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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没有继续发问,织萝遇到秋水清之前所到过的地方可以通过长林班的游历路程以及千漓出没的地方来推断,甚至于织萝真正隐瞒的是什么,她也有八成了解。这一刻还是享受一下有弟弟陪伴在身边的感觉。
织萝也想岔开话题,短暂的沉默后笑了起来:“姐姐为什么让他离开王府啊?”一边指指厨房的方向,笑得有点贼。
“他跟了我那么多年,尽心尽力,我这个当主子的送他个礼物也是应该的吧。大概是我自己也当过奴婢,总觉得自由是最好的礼物。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不好么?有自己的房子,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织萝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说不定日照觉得只要在姐姐身边就好,至于是不是自由自在并不在意。”
“兴许吧,”她笑了下,随即正色道:“这是我作为主子最后的特权!”
织萝又道:“日照将来会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这少年为什么对她昔日的侍从这样感兴趣,随口回答道:“那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吧。”
织萝挑了一下眉忽然道:“姐姐不怕日照给别的姑娘家拐去,他生得好看,人又聪明,我看中意他的姑娘一定不会少。”
“他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子,我自然无话可说。”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闪动,分明在说“难道能有比我更好的女子?”略微停了一下,她望向自己的亲弟弟,能够感觉到血脉相连的神秘作用,让她望向这个少年的时候会有一丝温柔——就只有一丝,没有更多东西了。毕竟这个弟弟在她离开故乡后才出生,他们没有能够彼此分享的记忆。
织萝在她开口之前用非常平淡的口气道:“等下吃过晚饭我就回家了,要是有什么事我就来告诉日照,好不好?”
她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刚刚一动织萝就抢道:“我也想留在姐姐身边,不过少王傅抱养舞伎只怕会被弹劾吧。”
水影笑了起来,无可奈何的点头,随即柔声道:“记着,若是有什么事立刻来找日照,不管我是不是在京城,能不能出面,日照都有法子保护你。”
织萝告辞后水影将类似的话又向日照重复了一次,那青年皱眉道:“织萝少爷作了什么,或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上,会惹来杀身之祸么?”
“我在想,他离开沉日谷的时候,娘是不是把那个东西也给了他。”
“那个东西?”
“千月家族的信物,族长的标志。”
“”
“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是一块玉牌——寒关玉,上面还雕刻了千月家徽一行字——后来我查过不少史书,我想,那应该是千月家徽的创造者亲手刻就,上面的文字则是莲锋在江漪开系时手书的八个字‘皎如明月,洁如寒玉’。”
十二月初,苏台迦岚的成婚大典在鹤舞郡治明州举行,相对于“正亲王”这样的封号,迦岚的婚典显得有些“寒碜”。不但准备的时间不够,参加婚典的宾客更是过于简单和低微,几乎没有什么王公贵族、高官世家,前来祝贺的只有鹤舞大小官员以及当地的名门氏族。而同样是正亲王,花子夜的婚礼上皇帝亲自前来观礼,下圣旨祝贺,由春官长大司礼主持,宗室贵族济济一堂,琴林家陪嫁的物品摆满了凰歌巷。
迦岚的婚礼不但仪典简单,王妃玉台筑所在的西城家也明显准备不足。从花子夜登门提亲,到两家定下婚期已经是十月里,西城家只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为儿子准备嫁妆,然后由洛远及静选夫妻千里迢迢送到明州。为了赶时间,洛远三人走的是陆路,所带物品有限,大量嫁妆装船运送,偏偏这一年白水江几条支流水流不足,船只行走缓慢,还在某县因河床过浅停了十来二十天,此时尚且在距离明州城四百多里的地方。
主持婚典的是鹤舞的春官司礼,女方唯一的亲人永亲王蕴初看着简单的婚礼场面忍不住叹了口气,后悔自己夏日里不该因为不满意王妃人选和妹子怄气而忽视了婚典的操办。永亲王妃则为丈夫居然在妹子婚礼上叹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于是,在苏台历两百二十九年十二月,西城玉台筑正式冠家名苏台,皇帝册封其为正亲王妃。这是西城家族三十年来第一位亲王妃,也是继雅皇帝时的韵宾之后西城家在皇族中获得的最高地位。而在苏台王朝,则是八十年来第一位行过暖席礼又是男子的亲王正妃。
就像永亲王担忧的那样,违反常例的事十之八九不会得到祝福,苏台迦岚的这个选择为她在永宁城高官贵族间赢得的取笑显然比祝福或者钦佩要多。连在后宫的秋水清也不断地听到关于这个婚事的窃窃私语,其中有些猜测的恶毒让卫家的新任当家震惊。直到某一次两个低阶女官在那里猜测玉台筑是如何“勾引”上正亲王的时候,忍无可忍的秋水清走上前去狠狠给了对方两个耳光,当着众人的面怒道:“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你们嚼舌头的对象是苏台的正亲王,今上的亲姐姐!卿等如此胡言乱语,置圣上的体面于何处?再让本官听到有人出言不逊,以大不敬治罪!”从此,至少在表面上,此类流言蜚语从后宫绝迹。
但是在朝堂上甚至在民间,对于这么个王妃的出现人们各有想法,也各自从这个话题中寻找乐趣。朝房内自然是人人向西城照容道喜,来不及去鹤舞送礼,便提着各种珍奇物品踏破了西城家的门槛。可一转身,压低声音说“西城家的儿子还真有手段”,然后彼此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大笑而去。
玉藻前某一日和丈夫谈论这些闲话,白皖忍不住为自己昔日的主上受到的非难而愤怒,言语间难免也有几分责怪迦岚不该娶不和礼法的王妃,徒惹人笑话。玉藻前嘿嘿一笑,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子道:“亏你好意思说这种话。难道我娶你的时候没被人笑话够?还当你能因此对正亲王妃的遭遇感同身受呢,真是没见识的男人!”
白皖被妻子骂了一顿且非常难得的说不出反驳的话,想想自己的这场婚姻确实也是被人当作笑料看待的,相比较自己,玉台筑的暖席礼并不违礼法,也没什么错。结果那天晚上害得他不敢正视妻子的眼睛,每次看到她那要笑不笑的表情就抬不起头来,着实让玉藻前扬眉吐气了一番。
苏台迦岚在四季如春的鹤舞与新人缠绵眷恋之时,苏台东北方的叛乱却日渐扩大。鸣凤军与茨兰的军队进了几次正面交锋,双方各有胜败,鸣凤军不敢继续攻势,转而守住鸣凤与叛军控制地接壤的几座城池,采取守势。鸣凤大都督向朝廷告急,请求朝廷直接派兵支援。
苏台偌娜想起了清扬的主动请缨,然而没有等到她向清扬询问,后者却上书向皇帝请辞,她要返回自己的封地永州。花子夜听到这个消息狠狠的跺了下脚,骂了句足以让人脸红的粗话。他和照容等几个可靠的大臣商量过,还秘密约见了镇守京城三营之一的丹舒遥父女。几次讨论后,觉得若是有机会,就让清扬领军去平叛,在她离开京城陷入与茨兰的苦战之后,西城照容等人立刻在京城发动,让涟明苏自首招供,拿出相关证据,接着说服皇帝收回永州,即刻派兵控制永州,搜查亲王府,扣押永州夏官并将永州军队中的高级将领尽皆更换。到时候清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从施展。
然而,和亲王显然预料到了这一危机。
对于逍音的审讯到十一月中旬后忽然没有了进展,原因便在于对涟明苏的处置上。二十多年来涟明苏清廉如水,且不遗余力地提拔青年官员,不与任何人结党,一向声誉卓著。尤其是受过他提拔的官员不下百人,有许多已经成为国家栋梁之材。不管是照容还是白皖,都不忍心进行会让涟明苏身败名裂甚至丢却性命的最后一击,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西城家族。
涟明苏是他们揭穿清扬谋逆之举最重要的筹码,但是并非万无一失。他虽然是朝廷高官,可罪民这个身份足以让他所有的证言都大打折扣。倘若不能一击成功,清扬和那些与她密谋的大臣们恰好可以反过来打击西城照容,使国家再失栋梁。
但是这枚棋子用晚了便毫无意义,等到清扬高举叛旗的时候才推出来,白白送涟明苏性命。故而,对于这些人而言,最好的时机便是清扬离开京城又尚未发动之际,能够因此让朝廷早做准备,甚至立刻反映,迫使清扬仓促举事或者根本来不及举动。
而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一些更确切的证据来补充,如果不得不牺牲涟明苏,至少要让他的牺牲有价值。至于这个突破口,有一个人提供了选择,她在正亲王府对着花子夜,用口型无声的吐出两个字——“皇后”。
然后,十二月十三日,苏台清扬带着几个亲信离开苏台京城永宁。
清扬离开永宁城的前一天,京城的一角发生了一件小事。长林班舞伎织萝和同门们应邀去唱堂会,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宵禁,那家派家丁拿官家的牌子送他们回去。班主早就叫好几乘轿子来伺候班内的几颗摇钱树,最舒服的那乘当然是给织萝准备的,剩下的扛着乐器、衣服箱子说说笑笑往住地走。就在距离他们租下的那个院子一条街的地方,一群黑衣蒙面人袭击了这些人,长林班众人哭叫成一片,四散而逃。然而进攻者很快发现他们可能犯了错,尽管长林班的人四散而逃的样子非常正常,可抬轿子的人一个个镇定自若,轿子放到地上的时候依然小心翼翼。
寒光闪现的瞬间,普通的轿夫挺起胸膛,迅速移动的脚步以及井然有序的队列告诉来犯者——这是一群受过严格训练的人。
战斗的过程并不是很长,来犯者同样受过严格训练,事出意外立刻撤退。于是当一队巡夜的士兵被惊动跑过来的时候,所看到的是轿帘掀起,从中走出神态自若的玉藻前和缩在他身边一脸惊恐的织萝。
等到这群人回到他们租赁的院子,里面走出日照,向着玉藻前一礼到地。后者皱着眉道说:“为什么我会答应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呢”日照笑道:“不过看样子小人的猜测没有错,若非大人相助,织萝少爷大概已经被五花大绑塞在麻袋里运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玉藻前一面往外走一面四处看看,挑眉道:“该死的你们两个还不肯向本官说明白理由。”
“改日登门请罪。”
玉藻前很像挖苦一句说“你能拿什么来请罪?”最终还是作罢,嘿嘿冷笑两声坐上轿子回家了。而日照在长林班的院子里留了一夜,直到翌日天色大亮才对织萝道:“应该安全了,不过你还是要当心。”
这个翌日便是和亲王离京的日子。
事后水影才知道这个小小的插曲,吃惊的看着昔日的侍从道:“你怎知道有人会来强行带走织箩?”日照微笑着回答说:“既然当年发生过让织箩少爷那么狼狈逃出来的事情,我想他们走之前应该会想要带走他。”
日照的猜测一点不错,试图绑架织箩的那几个人就是清扬派出的。而千漓知道这件事,甚至在她听到那些人回报当时的情况说“织箩少爷和玉藻前在一起,守卫颇多,无法速战速决”后狠狠地跺了下脚,骂了句“贱人!”,还觉得不解气,补充道:“自甘堕落的混帐东西,丢尽了我的脸!”
千漓是在织萝服礼后没多久遇到他的,那时他已经开始接夹花贴,且每到一处都红极一时。他离开家族的时候织萝十一岁,五年时光两人都没有被岁月改变到认不出彼此的地步。她发现这个弟弟居然坠入风尘后愤怒至极,毫不犹豫得找到他然后一巴掌甩过去。织萝捂着脸站起来,看着她说:“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她说“我是你的姐姐”,又说“你丢尽了家族的脸”“我替娘教训你”。那少年白净的脸上指印清晰,冷笑着说:“你也配说家族这两个字。你逃离家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留下来的人会遇到什么,你替娘教训我?如果娘看到你,她会亲手打死你这个害死爹爹的逆子!”
她被这个消息吓坏,然后他们两人忽然放下一切抱头痛哭。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和织萝都尝试着原谅对方,那时她已经投效和亲王,且以千月嫡系、千月素重生的名义在各地被奉若神明。织萝一度跟在她身边,而她给了长林班主一大笔钱,织萝仿佛恢复了乖乖巧巧的样子,就像是在沉日谷那样,是她乖巧听话、聪明伶俐的好弟弟。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织萝先是要她不要再以千月家族的身份行走四方,然后又要她离开清扬,还说要一起回家。她完全不能理解这个孩子的想法,而且渐渐的失去说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