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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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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邯翊仍不说话,她自己接着说:“我猜,你想的是小禩哥哥!”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记得他?”
  “娘过世那年,他不是回来过?我自然记得。”
  “我是说再早,他还在我们府里的时候。”
  “那可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还太小。”邯翊眼望着荷塘,隐约几朵粉红的荷花,点缀在荷叶中间,“我跟小禩,常在这里弹琴吹箫……”
  瑶英忽然站起来。
  邯翊问:“你要作甚么?”
  她已经往六福那边走过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副琴箫。
  邯翊淡淡地扫了一眼,说:“别胡闹了,你怎么还能有心思弹琴?”
  “就一个曲子,弹完我就走,还不成?”瑶英硬把箫塞进他手里。
  邯翊看看她,叹口气,“哪一支?”
  瑶英说:“‘秋江月’。”
  说着,不等他回答,手一抚,琴声便“琤”然扬起。邯翊怔了一会,犹犹豫豫地将箫举到唇边,才吹几声,便又放下,停一会,再拿起来吹几声。
  终于,断断续续的箫声,变成了轻轻的啜泣声。
  而琴音,则始终未停地响过了整个下午。 
  ※版本出处:实体书※ 
 
 
 
  
 第十一章
 
  这一夜邯翊辗转反侧,怎样也无法入睡。
  窗外虫鸣声声,仿佛在心头搅动,乱得难以言喻。眼看着蟾光透纱笼,一点一点移向中天,终于再也躺不住。蹑手蹑脚地起身,坐在窗畔,对着月色发呆。
  怎会如此?他反反复复地自问。
  心中浮起白天的情景,顿时像烧起一把火。倘若此刻临镜自顾,必会看见脸上鲜艳的绯色,就像瑶英指尖的那一颗血珠。
  她浅笑着,将手藏到背后,可是他已经看见,她破碎的指甲。
  “何苦……”
  那时他只说这两个字就止口不言,沾了血痕的断弦,就像是勒上心尖。
  她从小怕疼,碰到哪里一下,也要乳娘揉啊哄啊半天。
  他硬拉出她的手,右手的一根指头上,半片指甲难看地歪着,血色从指甲缝里渗出来。情急之下,他学着小时候乳娘们那样,将那根手指含到嘴里。
  血腥气在喉间蔓开,他才陡然省悟自己在作甚么。
  他想放开她的手,却再也放不开了。
  那瞬间,一切都变了味道。
  所有的顾忌都像流云般散去,整个天地间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他无声地长叹,心底的内疚,此刻是双倍了,更添无穷尽的悔恨恐惧。
  “怎会做这样的糊涂事?”他轻轻地自语,然而,心底却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声音,说着全然相反的话:“做也做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反正那是久已想要的。”
  久已想要的。
  其实那时候默然相视,心里真的是从来未有过的安宁。
  只要真正相互拥有了,纲常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也不是亲兄妹。
  他苦笑,如今他只好承认了,“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从来也不想做你的哥哥。”
  她微笑,就好像一朵从心头开出来的花,慢慢地绽放在脸上。她本不是很美,可是那一瞬间,她看起来是那样美丽。
  然而只是一瞬间。
  就像乌云遮住了太阳,她的笑湮没在悒悒的神情中。“你非得是我的哥哥。”她轻轻地说,“反正有过这么一次,我也满足了。”
  他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可是他还是问:“为什么?”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把她眼中的悲伤展示给他看。
  这样的悲伤,他一直以为会出现在天下任何一个女子的眼里,也不会出现在瑶英的眼中。除了无伤大雅的一丁点多愁善感,她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的。
  可是现在他却知道,原来她心里还藏着这样深切的悲伤。
  他搂住她,这样他就可以不再看见她的眼睛。他说:“别怕,我来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不……”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颤抖,“别想什么办法,现在这样就很好。”
  “真的。”她抬起头,居然还微笑了一下,“真的很好。”
  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很想说:“相信我,我有办法。”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办法。
  那瞬间,他竟莫名地有些恨自己。
  他叹了口气,然后他想起另一件事情,连忙走到桌边,往昨晚脱下的衣裳里摸了一摸,顿时脸色大变。
  哪里去了?
  他不相信似的,将几件衣裳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抖了又抖,连自己身上都摸了好几遍,仍旧找不见那样要紧东西。慌乱中碰倒一张凳子,终于惊醒了外屋的六福。
  “公子,你在做甚么?”。
  “快过来,拿那盏灯替我照亮!”
  六福举着灯过来,“公子,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找……”话到嘴边,陡然咽住了。他烦躁地摇摇头,说:“没有你的事!把灯放下,你去吧。”
  六福放下灯,踌躇着走到门口,却又站住,身往外望了望,然后将门合拢。回转身走近几步,低声问:“公子是不是在找那个锦囊?”
  邯翊倏地抬头,眼睛亮得骇人,“你拿了?”
  是在瑶英走后,他在那张琴旁,看见了锦囊。打开来,里面是他在鹿州买的一对泥人儿。
  他忽然明白,她并不是来奔秀菱的丧事,她来,就是为了安慰他的。也许,她早已想到,只有她能开解他,甚至,她也已经打算好了,要用什么样的方法。
  她是了解他的,就像他也了解她一样,这种感觉,很踏实。
  他将锦囊收在怀里,觉得很安心。
  “六福,你好大胆!”邯翊低声怒喝,“快拿出来!”
  六福胆怯地后退了两步,却仍然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邯翊伸手,“拿来!”
  六福抬起头,极快地瞟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他摇了摇头,说:“小的不能拿出来。”
  “叫你拿出来你就拿出来,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不是小的不听,实在是……是……”六福跪下了,他的话音中带着哭腔,“公子啊,就算小的胆大包天一回,这东西就是要了小的命,也不敢给公子。小的不是为自己,是为公子啊。公子你不是不知道,王爷那里别的事都好包容,可大公主的事不一样。要是这件事情让王爷知道了,公子你……你……小的都不敢想!”
  “你把那锦囊拿出来,我收起来,不让人看见还不行?”
  “不!”
  邯翊脸色一变,几乎就要发作,然而他看见六福脸上亮晶晶的,两行眼泪垂下来,便怔了怔。
  六福狠狠地用手抹一把眼睛,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公子得绝了那念头才行!所以这东西不该在公子手里,公子一眼也不该再看见。小的从小跟着公子,真心实意地为公子想,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公子看,公子拿小的怎么样都可以,可是不能拿自己……拿自己……”
  他全身发抖,哽咽得仿佛连气也透不过来,用手死命捂着嘴,瞪着两只噙满泪水的眼睛,哀告地看着邯翊。
  邯翊不作声了。良久,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也好,你就收着吧。不过千万仔细,要是碰坏了哪里,瑶英可真要伤心死了。”
  邯翊重又开始过问鹿州案。每天在理法司忙着看卷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给自己留下任何空隙,去想起那些不该想起的事。
  虽然嵇远清已死、鲁峥也被罢免,鹿州案却仍不顺利。
  总觉得案子背后藏着一股暗流,不动声色地操纵着一切。
  那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做到的,那是很多人汇集而成的力量。邯翊心知,只要心甘情愿地随波逐流,便会平安无事,如果试图对抗,会被卷向何处?就难以预料了。
  感觉到这样的力量,邯翊便明白,白帝脸上何以总有那么深的疲倦了。
  白帝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不少雷厉风行的举措,然而如今,他却像是换了个人,圆滑得不露棱角。
  他总说:“要识得大体。”
  邯翊明白他的意思,他该放过嵇家、姜家,还有齐姜氏,作为交换,他可以处置齐家。然而,人人都知道,只要嵇家和姜家还在,齐家早晚还能恢复元气。那样做,等于什么也没有做。
  或许,这就是那些人想要达到的目的。
  想到这里,便总有种无从施展的悒悒,忍不住重重地吐出一口郁气。
  文乌倒是很轻易地脱身了,无关痛痒地被降了爵位,他原本是闲散世家子弟,如今仍是闲散世家子弟,根本未放在心上。何况日后随便找个缘由,便可以恢复。这也算是交换的一项吧。
  文乌在理法司待了半年,出来时红光满面,只嚷闷。
  邯翊知他弦外之意,就带他去找颜珠。
  到了吉祥街,叫了半天门,才见红袖磨磨蹭蹭地出来,看她的神情,也知道有事了。
  颜珠眉宇间也有几分憔悴,然而追问起来,又不肯说什么。
  还是红袖透了底,原来自从换了住处,一直很清净。前几日萧仲宣去了山中游玩,景暄忽然又来,且这回逼得很紧。
  “白天黑夜来闹——”
  正说着,前门一阵喧哗,有人“砰砰”地大声敲门。
  文乌看看邯翊,邯翊无甚表情,手指慢慢地捻动茶碗的盖子。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有人用脚在踹,隐隐地还有喊叫,仿佛是说再不开门就要砸开了。
  邯翊将碗盖一放,“六福,去开门!”
  颜珠蓦地抬头,动了动嘴唇,却欲言又止。
  不多时景暄进来,皇孙中他最年长,互相见了礼,便老实不客气地坐了起来。
  邯翊笑问:“大哥今日怎有兴致?”
  景暄眼睛瞟着颜珠,“可不是为了颜大娘?我特为来请她过府唱曲。”
  “巧了!”邯翊依旧不动声色地笑着,“秋天父王过寿,我新觅了一班歌姬,已经请了颜大娘做教习,只怕不能应大哥的差了。”
  景暄神情有点僵,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转向颜珠:“也罢。颜大娘,你可想明白了?”
  颜珠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冲他深深一福,也不肯说什么。
  景暄原本轻浮,神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冷笑了几声,“插了葱管的猪,还真把自己当象。”
  “大哥说的什么?我竟听不明白。”邯翊慢悠悠地接口,“再说一遍?”
  景暄霍然起身:“我说你是——”
  话没有说完,邯翊倏地抬起眼来,寒潭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景暄不由自主地噤住了。
  文乌给六福使了个眼色,六福便走过来说:“时候不早,午后王爷还有召见,大公子该回府了。”又对颜珠说:“颜大娘,请随我们回去,还有些事情,到了府上自会与你交代。”
  邯翊不答,似笑非笑地看景暄,“大哥呢?”
  景暄哼了一声,起身便走。
  看他出了门,邯翊问颜珠:“叫六福再给你换个住处吧。”
  颜珠迟疑片刻,低声说:“多谢大公子。”
  邯翊一笑,“文乌要听你弹琴,这总可以吧?”
  颜珠笑了,“那是自然,文公子尽管吩咐。”
  文乌却好像心不在焉,点了两支曲子,也没认真听,看看颜珠,又看看邯翊,若有所思。
  出了门,他问:“颜大娘那张琴,是‘云泉’吧?”
  邯翊说:“是啊。”
  文乌的神情便有点奇怪,“那她是及文钧的后人?”
  邯翊想到些什么,怔着没说话。
  文乌低声说:“你跟她搅在一起,还是小心些好。”
  颜珠的来历他一直很清楚,可是他从来也没那上面想过,因为及文钧毕竟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二十年前的恩怨还有什么重要的?如今一经提醒,他的心却陡然一沉。
  文乌又说:“景暄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要想护她周全,早些打算为好。”
  邯翊便若有所思地看看他。
  文乌拦在他前面,哂笑道:“别打我的主意。我不想揽这个麻烦,说实在的,我只怕也不够份量。你真要找人帮忙,我看还就是兰王能帮得上。”
  邯翊苦笑,兰王倒是必定帮忙,可是也必定没好话听,“让我再想想吧。”
  “也好。”文乌提醒他:“这事情只怕瞒不住表叔,你这几天小心点为妙。”
  邯翊怔了会,点点头说:“我有数。”
  果然,隔日午后,宫中来人传召。
  一进乾安殿,黎顺迎上来,告诉他:“大公子小心,王爷大发脾气,把茶杯都摔了。”
  邯翊硬着头皮进了东安堂,果然满地狼藉还未收拾。白帝脸色铁青,一见他进来,顿时眼风像钉子似的戳了过来。
  “挺好,懂得置外宅了!”
  辩也无用,邯翊就势跪倒。腿刚挨着地,便觉得左膝锥心地疼,知道是被碎瓷刺到了。然而他不敢动,也不能动,动了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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