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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弄人,为叛党传信的她安然无恙,一无所知的妹妹却因为姻亲而失却荣华。
嘉幽郡王兵败被幽于皇陵后,江荻红安分了一段时日,可偌娜亲政后的所作所为让她日渐绝望,往日的心思又冒了出来。她本来就在苏郡任职许久,原本是北江州五位下的官员,上一次苏郡暴乱她便与为首的几个有秘密往来,也靠着自己的官位帮他们不少忙。等提升南江州知州眼见齐霜苛政之下百姓民不聊生,和那些绿林豪强接触久了,又看多了官逼民反的悲剧,往日只想保命和自图荣画,此后却生出了救民于倒悬的凌云壮志。
她是南江州知州,一州之地,悉听处置,军政大权一手掌握,她要叛当然比乡野村民多了许多优势。照着她往昔的脾气,不会在这个时候叛,一郡之地何以对抗天下,而她一非皇室贵州、二非公卿显赫,天下何人能服?然而此刻她以觉富贵如烟云,一门心思要为百姓争活命。
她说:“郡守残暴,天子无道,反与不反皆无望。与其死于苛政,不如振臂一呼!”
于是,苏郡南北江州在苏台历两百二十七年的最后两个月上演了让人眼花缭乱,又为之荡气回肠的叛乱剧。江荻红,这个三十六年人生平淡而过,最多只能在地方志上被不咸不淡纪录几句的女子因为这一场动荡而将自己的名字写入苏台王朝史。
对于江荻红,后代的评价并不稳定,赞美她的人将她与苏相提并论,反抗强权、为民请命;而批评她的人则说,身为朝廷命官安定地方乃是职责,要为民请命有的是方法,她为何不能效仿先贤上万言书、买棺谏君等等,却挑唆百姓叛乱,致使苏郡平地烽烟、生灵涂炭、田地荒芜。更有人说江荻红的行为并不像她表现或者自我辩解的那么单纯,其后依然有嘉幽郡王的影子,乃是为了让嘉幽郡王东山再起而使苏郡烽烟动荡。这种说法也有道理,因为从江荻红的物件中找到过她在苏郡任上仍与嘉幽郡王那些漏网同党往来的书信,其中颇有对朝廷不满,希望嘉幽郡王能登基重整乾坤的意思。至于这个时候仍在皎原江宁道离宫,日日与凤林作伴的苏台丹绫是不是手眼通天,在被幽禁中尚且遥控数百里外的苏郡风云,这一点苏台正史中没有记载,当事人也不曾有过明确表示。
十二月二十二日,朝廷依旧在为苏郡叛乱焦头烂额,原本应该立刻派出兵马镇压苏郡暴动,然而这个时候的朝廷却因为对齐霜的态度分裂为两派。一派认为齐霜作为郡守所作所为并无违背律法,用琴林映雪的话说:“南安郡王既没有贪污也没有草菅人命,所征收的赋税没有超过朝廷允许的范围,百姓暴动那是因为他们不想缴纳钱粮,乃是早有叛乱之心,南安郡王何错之有?”另一派以大宰卫暗如为首,坚持朝廷应该对南安郡王问罪,他们认为苏郡的叛乱完全是因为齐霜过度使用暴政而导致民不聊生才激起民变,所以只要朝廷对齐霜问罪,根本不用出动军队就能平定叛乱。
卫暗如原本不是喜欢在这种事上争长短的人,能做到大宰统领六官的人都是千灵百巧,尤其不会过分执著一件事。卫暗如自小就学一个道理“刚极易摧,情深不寿”,这种为民请命抓着皇帝的袍子进言死也不肯退一步的得罪人的事一向是由西城照容去做。为此某一次这两亲家一起喝酒,半醉之时暗如对照容说:“你便是事事都太顶真,若说才干你在我之上,却永远做不到天官大宰。”照容当时一阵苦笑,随即道:“能位终于司徒,我愿足亦。”可这一次她也不知吃错了什么,坚持不懈,不惜在早朝上与众官争执,便是皇帝的面子都不卖。偌娜面对这位天官大宰多少要给一些面子,被吵得头昏眼花的看到涟明苏站在一边低眉垂目,又想到他很长时间以来也不知为什么甚少在朝堂上说话,便叫了一声:“少宰以为如何?”
涟明苏这两年来但求无过,又最好被人彻底忘记,平日里只把自己本分的事做完,其他的一概不管,再不复当年的热心。他变化的连西城照容都发现,找机会问他可有什么为难的事,涟明苏淡淡道:“并无为难之事,只不过自从上次受伤后身子一直不好,连着心情也颇为倦怠,或许我该向皇上告病还乡才是。”
此刻被天子点名,让他无从回避,从天官队伍中走出来,站在二位官觐见的位置上,先向四面扫了一下。凰座居中,偌娜一身朝服华贵的端坐其上;左侧略小一些的座属于正亲王,目前上面座的是花子夜。再往下立于丹陛之上,比重臣更靠近皇帝,且居高临下俯瞰朝堂的是和亲王和另一位正亲王的夏官大司马苏台迦岚。涟明苏的目光从和亲往这边过的时候略微停了一下,和亲王也看着他,与他目光对上苏台清扬微微挑了下唇角,那目光仿佛在说“掂量着自己的说话,说出口可就收不回去了!”
涟明苏又垂一下眼,随即微微抬头道:“臣以为,大宰所言甚是!”
丹陛上,苏台清扬唇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正因为对齐霜处置产生的矛盾,反而使派兵镇压一事也被拖延下来,而苏郡的起义军在江荻红领导下攻城掠池,到了十二月下旬,苏郡二州十一县中的七个县全部陷落,其中包括南江州州治,以及苏台兰的故乡北江州名城苏县。剩下的只有北江州州治以及金壁关保护下的三个县。义军连连取胜人人欢欣,苏郡百姓早就被齐霜的苛政压得喘不过气来,至此蜂拥而起或投效义军,或暗中帮助,便是什么也不参加的说到义军也暗中竖一下大拇指说一句“有胆识的好儿女。”这般气势如虹之下,“攻下北江州”“火烧郡守府”“杀齐霜”的呼喊震天撼地,此时江荻红却下令义军放弃未能攻下的四县,建立以南江州州治为核心的新郡守府,令各地义军退守关城,保存力量以备大军围剿。至于齐霜,江荻红说“齐霜必须要杀,不过她是个有才的人,也深明用兵之道,带走的三千兵马精悍如虎,犯不着和他们硬碰硬。守住几处要道,就让齐霜和她的三千兵马在苏郡里东闯西突去。南江州各县都在义军控制中,齐霜想要保命必须回到北江州,所以守住要道,在险峻关卡设下埋伏,齐霜闯关便与她厮杀,否则她爱哪儿哪儿去,这群人早已疲惫不堪,又没有给养,无处歇息,再半个月两个指头都能捏起来。
苏郡的义军声势浩大,齐霜便被逼到了绝境。
无处休养,无处补给,援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到来,而民心早以远离她而去。在此期间她们和义军交战过几次,互有死伤,总的来说还是她的军队略占上风。然而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知道叛军并未出主力,而几次想要冲关回北江州敌人的军势顿时如虎,而她一退兵对方也跟着退,并不追击。这样她便知江荻红用的是疲兵之计,要让她无处可以最终疲惫自败。
到了十二月二十日齐霜做出了新的布置,她仿佛被给养短缺逼得丧失了理智,忽然带兵快速北上八十里猛攻南江州州治。江荻红见她来势汹汹,怕她真的狗急跳墙,调动周边的义军回来支援州城。
二十二日夜,天色阴沉,无月无星。齐霜的阵营里战鼓擂了一夜,江荻红让城中兵马只管守好城池不用理睬,但登援兵到了里应外合将她斩于城下。到了第二天傍晚,鼓声还是不断,却不见炊烟不闻人声。守城的将官起了疑心,江荻红亲自上城,也觉得那营帐死气沉沉,鼓声虽然不断,却敲得毫无章法。她略略一想暗叫一声不好,急急命令开城派出一支军队靠近敌营。
不一会属下来报齐霜营中已空无一人。至于那鼓声,原来是有人用链子将几条狗挂在鼓上方,爪子上绑上鼓槌,挂的高度让鼓槌正好能碰到鼓面,狗被吊得难受不断挣扎便一下下击打鼓。
而此时齐霜称义军增援州城,各县没有防备,一口气连冲几处要塞转眼到了苏郡与沈留郡的接壤处。
二十四日清晨,洛西城刚刚起身就得到回报:“苏郡郡守南安郡王为叛军追杀,奔逃入郴州城!”
下篇 第十一章 竹帛烟销 下
二十七日是朝会日,三十日起就要停朝过新年,接下来两天也是庆典为主,所以二十七日的早朝算是一年中最后一次正常的早朝。每十天一次朝会,这一天包括成年且有封号的皇族宗亲,以及京官四位以上都要参加,包括那些平常可以蒙头睡觉的闲散官员,例如太学院的教授们。这一日早朝依旧为齐霜以及苏郡内乱的处置吵得不可开交,三阶以上人人被点着表过态,可这一次对立的是六官官长们,谁也不肯退一步,而皇帝的想法也极其不明确。
其实偌娜一点不觉得齐霜做错了什么,再说了,齐霜的所作所为都是她苏台偌娜两个月前刚刚朱笔钦点表彰过的,且还写到邸报上传扬全国。现在却说齐霜在苏郡的行为是苛政,激起民变,要拿她问罪;若是同意了,被问罪的是南安郡王,可这巴掌却是结结实实打在皇帝脸上的。更何况率天之滨,莫非王土,又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天下都是她苏台皇家的,百姓为她这位皇帝尽心竭力理所应当,有什么理由纵容他们有点风吹草动就不乖乖交纳赋税;倘若全天下人人叫嚷两声都免税,国家靠什么发展,她这个皇帝去喝西北风啊!
不过,这个时候偌娜还知道什么叫做“众怒不可犯”,勉强耐着性子想等朝臣们自己吵出个结果来。反正苏郡的状况越来越糟糕,等那群反贼早晚拿下郡治,出兵攻打其他的郡朝臣们再怎么不愿意也得发兵,甚至没空再来管齐霜。这日早朝听大司礼、大司寇、大司空和大宰、大司徒争辩不休,每一句话在这半个月都被翻来覆去说了十几遍,人人都有道理;越听越无聊,目光便在朝臣身上打转,看看还有什么人没被她拉出来表态的,也好让她挺挺新鲜话语,看那两派至少有一派的脸色阴晴不定一番也算是乐趣。
连着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一个合适人,绯色四位官服,站在春官队列的最后面。皇帝清清嗓子叫道:“少王傅卿——”
水影从当上春官那天起,上朝的时候除了“皇子们的教育”“太学院东阁总考”外就没有因为别的事被点到名。花子夜想要听她的意见用不着在朝堂上,偌娜则被皇太后还有围绕她的那群外戚们撺掇的压根就不想听到她的声音。猛然被皇帝点名,有点不习惯,但听皇帝又道:“少王傅以为南安郡王该当如何处置?”
偌娜点她的名倒也不是完全无聊闹得,其实这些天她很想找一个不在那两派中又有点身份的人出来说句迎合她的话,打压一下杀齐霜那群人的声势。她知道水影这些年来谨慎之至,不管在背后通过花子夜作了多少惊心动魄之事,在人前却甚少表态,以往也有类似的事,被人问到的时候总是模棱两可的糊弄过去了事。她便要此人模棱两可的回答,不表态也就是畏惧,畏惧会让人觉得她倾向于问罪一方,而作为朝廷少王傅,一度被称为神童才子,而又以学问名满京城的女子表示了对齐霜的“支持”,大宰和她的支持者也会为此困惑。
水影不急不缓的走出来,微微抬眼向皇帝和三位亲王扫了一下,在掠过花子夜和清扬的时候着意停顿一下。花子夜故意望向别的地方,一脸“我不管闲事,你别给我找麻烦的表情”;清扬的目光和她接着的时候淡淡笑了一下。
她微微抬起头,神态端庄,用柔和却又坚定的声音道:“齐霜暴政失道,致使民不聊生,激起民变之罪不可不问。苏郡百姓为自保而反叛,叛乱至今只打出杀齐霜旗号,乃是反官不叛君,其罪可赦。唯南江州知州江荻红,身为朝廷命官,未能阻止南安郡王暴政在先,撺掇百姓暴乱在后,亦当问罪。然苏郡百姓皆以江荻红马首是瞻,唯其为民举事,若仓促问罪必乱民心。
“臣以为,陛下可颁布旨意问罪于南安郡王,夺其郡守之职。同时,斥责江荻红未恪尽官员本分,命她先逮捕齐霜戴罪立功,然后自来京城请罪,秋官依照律令公正办理。问罪之后,陛下再念她一心为民,赦免江荻红及苏郡百姓;如此一来,叛乱自消,民心重归,律法的尊严也不会遭践踏。
“此外,请陛下立刻下令京城四营调动兵马平叛苏郡,并不需要立刻攻入,先包围苏郡,扼守各个关卡,摆出即将进攻的态势,让叛乱者畏惧。然后陛下下达赦令,安定民心,如此一来兵不血刃苏郡和苏郡的民心都会回到陛下身边。”
这一天傍晚,殿上书记昭彤影带着一壶桂花酿拜访自己效忠的人——苏台迦岚。
迦岚刚刚沐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