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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你这样,真的可惜了。”他深深叹息。那个世界有多少爱无力爱缺失患者,期待能有一把热情的火为他们驱走孤独的暗影。
清孝不在意地道:“有什么好可惜的,在哪一个阶段,就该做哪一阶段的事。”
瞟了他一眼,忽笑道:“你这么希望我回去,是不是觉得只有看到我恢复到以前的现状,才觉得你没有扰乱我的生活,可以不用那么内疚?”
看着羽忽然呆住的样子,清孝不觉大笑,拍了拍他的肩,挑眉道:“其实我以前也做过这种事情,不过后来发现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他故意顿住,吊足了胃口,才悠然道:“那就对我笑一笑吧,让我开心一下。”
对我笑吧,在梦还没有醒来之前,在报复和审判没有来临之前。
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不确定,请给我安慰,请让我抓紧。
卷二 第十章 约定(6)
波士顿,是美国最古老的城市。十八世纪在这里爆发的波士顿倾茶事件,点燃了美国独立战争的导火线。从那时起,这个城市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整个现代文明社会的缩影。
这里有全世界最顶级的学府,长达几个世纪的“削山填海”工程让这个城市的城市规模扩大了三倍,显示出人的力量是何等伟大。
这里是独立宣言的起草地,也是南北战争时期废奴运动的中心之一,城区砖红色的自由之路象征着人类正一步步摆脱愚昧和强权的束缚,走向最终的精神解放。
科学取代了宗教,机器取代了人力,汽车飞机代替了驴子和马车,严谨公平的法律代替了国王的旨意……人类社会在这两三个世纪发生的变化,比过去几千年的总和还大。
然而,两次世界大战的战争规模,也远远超过了人类战争史上的极限。足以毁灭全人类的原子弹的出现,终于把沉浸在乐观情绪中的人们炸醒,导致了六十年代整个欧美社会的全面反思。
“在那个时候,就有很多人去乡下建设绿色农场。……不,他们并不排斥现代科技,他们也看电视,也用电话和微波炉,他们只是希望亲近大自然,觉得那样的生活比住在钢筋水泥的小盒子里更有意义。”
越往山上走就越觉得寂静,清孝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听来像是空谷中传来的寂寥的风声。
这天并不是周末,游人很少。他们从半山腰寻小路登山,一路上竟没有遇到半个人影。落叶很厚,踩上去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
清孝回过头来,对羽一笑:“到了,休息一会儿吧。”
的确是到山顶了。走出密林,越过山岗,远方是一望无际的灰色的大海。再过去一点,码头繁忙,高楼林立,那就是被誉为“美国大脑”的波士顿。他们曾在那里度过充满欢笑的大学时代,也度过迷惘和挫折的过去一年,而现在他们即将离开。
永远的离开。
他们铺了张毯子就地坐下,潮湿的风从海面上吹来,这样一成不变地吹拂了数百年。
“真要走了还有点舍不得……”清孝喃喃地道,随即笑起来,“不过我们会有更好的生活。我觉得花草和蔬菜比冷冰冰的仪器摸起来更有感觉。”
“我会想念这里。”羽很肯定地道。觉察到清孝询问的眼神,他脸微微一红,道:“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你的呀。大学时期,嗯,一般都是一个人最快乐的时候吧。”
清孝笑了一下,向后靠上一棵大树,那懒散的笑容在他脸上轻轻绽放,象一道转瞬即逝的光亮:“那就谈谈吧。”
“嗯?”
“谈谈你自己,还有我。”
他有一刹那的局促,细细把经历的龌龊一一想清楚,也无非人世间见惯的爱恨情仇,令当事人痛不欲生,再回首却已恍如隔世:
“十岁时我妈妈死了,后来养父对我很不好。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
“我妈妈死得更早一点,我七岁时死的。从此我跟爸爸过,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因为这之前我很少见到他。开始我以为他不喜欢我,后来才知道是妈妈不想他接近我,他也不愿意连累我,因为他做的事都很危险。”
“十五岁时独自来到东京,遇到山下老师。我现在都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感谢他,毕竟除了见面时的那个要求有点无耻,他对我实在算不错,我能在东京呆下去,能完成学业,还考上哈佛,他都帮了我很多。而那个要求,原本也是我自己同意的……”
“十六岁时第一次恋爱,唔,你知道的……西蒙。人都有点过去的吧,我都对你坦白了……结局很不美妙,老爸逼他染上了毒瘾,操作者就是我一向当义父看待的内田叔叔。跟老爸大吵一架,离家出走。那年,嗯,我十八岁吧。”
“十九岁时考上哈佛,见到了你。”
“一直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很长一段时间,白天泡实验室,晚上泡红灯区,直到遇见你……”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他们面对面注视着对方,在这瞬间的凝眸中,彼此洞彻了自己。
天空阴沉沉的,象要下雨的样子。四周的树木因潮气而积起了水珠。
“很想问你一个问题,想了很久了。”
“问吧。”
“我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的。”
“我知道。”
“你不后悔吗?”
“现在还没有。”
这实在不是能让他满意的答案,清孝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种可恶的微笑,都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不确定。
他忍了又忍,还是禁不住发问:“如果你当时,嗯,你当初这么不计代价地来救我,你就没有想过这些吗?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麻烦,你还会不会救我?”
“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些。”
“啊?”
“我只是想,先救了再说。你等不起。”清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就是这么一个行动先于思考的人。有些事情,如果想得太周密太长远,也许就不敢做了。还不如先闷头做下去,遇到困难,那就再想办法。只要不放弃,总会有一点效果。”
“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有效果么?”羽喃喃地道,眼里闪过一抹光亮。
“现在我当然知道,事实不一定如预想的美好。”清孝苦涩地笑了笑,道:“我好像一直都在干这种事,当初也曾经对西蒙许下那么轻率而不负责任的诺言,说什么一定要研制一种药品,帮人们戒断毒品。……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呢?根本做不到的。”
“清孝……”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尽力就可以无愧于心。以前我也可以用这个来安慰自己,但是……”清孝沉默着,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到他的肩上,又滑落在地。
“这三年里,我可以很轻易地研制出人力无法抗拒的毒品,但我很清楚,就算我什么都不管,全力以赴地去研究戒毒的药品,再过三十年,也未必能研制出来。这就是我曾经发誓要献身的科学。用于杀人总是比用于救人容易。”
清孝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海洋连在一起,几乎看不到分界线。四周很静,只听到隐隐约约的海浪声,从遥远的海岸传递过来。
清孝双手抱膝,倔强的眉眼在暗淡的天光下显出孩子般的孤单:“都说科技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标志,我以前也这么深信不疑,但是真要说起来,科技让人类社会覆灭的几率,远远超过把人们带入天堂吧。你看看,医学这么发达,却连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治不好,还有你的病……”
羽想了想,道:“清孝,你不能这么想的。毕竟科学的进步还是解决了不少难题,不是么?象天花、肺结核……你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清孝沉静了片刻,然后道:“小羽,我真的很羡慕你。经历了那么多事,你仍然相信,人生还有意义。”
“你一直都相信的,只是你没有意识到。没有人可以像你那样,明知道可能毫无结果,可能赔上一生,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经历了那么多打击,还是不吝于付出,不怕受伤,不怕亏本……就是我,也做不到。”羽慢慢地道,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他不得不停下来,抓住清孝的手,喘了一口气,重复道:“你一直都相信的,不然,你不可能做那么多。”
清孝静静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抹异样,道:“可能你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可是那三年里,我真的改变了很多,你没有察觉到么?”
一些影像在他头脑中闪过,清孝挥刀的样子,清孝若无其事地谈论杀人的样子……最后他看着那双眼睛,很肯定地摇摇头。
清孝微笑,指了指自己的心窝:“也许外表没有,可是这里已经变了,我能感觉得出。”
他吁了口气,笑道:“那三年,我的人生观几乎都被完全颠覆。看到警察办案跟流氓一样无赖,搞不好还和罪犯勾结起来坑人,真觉得法律啊道德啊全是一堆屁话。怎么可能不变呢?其实万事万物都在改变,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你说出来,就表明你已经在后悔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走投无路下的偏激和愤慨必将慢慢淡去,二十多年形成的道德和理性会重新占据你的心灵,否则你不会选择离开,尽管那让你痛苦。
你为什么还要笑呢?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早已泄露了你的秘密吗?
这些话羽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安慰地拍了拍清孝的手背。清孝挑眉看着他,那双眼睛依然如他们初见时那样,热情而纯粹,带着些傻傻的疑惑。
就如这个人一样,从未变过。
你看,过了那么久,你还是没学会撒谎。
卷二 第十章 约定(7)
“非这样不可吗?”他轻轻地问。
“啊?”
“我是说,你决定了要离开这里,离开你熟悉的一切,不再回头?”
“恐怕是这样。”清孝凝视着灰色天空和大海,静静地道。回过头来,看着羽,又复一笑,道:“这样不好吗?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但是过去依然存在,但你从此不再有弥补遗憾的机会。
内疚和自责会无时无刻地啃噬着你的心灵,你不会再有真正的快乐。
而你知道这一点。
你所不知道的是,我也知道这一点。
然而尽管心里越来越笃定,越来越清楚前因后果,他还是没有办法当着清孝的面说出来。事实上,面对着那双眼睛,他根本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这件事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了。不必担心,你会喜欢上新的生活。”清孝向他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农场的生活简单随意,空气和环境都会比呆在城市舒适,民风也比较淳朴。也许慢慢地你也能接受在那里生活的人们。这样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好好地过下去。”
“你总是爱说这样的话。很久以前,你就说过,我总是无法自立,万一有一天你死了,我该怎么办。”羽吐出一口长气,满意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淡定,“你在担心什么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清孝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眺望着远方空旷的大海,有灰色的云朵在天空中堆积。海面上有几艘来往的货运船只,玩具似的在波涛中载沉载浮。那些庞大坚硬的钢铁制品,在天与地之间也渺小得可怜。
他不肯放过,继续追问:“或者是你有了什么预感?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他笑了笑,道:“我虽然还没有和你一起分担的能力,但说出来也许会轻松很多。”
清孝回身一笑,宽厚温暖的手掌覆盖住他的手背,道:“并不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可是生活嘛,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来一个意外。尤其是我这种人。”
最后那句话让他心悸,迅速开动起脑筋。不,他并不以为他和清孝生活在真空中。一入黑道终身误,他知道真田组自清孝父亲死后就开始走下坡路,清孝一时心软放走卧底警探更让真田组严重受创。不过在此役中不服正彦的堂本死去,内田隐退,倒也加强了真田组的内部凝聚力。清孝及时研制出doom,也让正彦控制住了几个关键人物,稳住了阵脚。
只是doom太过狠毒,清孝并没有将配方拱手相赠,甚至交付的成品用量也只是半年为期,眼下时限早过,正彦不是没有巧取豪夺的打算,两人能平安无事至今,全仗了视清孝如子侄的内田庇佑。
而内田却是清孝非常不愿打交道的人,因为当年西蒙被逼吸毒,下手的正是内田。
这些清孝曾经约略跟他提到过,还有一部分则是清孝刻意回避的,比如那位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