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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影嫣然道:“这不是好好的,闻到花香走开了几步而已。”
一场风波过去,正亲王妃留着水影用过饭后吩咐备车,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一转身宫女来报说花子夜在偏院宿下要她不用等了,她听了点点头,届时手上拿了一茎花缓缓往里走,到了房中将花往瓶中随手一插却见花支顿时垂下,原来花茎早在她手中折弯了好几段。看看垂在瓶口的花自己也觉得不像样,又拿了出来苦笑一下正要丢到一边,却听外面人喊道:“少王傅求见。”
正亲王妃不知她为何去而复返,开了门请进来那人盈盈笑道:“有几句话想要对殿下说,不知能不能屏退左右?”
她有了几分不祥预感,还是照她所说,待房中只留下她们二人,自己在上手坐了含笑看向那人,眉眼里透出疑问之意。水影在她对面坐下,又拖椅子靠近了这才缓缓道:“水影和亲王殿下的事,王妃都知道了吧——”
她一惊,脱口道:“什么事?”一边说,一边告诫自己要神色从容,可从水影那边看,身子的颤抖清清楚楚。
水影叹口气神色里仿佛有一点同情意味,声音不高不低,从从容容道:“那日我从山上摔下来后就一直奇怪,就算是有人先放了蛇在花园里,可假山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没有花草不见泥土,蛇跑到那里来做什么。可往这里想下去,我就怕了,那日上山只水影和王妃二人,不是水影,难道——”
她惊极喝斥道:“放肆!”那人半点不介意,继续道:
“紫。千此后说是找蛇,翻遍了王府角角落落,其实她是以此为借口,将栏杆、扶手、檐兽都查了一会,却发现果然有好几处被人破坏了。我和紫。千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什么人如此有本事,又一心要害王爷,直到昨日紫千说出好几处被破坏之地不是王爷会到得地方,我才起了疑心,那几处王爷不会去,却是我在王府常到常坐的地方。
“那时起我就想,难不成那个人要杀的不是王爷,而是我。可是要杀我做什么将机关放在正亲王府,放在晋王府或者太学院不是更好。于是我又想,兴许那个人平日出不了王府,或者只有在正亲王府有处置一切的权利;往下推自然会想到,既然机关都设在正亲王府,是不是那人是因为与此地有关的什么事才想要水影的命”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一番王妃才道:“刚才王妃带我到得那两个地方,都是‘那人’设下的杀着所在,所以——”
“你,你胡说些什么。我哪里知道什么杀人,什么圈套。”说到这里她神色突然镇定下来温柔高雅的笑了下:“少王傅多心了。不过,我倒是刚刚知道王府中原来有那么多危险,也难怪王傅多心,什么人如此大胆,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王妃——”她神情颇多无奈,宛若在说“不要再挣扎了”,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既然如此,刚才水影不过走开一下,王妃如何就断定是水影落水?”
“因为因为”
“因为听到了水声是不是?”
“是啊!”
“长廊曲折,回音缭绕,怎断定是水影落水?”
“因为,因为栏杆断了,又看到发簪——”这句话一出口她就知道犯了大错,因为那女子脸上浮现出一缕得胜的笑容,更听到她叹息的声音——
“王妃殿下,栏杆没有断——”
正亲王妃全身一振,望着水影的眼睛终于挣扎不下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水影静静看着她,她知道这样情况下,她的防线既然断了,就一定会说出一切,而她只要适当推一把,就像这样,在她哭了一阵后柔声道:“王妃是知道了水影和正亲王殿下的事了吧?”
那人一边哭泣一边点头,哪里还有半点王妃的威严。
她又叹了一口气,她宫廷官场六七年时间,也算看尽人间百态,高官贵族家妻子有了新欢丈夫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得她看过不少,男人红杏出墙正妻手足无措,弄出杀人这种孩子气手段的还真是少见。俯下身来低声道:“是水影对不起王妃,可是,王妃贵为正亲王之妻,一举一动关系的不光是自己的生死,切莫忘了王妃身后还有一整个琴林家族。”
正亲王妃又是“哇”的一声,抬起头来一脸泪水的看着她,断断续续道:“我不想的,我实在害怕你和她们不一样的,你是女官是王傅我”
她在这断断续续中听懂了她的意思,听懂的瞬间也被惊着了,不是因为她曾经的杀意,而是她对花子夜的一往情深,不恨他背叛,不恨他风流,只怕他弃她而去。他抱多少宫女她都不在乎,因为她们位卑夺不走她的丈夫;所以,她只怕她,因为她是女官是王傅,是足以和那人并肩比翼的高贵。
水影缓缓跪在她面前,两手放在她膝上,仰起头来柔声道:“不会的,王妃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的。”
王妃哭声渐止,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人,见她眼中神情温柔包容,不由觉得那人是听懂了她心底深处的话语,也是真心诚意在回答她。
“王妃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她跪在她面前,一字字道:“请相信水影一次”
她双手交握,啜泣着点头,那人的手移到她手上,轻轻握住,声音一贯的优美,一贯的隐藏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王妃日后行事务必三思,勿忘恒楚、兰台两家前车之鉴。”
说完这句话手上的温暖离开了,再次抬头见那人起身将走,她乱成一团的思绪中突然有了一点清晰,一伸手拉住她衣袖:“不要,不要说出去,求求你。”她理解了她的话“莫忘了你身后还有一个琴林家族”,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暗杀的是一个四位王傅堂堂朝廷命官,更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正亲王府设下陷阱,只要一个偏差,她就是“刺杀亲王”是叛逆大罪。
她叹息着转身:“水影明白,王妃放心就是。”
门轻轻关上,宁静房中正亲王妃扑倒在桌子上又是一场痛哭,然而,哭累了依旧是这个样子,不会有人来安慰她,也不会有人来听她倾诉,只有桌上蜡烛剪不断发出清脆的爆声。她抬起眼,举目都是华丽,恰如她二十四年的人生——华丽无匹,空洞无物。
她知道她们私下里在笑话她,因为她是那样的懦弱,她亲眼见那人深夜走出自己丈夫的房间,也只是看着,然后跑回自己房间埋头流泪以至彻夜难眠,第二日还要含着笑什么也不知道得做高贵的王妃。她知道自己的有多可笑,也知道一个真正的安靖国女子应该毫不犹豫的冲进去将那个胆敢红杏出墙、糟蹋她荣誉的男人从床上拖下来丢回寝宫好好收拾一番。
这一切,她都懂,也看过,可她做不到。
她是琴林家大系的庶出,在那个将身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家庭里,庶出的女子也就比儿子们高贵那么一点点。她从小就学会顺从,只有顺从才能讨正室欢心,才能被正出的姊妹们接纳,柔顺这两个字,一旦习惯了就再也改不掉。
那一年她初次进宫,嫡出的姐姐与后宫女官们谈笑风生,她可有可无躲到一边欣赏皇宫景色,就那样看到了他。端坐柳树下与人对弈,玄衣白恰悠然出色,她看惯了琴林家优美婉柔的“大家男子”,乍一见他被那种潇洒高贵的风姿折服。
过了一会,与他对弈的人走开,他向她隐身处抬一下颌,神情倨傲的就象她高贵的母亲,那时她就想,若是能做这个人的妻子就可以比姐姐更加高贵吧。
那个人果然要在琴林家选择妻子,姊妹们都想法设法的装扮自己,抓紧每一个机会环绕在他身边,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只是“皇子”,而是苏台王朝仅次于皇帝的正亲王,做他的妻子就是皇后般尊贵。
那一日一家人突然都出现在房门口,平日冷淡的母亲突然一把抱住她一口一个“心肝”的叫,姊妹们也围在她身边甜言蜜语的述说“手足情深”,就连正室也捧了一盒子首饰来给她装扮。
后来,她才知道,那一日苏台。花子夜点了她做正亲王妃。
洞房花烛夜,那人站在床边对她似笑非笑道:“人家说我挑了琴林家最柔顺的女儿,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她就这样成了正亲王妃,就想她想象的那样,一夜间从可有可无的庶出女儿变成家族骄傲,人人都要向她行礼,称她王妃殿下,看她的目光充满敬意,就好像当年她那同样庶出的姐姐在进阶考中获得一等第一名时的情景,漫天的爆竹,满地的鲜花,一身红衣头簪宫花的跨马而入
那一次她省亲,从小颇为照顾她的姐姐将她拉到一边劈头就道:
“你平日里在做些什么,你是王妃不是驸马,不是整日里读书绣花与世无争就行了。王妃就要代替丈夫辗转朝廷结交大臣,就算这些你做不了,管男人总会吧?连我都听说正亲王身边漂亮的宫女一个个抱过来,你不说话?难道要等他抱到女官身上最后夺了你这个王妃位才好么?”
她喃喃道:“怎么回呢”
“怎么不会!琴林家的女人,哪个不是三夫四妾,将男人教育得乖巧温顺,就算你嫁了皇族男子,也该平起平坐。要知道,只有男人才以‘淑贤’为美,我们女人家赢得个宽容柔顺可不是长脸的事!”
她唯唯诺诺的应了,等回府见他谈笑风生的样子顿时什么架子都没了,只想要顺着他迎合着他,莫要叫他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想要琴林家最温顺的女子,她愿意一辈子如此。
她记得小时候偷听夫子给兄弟们上课,念了那么一首诗(备注):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节夫贵殉妇,舍生亦如此;我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
先生说那是男子的节烈,她却醉倒于首两句中的天长地久。
若能与他“梧桐相待老”,她宁可象个男子般迎合。
备注:出自孟郊《节妇吟》,原诗为: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节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旧版 第七章 美人如玉剑如虹
过去的一年中安靖国苏台王朝经历了数十年来罕见的兵灾,将近四分之一的国土惨遭战火洗涤,幸好这一年夏天国家重新迎来和平,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赶上了最后一度播种机会,秋天让人揪心的饥荒并没有出现,这个国家终于又度过一次劫难。检点一年得失的人们都在想,也许下一年会更好一些吧,就在人们这样殷切的希望中,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的新年到来了。
自除夕夜到翌年第一次月圆的十六天为新年庆典的高潮,朝廷除停朝五日外,其余时间也是一日早朝一日休息,要到月圆之后才恢复正常。新年中上到皇宫下到普通人家,都会放一些家在本地的下人出去,让他们在一年一度的欢庆中能与家人团圆。而官员们一边享受与家人共庆的欢愉,一边呼朋引伴的轮流做东,将一年难得的空闲淋漓使用。
所以这十六天也是各乐班最快活的日子,不管是杂耍、歌舞、戏剧,有些名气的辗转于达官贵人家中,没什么名气的也能在乡民凑钱的庙会戏台上表演几场。所以人们说,往日是乐班求买主,新年庆典却成了买主求乐班,越是有名的越能摆谱,因为能在新年庆典前请到本地最出色的乐班,那可是能在同僚面前大大显摆一下的。
这一最轰动京城的当然是长林班,尤其是台柱织萝一舞天下醉、一笑天下倾,这少年亦刚亦柔、亦稳亦媚,不知道让多少名门女子为此如痴如醉。入京以来名门贵族竞相聘请,若能让这少年成入幕之宾,转眼就成茶余饭后谈资,听到的都要羡慕一番。
京城传言织萝虽名满安靖王国却没有艺人常见的持宠而骄的毛病,人前人后谈笑风生又懂得装痴撒娇,即便拒绝人也能让被拒得沉不下脸,不过他虽好说话,也不难请入幕,唯独有人提起要留下他养他时俊秀的脸顿时一沉,扭过身去刻意好半天不搭理人。前前后后也有五六个人在这件事上碰了钉子,更传说有个高官还想买下他来献给皇帝。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也无从考证,不过织萝和长林班因这些传说而更加出名倒是真的。
叫京城人惊讶的是,至今为止关于织萝的故事里还没有添上两个人的名字,而那两人本该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出现,那就是玉藻前与昭彤影。四年前的昭彤影,四年来的玉藻前,京城里何人不知这两个倚马章台的美少女,所谓“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青衿招(2)”好像是为这两人而写的词句。
京城五陵少年竞相追逐织萝时就有说这少年早晚落在玉藻前、昭彤影的情网里,到底花落谁家还赢来不少好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