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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以一等第五名登科的后宫女官水影嫣然一笑:“臣愿意伺候陛下。”
爱纹镜伸手揉一下她的头发,温言道:“傻孩子,琼林夜宴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快出去。”
“臣更愿意在陛下身边。”
君王脸色一沉:“琼林夜宴是苏台建国以来的规矩,簪花、敬酒、夜宴、放灯,一样不能少,否则不祥。”
少女脸色也跟着一变,当即跪倒在地:“臣该死,臣任性妄为,陛下赎罪。”
皇帝摇了摇头,脸色又温柔起来:“傻孩子,登科第一天就要死么,哪有琼林夜宴杀一等登科的道理。快出去吧,到了放莲花灯时少了人,朕就要听大司礼唠叨了。”
水影行礼后缓步退出,爱纹镜何尝看不出这孩子的神色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去赴宴,不由叹了一口气。他自然也听说了那些“以色侍人”的传言,只可惜他虽然是君王也堵不了天下人的口,何况还是些别有用心的口。那日那孩子在栖凰殿外长跪不起,仰着头说:“陛下,请准臣参加进阶考。”他大怒,说你不是糊涂人,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朕已经给了你荣华富贵,你还要参加什么进阶考,你怎么有资格参加进阶考?说完他也后悔了,却见那孩子不哭不闹,就这么跪着,在他拂袖而去后还端端正正跪在那里,从正午到深夜。第二天下朝还见到这孩子跪在殿前,旁边两个高位女官陪着,大概是知道她受宠,怕她年幼跪的时间长了出了什么事在他面前交待不过去。君王也心痛起来,正难抉择的时候女官长低声说了一句话:“那孩子要参加春闱为的并不全是自己,恐怕她是想让天下人知道,陛下器重之人并非只有容貌。”
忍不住又叹一口气,这十五岁的女子以为堂堂正正通过进阶考就能让天下人闭嘴,只可惜有时候不明不白的被看作正人君子;光明磊落的反作有私。纵然才学压众人,能服得只有阅卷的考官,服不了天下之人。昔日里躲在后宫,在怎样也有人压着,众人知道什么是本分;而如今是放到了朝堂上,放到了天下才子面前,有的是自命清高的人显示一下自己是如何“不畏权贵”。
昭彤影再次见到那个被传说“最好离得远点”的少女时已经是放荷灯的时候,众人来到琼池边,见到处都是灯笼火把,将一个琼池边照的亮如白昼。而湖上已经是幽暗的,湖水平静,风过时有柔和的波浪映照烛光星光,如丝段一般,缓缓起伏。安靖国人相信放河灯能够驱邪召吉,不同的时令不同的原因,放的河灯类型也不同。琼林夜宴的河灯做成荷花状,新登科的在自己的河灯上写上名字和生辰八字,然后放入水中,等到蜡烛快要烧尽的时候自然会引燃灯罩。那是希望这些即将成为官员的考生能够如荷花一般出淤泥而不然,清雅高洁,写上名字和生辰在水中烧尽也算是一种誓言。
那在一些人心目中被称作神童才子,却又明显被同科排挤的女孩在放河灯的时候情况也没有什么改善。甚至站的近了点都有人缩缩身子拉拉衣角,好像生怕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只有几个二等三等的考生反而主动走上前去和她搭话,可不知道是话不投机还是这女孩子年龄小不擅长交际都说不了几句。看她抱着盏灯在水边蹲着,好半天不放下去,昭彤影越看越有趣,和几个同僚打声招呼就径直走了过去。才走两步却被人一把拉住,一看是西城静选挑了挑眉。
“你知道那是什么人?”
“新科在榜的考生。”
“那是——”
微微一笑:“不就是你早上说的那个神童才子,托她的福列位大人都觉得还是我昭彤影比较合适陪伴君王。”
静选苦笑一下:“那些话那些都是胡话。”
“虽然是胡话,不过有人不待见这女孩儿飞黄腾达大概是真的吧?兴许还真觉得我昭彤影还比较讨人喜欢点是不是?后宫中人和这些同科应该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而榜上不乏远道而来的寒门素子,要是没有人恶意中伤,甚至挑动了人,那些人上榜那么一两天就能听到多少宫闱秘闻,居然一个个忙不迭做出划分界限的模样。这姿态到底是做给哪一个看的呢?”
西城静选愣了半天,又一阵苦笑:“知道了还过去?犯不着啊,昭彤影。”
“西城——”她笑得云淡风清:“你不是说我能在这琼林宴上托的是她的福,我说了要当面道谢。”说罢笑吟吟走了过去。
长到十五岁,水影还是第一次放河灯。皇宫里放河灯的节庆说少也不算少,可之前轮不到她来玩,之后,又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在荷花花瓣上写好名字和生辰,照规矩要四平八稳放到水里,不能摇晃更不等翻覆,越稳越吉祥,最好烛火都没有明显摇曳。然而一到岸边她就傻眼了,琼池的岸高矮不平,考生们都选堤浅的地方,一伸手就能放下去。而她不愿意和那些人在一起,故意走远了,这一远好地方就没了。看看高度怎么都不能顺当的平放到水面,试了几次都差好几寸,若是这么松手肯定好一阵摇晃,实在不吉利。正为难,听旁边一人笑道:“趴着就能放下去了。”
狠狠一个白眼丢过去,心想哪有琼池边放灯趴在地上的,成和体统。她只当又是同科哪个自命清高的来取笑,又生气又委屈,虽然狠狠瞪眼,可眼圈都有点红了。
“我帮你挡着,旁人看不到的。”索性也蹲下身子,笑吟吟道:“难道要拿在手里等蜡烛烧尽?要不,我帮你——”说着伸手要夺,水影大吃一惊叫了声“不要!”身子一拧,心想河灯怎么能让人代,这人真没规矩。这一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真的一手抓住岸边杨柳枝身子深深伏下去,半趴着伸手果然将河灯放下,然后一跃而起,再看自己的河灯,稳稳落在水上烛火都没摇动。直到一层浪至,才随波荡开,心中一阵欢喜,脸色也平和下来,向那说话的人微微点头就要离开。
“你是一等第五名的考生吧?”
脚步一顿:“是——我叫水影。”
“你的文章写的极好。”她笑容如花:“这两天已经有一些答卷传了出来,刚刚遇到副主考涟明苏大人,才知道我最喜欢的两篇都是你写的。果然是神童才子,只录第五是可惜了。”
外篇 番外 五陵年少5
苏台历两百一十七年二月的琼林夜宴是昭彤影与水影的第一次相识,那一年年长的那个十八,年少的尚未服礼。此时昭彤影才华初展,已经表现出日后出将入相的名臣风姿,而第二年夏天才行服礼的水影还只是深宫中侍奉君前的女官,到她震慑王侯还有很漫长的时间和很艰难的道路。
而那一天这两个人并没有基本礼貌之上的接触,在水影经历同科的排挤后对人充满了戒心,难免冷淡。然而,昭彤影的出现依然改变了这个后宫女子的人生。昭彤影的一张请柬让她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踏出深宫;也是在昭彤影的府邸,她第一次以“水影”的身份被人奉为上宾;更是在昭彤影的宴席上她结识了那些在未来岁月中能影响苏台王朝命运的人——西城静选、黎安。璇璐、琴林拂霄
在那个时候这段友谊对水影的价值远大于对昭彤影,这件事本身在昭彤影而言也不过是一时的侠义之气。她年少美貌、多才多金,即便没有位阶都足以成为京城富贵人家争相结交的对象,她的生活多姿多彩,正是五陵年少,跃马平原,醉卧秦楼的逍遥快活。
转眼春去夏至,杏花枝头登科的考生结束了一场场饮宴,送别金榜题名天下闻的得意,开始踏上官场生涯。这一科外放的人格外多,就连榜首拂霄也外放南方某州出任五位知州,是这一批中获官最高的一个。玉藻前也放了外官,位在六阶,地方倒不错是临近京畿的中原某州。后宫女官水影也获得了应有的荣誉——六位文书女官,担任皇子们的总教习。在苏台两百多年的历史上这是第二次出现未行服礼就出任文书的案例,也因此惊动京城,皇帝用这个举动告诉天下人他对这年轻女子的器重,也给了她在众人面前一展才华的机会。
夏天到来的时候,苏台朝廷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西方扶风郡守军在与西珉接壤的边境捕获一队私自出关的商旅,没收大量粮食和武器。地方官一开始只当作普通的私运来办,只不过私运武器粮草到异国是要杀头的。那些商人也满口认罪,本来这案子要结了。却有一个细心的人发现许多武器的手柄上都有被摩擦过的痕迹,类似用刀刮掉了一些东西。此人起了好奇心,将缴获的武器一件件查过来,结果从一柄刀的刀柄上看到了未刮干净的几个字“凛霜豫河”。此人当即大惊失色,这豫河是凛霜郡最大的军械生产地,也是凛霜军械库所在,换句话说这些人倒卖的并不是普通兵器而是已经入库的军械。当地州府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自作主张,报到扶风大都督府,扶风都督邯郸蓼一看“豫河”二字显然牵涉到了凛霜郡,在自己职权之外,一道折子上到朝廷连同涉案所有人和全部赃物打个包派人押运上京请皇帝处置。
大司马丹舒遥收到下属的公文冷汗当即就下来了,忙着请来大宰、少宰二人,那两人弄明白事情经过也是面面相觑。原来这件事一看就知道和扶风大都督脱不了关系,入了库的军械,先有司库查点验收,再上面有军司马行司马定期复查,更有巡查使抽查。凛霜是苏台边关重中之重,加上当地交通不便,军需粮草运输困难,库藏查得越发紧,要不是有强硬到极点的后台,什么人敢私卖入库的军械。至于那些粮食,恐怕也是军粮。然而,这凛霜大都督乃是皇帝爱纹镜的舅父,皇帝生母穆皇太后同父兄弟,名门紫家的公子,几重身分加在一起谁敢动手。几人商量一下当天联袂进宫求见皇帝,结果折子递上去整整十天没有得到半点回音,皇帝不说查不说不查。此时扶风押运的军官也到了京城,大宰弄不明白皇帝的心思,只能吩咐将人押在天牢,东西缩在夏官署的仓库里。如此又是三天,一日早上天牢守关惨白着脸来报说在押的两个主犯撞墙死了,卫暗如刚要前往天牢打探,夏官署又来报仓库遭窃,丢了不少要紧东西包括那柄有军械标志的刀。这一来,连丹舒遥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这天牢人犯自杀,司马署证物丢失的消息报到皇帝面前顿时恼了爱纹镜。皇帝也知道自己的舅父脱不了干系,一来他是孝子,而来牵涉到一大世家的荣耀,他也知道这舅父也就是贪钱而不是真的要叛国。他将军械粮草卖给西珉叛军而非直接从凛霜出境给北辰,也就是为了西珉与安靖素来联手。他将折子押了半个月不闻不问,就是想以此歇事宁人,又请父后写了封信给舅父,要他安分守己。哪里想到这人将皇太后的意思理解到反面去,以为是暗示他事情败露要他应变,这一应变就弄出了天牢和司马署的案子。这一来,爱纹镜真的被激怒了,不但怒他胆大包天,更吃惊于一个远在边关的都督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戒备森严的天牢和司马署逼死犯人、偷出证物,那是何等可怕的关系网。想到这一点爱纹镜就动了杀意。然而他即不想让皇太后伤心,又不愿直接和自己的父系对立,加上几大世家把持朝纲,平常谁也看不惯谁,可到了关键时候盘根错节相互帮衬,牵一发而动全身,顿时就为难起来。
这日他看完奏章又看到卫暗如请示扶风这桩事,只觉心烦意乱,在书房中一圈圈转,直到深夜也不就寝。到了子时栖凰殿宫侍长进来,他挥挥手说朕不想休息,出去出去。宫侍长笑了笑躬身道:“陛下,文书女官求见。”
那少女总是带着一点温柔笑容,行礼后依言在爱纹镜身边坐下,见她娇媚一笑道:“陛下可是在为凛霜军械之事烦忧?”
爱纹镜叹息道:“只有卿知道朕的烦忧。”言下之意就是枉费我那么多子女,那么些天了一个来关心此事的都没有。他素来喜欢这女孩儿的聪慧,当下微笑道:“不过,卿可知道朕在烦心什么?”
“臣斗胆猜测了些。”
“哦——”
“臣斗胆问陛下一句,此事陛下到底想不想查?”
君王一愣,往日这孩子也每每在他烦闷之时来劝慰,可从不主动过问朝政,当下起了好奇心,温言道:“卿猜猜看。”
少女眼珠子一转:“臣揣测,陛下已经不想保凛霜大都督了。”
“”
“陛下所难,只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此案的人。位阶高的,办起来容易,可高位多世家,盘根错节。位阶低的,未必敢办,即便有胆量,也不见得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