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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的回想了那天跟前几天的情况,祁钧仍不能明白为什么一向对人冷淡冷漠的自己、那个不会选择以怒气回应而是以言语反击的自己,竟然屡屡在沈昭阳的面前表现出情绪化的一面。
生气、愤怒、谈笑……甚至像小孩子一样恼羞成怒地说任性的话,跟他在一起,好像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
沈昭阳曾是自己最不会去接近的类型,他不但没有任何特殊才能,而且没有什么太特出的地方;那充斥全身的热情、爱笑且乐观,加上囉唆又好管闲事,根本就让自己从开始就感到厌恶的,但现在他不只被影响,还欠了他一份人情……
不管再怎么不愿意受恩于别人,他仍欠他,所以才决定来道谢;但原本只打算到谢后就走、以后最好别有牵扯的自己,但却不知怎地在看见他欢喜的表情后坐了下来。
「喔,肋骨骨折,」听见他这么问,沈昭阳咽了口口水恢复镇静,跟着搔搔发际无奈地咧嘴笑道,「老妈对我下了一个月禁制令,以后不能去找你聊天了。」
聊天个头!还有那种闲情逸致讲这个干嘛!
听见这句话,原本打算要道谢的祁钧立刻抿起唇,秀气的眉一掀就冲口骂了一句,「蠢猪!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呃?原来自己已经从笨狗晋升为蠢猪了吗?沈昭阳呆了呆,突然被骂的脑袋还一下子转不过来,就又听见他开口。
「没事做什么滥好人?你是太闲了是不是?」也不管他的反应,祁钧就一叠连串地冷讽道,「还是你喜欢做人垫背?自己明明就伤得比较严重,你还有闲情逸致去问别人,还想到聊天?你是不是哪根神经接错了还是生得太粗,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蠢蛋!」
「可是,你直接跌下去的话一定会受重伤。」在一串话中,沈昭阳好不容易找到缝隙插话,怯怯开口。
「我的事要你管了?我说过要你帮吗?」祁钧眉头一挑,冷哼了声,「你以为你是谁?铜皮铁骨,跌了不会痛不会死吗?」
「你怎么这样说啊?」被骂得一头雾水,沈昭阳一脸的莫名跟委屈,「那种状况,我当然要护着你啊!」
奇怪,他怎么这么生气啊?且不提自己被骂,祁钧骂人的语调依然带着他惯有的温雅,让人觉得他的声音好听依然;而且他今天好多话,平常都是自己讲他不应几句,今天怎么相反了?真是难得耶。
「谁你都一样护着吗?」听见他这么说,祁钧蓦然的更不高兴了,语气恶劣地道,「做好人也有个限度,像你这种人,说不定哪天被卖了还不只帮人数钞票,更蠢得跟人道谢。」
「我没有笨到那种地步啦!」他抗议着,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你在担心我,对吗?」
「谁担心你了?我才没有那么空闲!」一阵羞恼,他反驳的话冲口而出,但秀气的白玉耳垂却不听话地泛红。
已经快习惯他的口是心非,沈昭阳窃笑了下,然后装作可怜地问,「要不然你是来作什么,来骂我的吗?我都受伤了耶。」
给他这么一问,祁钧立刻惊觉地闭紧唇,有些地懊恼。
他是怎么搞的,明明是决定好要道谢,但是道谢的话没说出口,反倒是感到生气地骂起人来,还骂得很顺畅。
「我……」从没有跟年纪相近的同辈低过头,一句道谢的话到了嘴边,却怎样也说不出口,半晌终于开口闷道,「我来探病。」
「病人来看病人?」沈昭阳调皮一笑,带着揶揄意味地道。
竟然敢拿他当初说过的话回敬?祁钧立刻抬头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瞪着他,冷笑一哼,「喔?原来笨狗也是有学习能力的嘛,我还以为你已经到了学习极限了。」
沈昭阳呆了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被攻击就会冷静回应,这才是祁钧嘛!虽然,他的舌头还真是很毒……他就快被训练得成为铜墙铁壁了。
「我…是来跟你道谢的。」情绪平静冷静了下来的祁钧终于说道,「那时候,谢谢你护住我。」
「喔……」真听他把话说出来了,沈昭阳反而有些地尴尬,僵硬而生疏地回道,「不客气……呃…不是,我是说应该的……没关系…。」
看见他绞尽脑汁想说些客套话却又怎么都说不好还全身僵直不习惯的模样,他的嘴角忍不住又向上弯去,勾勒出忍俊不住的笑容。
「果然是非文明生物。」
「什么?」被说的人有听没有懂,立刻抗议道,「你不要老是用那种要让人想一下才懂得的词句啦!什么果然非文明?你在说谁?」
「你真的想要当医生?」祁钧文不对题地问道。
「是啊。」沈昭阳立刻点头,奇怪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医生在一般人眼中,算是精英分子吧!」他眉头动也不动,笑容依然,却在眼中多分算计光芒,「因为担负着病人的生死存亡,所以要具备精练的医学知识跟技术。」
「嗯……是这样没错。」他的问题很清楚,可是自己快被搞迷糊了,「你突然说这个干嘛?」
「没什么。」他笑容变得更优雅,声调也更加温和地为他解答,「只是有点怀疑,一只不懂文明语言的笨狗,要怎么去学习这些东西而已。」
「啊?什……」沈昭阳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将所有的话在脑中前后连结,这才知道自己又被嘲讽了一回。
他哀怨地瞅着眼前笑容不减的人,却突然看见他站了起来。
「我回去了。」祁钧淡淡地说,就要转身离开。
「呃?你要走了?」沈昭阳一楞,不舍的表情立刻显露:他一走说不定就不会再来了,想到这里,他有点垂头丧气。
「我会再来。」出乎意料地,祁钧站在门边静静地道,却在看见他露出欣喜如小狗礼尴渗咻漇嶈藒M像想起什么似的微微地笑了,「对了,我撤回说你是蠢猪那句话。」
「咦?」沈昭阳不敢相信地瞠大眼。
他竟然跟自己道歉,是听错了吗?
「因为,」祁钧转开门把,开门的瞬间很温柔平稳地道,「根据研究,猪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
门喀咑关上,留在病房里的人那张嘴却始终阖不上。
祁钧他……讲话真的好毒喔!呜呜呜~。
屋顶上的天使(14)
换了病房,换了位置,情况却没变。
祁钧人是来了,他每天准时地来,手中的书却也是跟随而来,每天下午从一点开始的两个半小时,他看书的时间依然比看人多。
沈昭阳总不由觉得书的魅力比人大多了,而当然他也不敢说啦,因为笃定会被祁钧戏弄一回,毕竟他在看的书自己九成没看过,五成以上没听过,甚至还有外文书……密密麻麻的文字,看起来很像英文但又好像有点不一样,让他连封面都看得一头雾水。
「祁钧,」这天下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那个是什么书?」
「这个?」祁钧随意地答出书名才看见沈昭阳一脸呆样,跟着简短地解释道,「是德文,一些短篇小说而已。」
「你懂德文?」他眼中闪过讶异,跟明显的佩服。
「我在德国出生。」他将书本阖上放上矮柜并看向他,「基本语言,德文、法文、英文跟中文都是必备。」
阖上书本,就表示他有谈话的意愿。
沈昭阳感到欢喜地笑,这十天来,他们之间的对话虽然还是少,但是已经比以往多了钗h,而且就算他的家人或卫天颐那些朋友来看他,祁钧也不会像以往冷漠的离开,甚至有时他也会说些自己的事情──当然,是在被提起的状况之下。
所以他知道了祁钧的生日血型,知道他讨厌甜食跟咖啡,最喜欢的饮料是茶(尤其是东方茶);不爱牛奶,却喜欢吃|乳酪制品。
另外,他喜欢黑白两色,对任何粉柔的色调都抱持远观。
「可是你中文说得很自然。」德法英中是必备,那不必备的有没有学啊?
「一岁到六岁是住在台湾,然后就被接到德国,一直住到十六岁。」不管是在哪里,这些过程都不包含他的父母。
「钢琴,是在德国学的?」他问得有些小心,怕他像那天一样发怒。
「嗯。」祁钧平静地答,「应该说,是他们发现我能弹琴,才把我接去德国。」
「他们…是你爸妈?他们不住在台湾?」他声音讶异地高扬。不会吧?把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丢在台湾交给别人照顾,然后自己在国外?
「住哪里都没差别,反正他们从不会久待。」看出他所想地,祁钧不甚在乎似地笑了笑,「我那双父母向来重视他们的事业甚过一切,如果我不是有他们眼中所谓的才能,大概连我的存在都会被遗忘掉。」
沈昭阳的浓眉霎时聚结。
怎么把自己说得这么悲哀呢?不过,他大概能了解祁钧的个性为什么会这样了,一个不断被要求达到高标准的孩子,与生俱来的自尊自傲让他不允钗菑v露出脆弱,更不允钗菑v跟人去要求情感。
也所以,可以理智分析他人,却无法坦率分析自己,承认自己的情感波动。
自尊高傲而又有美丽外表的生物……不能要他们主动接近,但要想接近的人也是得做好被刺得满身是伤的准备。
「你啊…别说这种话嘛。」他看着祁钧,除了担心,还感觉到胸口泛着种疼惜,「这样说,好像自己什么都不是似的。」
听见他的话,祁钧身躯一僵,又立刻恢复平日带笑神情地问道,「除了弹琴,你认为我还会什么?」
这人…有时候迟钝笨拙的令人生气或发噱,但怎么却常敏锐地察觉自己所想的?
他们不过才认识一个月不到,这小自己两岁的人却比其他人更能体察自己的情绪。但自己也已经由最开始厌恶被勘透,到现在有些的习惯他突然地一瞬看穿;因为他其实已经明白,若自己真不想提的话就只要随意转开话题便成,在这上面,沈昭阳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
跟自己不一样,他的情绪明白易懂,也容易被转变。
「嗯……你懂四国语言。」
「嗯,还有?」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问。
「呃…。。。还有,你看的书比我多,懂得比我多,记性跟头脑都好。」
「然后?」微笑的嘴角微微上勾了一些。
恭维与赞美的话他从小听得很多,几乎算是自小踏过一路的赞誉而成长。但是,眼前人说的话,却比以往任何人说得都来得更让人感觉真诚真心。
「嗯…还有……那个,」沈昭阳支吾想了半天,想急了最终迸出一句,「你长得很好看。」
「这也算才能?」祁钧眉头一挑,不掩揶揄。
「不算,可是我想不出来了。」他很老实的回答,带点无辜,「其实我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很行的样子……可真要挑出来讲,真的很难。」
听他这么说,祁钧那抹揶揄的笑容就消失了,淡淡地看着窗外道,「我不会的东西也很多。」
「其实,你会什么都没关系嘛!」看见他表情的变化,沈昭阳急急忙忙地道,「不管你会什么不会什么,我们都是朋友啊。」
「那么,为什么要劝我别放弃钢琴。」祁钧眼神定定地看着他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沈昭阳被问得有些楞,「因为我觉得你若是喜欢,就不该放弃啊!」
「那如果我说,我只是想偶尔弹弹,当作闲暇兴趣的话?」他勾勒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神却窥视着。
这句话近乎试探,但为什么要问沈昭阳,而不是去问其他人,这刹那间他并没有多想。
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想问这个问题,但这问题就是一直在脑中盘旋。或者他是想知道他的答案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抑或者,他是想要知道,自己有没有另一种存在的价值?
「呃…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吧……」他说着耸了耸肩,又扯痛自己的胸口,形成怪异的龇牙咧嘴表情边轻声痛呼边道,「反正你喜欢就好囉。」
祁钧一时不语。
自己喜欢就好?为什么他总是说得这么简单?
看见他与当日相似地模样,沈昭阳有过前车之鉴地开口做解释,「哪,我说过我想当医生吧?」
祁钧因为他突然的开口而一楞后点了点头,他才又继续说。
「很多人都说我一定是被父母影响了,又说医生是金饭碗等等的话。」他顿了顿,又续道,「其实,就是因为父母都是医生,所以我更可以看清楚当医生的好处跟坏处,确实当医生收入是不错,但是相对的也很辛苦,负着很大的责任啊!在我的记忆里,常常就有晚上看不到爸妈,甚至连续好几天都碰不到面的状况发生。他们也是很累的,如果我真只看到当医生的好处就决定当医生,那么以后怕也支撑不下去吧!」
「我不是认为事不关己,所以你怎么决定都好。」沈昭阳认真地睇着那张白玉似地容颜,「而是你应该顺从自己所想地去做,不用管我说了什么,或是别人说了什么。」
祁钧胸口一窒,抿唇不语,沉默半晌后才低声开口,「我不想再受控制。」
这是他的真心话,难得出口的真心话。
并不是不想弹琴,只是不想再被操纵,不想再去迎合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