:“孙家这样急,怕还有别的缘故。”
若要说,她也说不出来,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之前就没和卢慧娴说。
张凤娥想都没想过,哪里知道。见黛玉这么说,似乎有隐情,道:“怎么说?”
黛玉摇头,道:“我也不知。”
第八十七章
却说那日抄家;从贾琏屋子里抄出一箱子重利欠票。很显然;这事儿不是贾琏做的就是王熙凤做的;总归逃不过是他们夫妻。
即便是贾琏做的,贾琏身上已背了一身罪;王熙凤便不能再往他身上推;立时就认下。
邢夫人虽蠢钝,却也知这不是什么好事,在于今这种情形下;无疑是雪上加霜,自然没得什么好言语;就连一向疼爱她的贾母也不护着她了;由着邢夫人。
在贾母命鸳鸯送来那碗打胎药后;王熙凤就已经明白。孙子媳妇再好,那也不是孙子,更比不过家族。
但事情确实是她做的,若没有那个箱子,怕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她看得明白,林海还是顾念着岳家,才有北静郡王的回护。王熙凤又羞又愧,她身子本就亏了,加之那日下雨又受了凉,兼且邢夫人与赵姨娘每日冷嘲热讽,竟病倒了。她一个罪人,谁理会她?也只一个平儿,磕头作揖,求了狱卒请了个郎中来,开了两服药,却也无用。
这日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时,忽然想起娘娘省亲那一年,恰又是薛宝钗的生日,她和宝玉两个听的那段《狄公断案》,那时她还不信,觉着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个地步。可于今呢?她可不就那书中所说的国公府奶奶?不禁想,若当日她断了那些心思,会不会不一样?但也只是想一想罢了,家里男人们不争气,她们这些后宅妇人做得再好,还不是一个样?
平儿仔细地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见王熙凤躺在地上,两颊凹陷,面色蜡黄。不过几天的功夫,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不禁低头又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汤药,这家里,也就三姑娘仗义,能在这个时候还愿意帮衬一把二奶奶,但这也是三姑娘身上最后剩的一个戒指和耳环换的,若是还没有起色,也不知怎么样?
刚走到王熙凤身边,才要唤人,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乱响,有人远远地唱道:“贾府众人听旨。”
平儿转头往外看,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往这边走来,打头的那个右手拿着拂尘,搭在左手臂弯里,是宫里出来的公公,怕是来发落她们这些人的。
不过七八天,却似过了七八年似的。整日胆战心惊,如今瞧着似有了结果,一直悬着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见探春和惜春扶着贾母带头跪下,她连忙仔细地放下药碗,在后面跪下。低着头不敢再看。
一时寂然无声,一个尖细的嗓音道:“皇上口谕……”
平儿别的都没记住,只听到“王熙凤其罪当诛”、“重责三十大板”等词。想着王熙凤于今重病未愈,这三十板子岂不是要了她的命。当下伏身便要求情,也不知旁边是谁,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公公转身走远,又有人开了门,两个粗壮的婆子走进来问谁是王熙凤。
她连挪了挪身子,却听王夫人的声音响起,道:“她正病着,还望妈妈手下留情。”
那两个婆子立时就看向她这边,然后直直往这边来。平儿什么也顾不得,转身拦在前面,跪下拼命磕头,连声道:“求求你们,二奶奶正病着,不能受刑,求求你们了。”此时,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只知道不能让这两个婆子把她的主子带走。
但立马就有人拉住了她,她仍旧只能无望地看着那两个婆子掀起棉被去拉王熙凤。药碗被一个婆子踢翻,药汁溅了王熙凤一脸一身,但王熙凤却动也不动。
那一个顿时觉察到不对,往王熙凤脸上一瞧,顿时脸色一变,伸手探去,回头向这一个叹道:“倒是好福气,不用再受回罪。”就转身向外喊:“人刚死了,你们去回大人。”
那一个也变了脸色,抱怨道:“她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到是我们,只怕说不清楚。”
似没有料到,拉着她的人手忽然松了一下,平儿立马就挣脱了,拨开那两个人,扑到王熙凤跟前,一面说:“不可能,我去熬药前二奶奶还和我说话呢。”
探春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手探到她怀里王熙凤的鼻端,半响,方哽咽道:“平儿,二嫂真的已经去了。”惜春念了一声佛号。
去回话的一个媳妇子又进来回话,向两个婆子说:“大人说把人带出去。”那两个婆子早已不耐烦,得了这话,顿时就去推开平儿和探春,道:“姑娘且安生些罢,别连累我们。”两个便要去拉王熙凤的胳膊,偏平儿不让,她们也不与平儿说话,只向其余的人说:“你们且都掂量掂量,为一个死人,惹了外面的大人不痛快,值不值得。”
别人犹可,邢夫人却顾不得,忙就呵斥平儿。探春也知此事没有缓和的余地,便向那几个婆子媳妇福了一福,道:“各位大娘婶子,这位姐姐是打小伺候我嫂子的,念在她忠心一片的份上,各位多多体谅。”又说:“俗话说,死者为大,还望大娘嫂子们稍等片刻,我给我嫂子收拾收拾。”便死死拉着平儿,让到一边,见她还不死心,连忙小声说道:“凤姐姐把巧姐儿托给了你,于今她没了,你还要把自个儿也搭进去。再说,还有老太太太太们呢。”
其实也是探春看得明白,皇上已赦了她们这些人,怎么也不会为难王熙凤,但外面是公公也是办事的人,不见了尸身,如何回话?
手里被塞了个物件,见平儿不闹了,探春放开她,走道两个婆子跟前,偷偷地塞进一个婆子的手里,道:“还望大娘行个方便,总不好叫我嫂子这样见人。”
想她一个千金小姐,落到于今这个地步,低声下气地和她们这些人说软话,先就有些可怜,况且她说的也在理,但她也不敢让外面的人等着,略一迟疑,道:“略微收拾收拾罢,可不能让大人等我们。”不等探春动手,平儿忙就奔上前,也不过捋了捋头发。
林珗先回来报了信,卢慧娴禀过老太太,便坐车往铁槛寺去。
贾母的一头银丝早已不复往日的润泽光华,脸色憔悴,见林珗和卢慧娴联袂而来,还笑着道了一声好孩子。
见到这样的贾母,卢慧娴又不禁有些佩服她。
卢慧娴上前行礼,道:“外边冷,老太太先上车罢,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林珗扶着贾母上车,卢慧娴又与邢夫人王夫人见礼,因不见王熙凤,便问:“琏二嫂子呢?”
她这一问,众人都红了眼圈,隐隐有谁哭起来,一直呆愣愣的贾宝玉却忽然笑起来,道:“凤姐姐福气大,去天上作神仙去了。”
卢慧娴见他痴痴颠颠的,不敢信,探春道:“凤姐姐没了。”
这才瞧见众人身后,平儿伏在门板上痛哭,门上躺着的人,怕就是王熙凤。此时也不是问话的时候,卢慧娴忙打发了几个婆子去收敛,又打发人去买寿材。这才扶着邢夫人,道:“太太们也上车罢,琏二嫂子的后事我来料理。”探春自觉去扶王夫人。
卢慧娴与贾母共一辆车,邢王二位夫人带着贾琮一辆车,李纨和探春惜春带着巧姐儿共一辆车,宝玉和贾环贾兰随林珗骑马跟随。
贾母吃了一杯热茶,精神略好些了,因不见宝玉,就问:“宝玉呢?”
卢慧娴道:“宝兄弟在外面。”想着贾母对宝玉的宠爱,又说:“有大爷照看着呢,老太太放心。”
贾母道:“那就好,”哪里真放得下心,又说:“那天混乱,宝玉的玉什么时候丢了也不知道。”
卢慧娴很不以为意,不过一块玉罢了。但贾府众人都信,尤其是贾母,宝玉是她的命根子,那玉就是宝玉的命根子。贾母这么说,她就说:“回头我和大爷说,那样东西不管谁得了去也不会丢了,要么自个儿留着,要么拿去换钱。先着人仔细访一访,寻到了东西,再看怎么办。若是要钱的,咱们拿钱买回来,若是不要钱,咱们拿东西换,总要想法子把东西拿回来。”
贾母这才稍稍放心,点头道:“那玉是他胎里带出来了,若没了它,宝玉就失了魂。这些时都有些不清不白的,不然,我也不和你们说,丢了也就丢了。”
卢慧娴这才想起来,宝玉今儿确实不同往日。王熙凤死了,他不伤心,反而大笑。一念至此,忽然想,若果真痴呆了,骑马岂不危险?
顿时醒悟过来,贾母这是拐着弯的和她说:“宝玉不能骑马。”
不能骑马,自然只能坐车。
但总共也就三辆车,属她和贾母坐的这辆车人少些,贾母怕也只有把贾宝玉放在眼前才放心。但贾宝玉那样大的年纪,和她共一辆车成什么事?
但见眼前人的老人,不禁又可怜她。不是这个境地,对着她一个晚辈,和至于这样。敲了车壁几下,马车便缓缓停下,林珗驱车近前,隔着窗户问道:“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卢慧娴道:“是我,忽然想起来,宝兄弟身子单薄,今儿风大,别着了风。”
听言,林珗立时就明白过来,道:“才太太已经叫他上车了。”
老太太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个儿媳也太不会做人了,作弟弟作侄儿的都比宝玉小,一样在骑马,却把做哥哥做叔叔的叫进车里,外甥外甥媳妇在,还有那么些下人,不是叫人笑话?终究还是心疼宝玉,便说:“有他娘瞧着也好。”
卢慧娴暗暗摇头,终是外人的事,她操那份心做什么?
第八十八章
到京里后;除林海买的那个小庄子;卢慧娴也置了两个。一则有个进项,二则就为冬天的蔬菜瓜果。
贾赦贾琏先后下狱;林海就料着不好,拿钱让林珗另置个小庄子,万一宁荣二府真出了事故;也有个地方安置;槐树庄就是六月份置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