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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位皇子,”她一边说一边等着看那人失望沮丧的表情。没想到箫歌一听到“皇子”二字顿时送了口气,一下子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好几下,连连说:“谢谢老天爷保佑,谢谢老天爷保佑。”
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秋水清心道:这个人倒是一点不笨。
旧版 第二十五章 满庭芳 五
她本来以为箫歌用尽手段就是为了父凭子贵,自然心心念念盼望皇帝产下一位公主,哪里想到他整天在神前祈祷,求得居然是皇子。她常想这箫歌胆子即大,手段又多,而且胆敢背叛自己的主子,往后留在宫内还不知道会出什么花样。故而秋水清早就下定决心,倘若生下的是公主,那她说什么也要想个法子杀了箫歌以绝后患,如果是皇子,就算他福气。
想到这里上前一步行礼道:“秋水清向司服道喜了,恭喜司服即将晋升兰嫔。”
箫歌将她往里面请,一面还时不时拍拍胸口,一面笑道:“皇后还没选出来,哪里轮得到我这样的卑贱之人册封。皇上母子平安,我就心满意足了。”他身边伺候的人本来就不多,此刻还都被他打发出去打听消息,大概是本事也都不怎么样吧,直到现在还没两个回来。偌大一个房中没有几个下人站着就显得格外空旷,箫歌自嘲的笑了笑说我这里简陋女官不要在意。然后亲手沏上茶再不紧不慢道:“我出自贫寒人家,自小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皇宫里的下位女官常常哀叹自己十一二岁就来伺候人,说同族姊妹一样年龄却在家里撒娇之类。可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能下地能叫爹娘就开始干活了,不小心摔坏一只晚作爹娘的可是会往死里打。到了七八岁突然那么一天娘说要带我进城,路上还买了一块糖饼就这么快糖饼含着被送到了青楼。”
秋水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往事,箫歌的童年虽然不幸,可这种事天下也不只他一个人遇到过,她母亲的侍妾里也有出生风尘的,这些“悲惨故事”不知道听过多少个版本,故而也没什么感动或同情的感觉,只淡淡道:“司服今日总算是苦尽甘来。”
“承女官吉言。我还记得,在青楼那么八九年光阴,倒是不再忍饥挨饿,可日子也不见得就轻松到哪里去。师傅要教琴棋书画、词曲弹唱,稍微有那么一点错马上一顿打,至于不给饭吃、罚跪彻夜,那都是家常便饭。终于熬到服礼,偏偏就在服礼那天晚上被紫家的大小姐看中,买了回去。那时我只当从此就跟着这位主子了,哪想到人家买我回去不是暖席,而是留着献给更高贵的人。紫家家伎不知道有多少,也不乏我这样买回来刻意找人调教的孩子,可只有我一个被送进了皇宫。”说到这里喝了口茶,又道:“我那些一起学艺的兄弟,被送出去的也不少,一个个的主子不是亲王也是封疆大吏,可到了今天还活着的已经没几个。有些是主子厌了或送或卖,辗转不知所踪,那还是好的。最苦的是那些被紫家要求做这做那的,顺了紫家,被新主子查出来被活活打死的有;也有喜欢上了主子,不忍心被判,又被旧主子逼迫得厉害,最后三尺白绫一了百了。
“我从被人送到皇上面前的那天起就知道将来日子不会好过。要是顺了旧主子,难免要对不起皇上,到时候欺君可以杀、轻君可以杀、背叛更加要杀;倘若不顺从,大司礼春管世家是我这种人能得罪起的。”他笑了笑,斜眼望向秋水清,说女官你最清楚不过,在这宫里您女官长这种位阶的人存心要一个爱宠的命,皇上都保不住。
秋水清不止一次动过杀心,此时被人当面说破,面子上倒有点挂不住,只好讪讪一笑。
“我吃够了各种苦,也受够了寄人篱下、穷困潦倒的日子,箫歌没什么了不起的志向,只想从此往后衣食无忧,安危无虞。我知道皇上这次怀孕,不知道多少人恨透了箫歌,更不知道多少人想当场杀了我。可如今,虽然皇长子不会叫我‘父妃’,毕竟还是留着我的血,往后我就不用天天担心受怕,唯恐一个不小心脑袋就不在肩上了。至于以后”故意停了下,看看秋水清脸色,才妩媚一笑:“女官放心,我虽然低贱,倒也不至于蠢到以为自己能和名门贵族的男儿们争宠。箫歌也知道什么叫做红颜易老,今天我是漂亮,可总会有比我更漂亮的人出现在皇上面前。所以我有一个皇长子就足够了。而且,这兰院刚刚搬进来的时候是觉得房子旧了点,草木也残了点;可住久了倒觉得舒服得很,真要我换地方,我还留恋不舍了呢。”
秋水清哈哈一笑,说既然司服这么想,那再好也没有了。至于兰院,司服嫌房子旧了不要紧,我会安排整修;既然草木残了,明天就让人补种司服喜欢的;总之你缺少什么都告诉我,我总要保证司服您在这兰院住得舒舒服服合心合意。
箫歌也是千灵百巧的人,平日仗着皇帝宠爱的确是一幅眼高于顶的模样,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其实那只是他自知身份卑贱被人看不起,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也算是弥补一下过去遭人轻视的痛苦。至于谁是绝对不能得罪的,而谁又是能主宰他生死的,他清楚得很。刚受宠的时候难免高兴过头,分不清轻重,那次侥幸从紫家手下逃得性命后对秋水清的想法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会儿听她那么一说,就知道皇上生下的是基本没有继承权的男孩,他又表明没有更大野心后,秋水清算是暂时收了杀意,正式许他兰嫔地位。而秋水清尽管在外头不知道被多少人咒骂,手段也称得上心狠手辣,可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她既然说了要让他舒舒服服住在兰院,那就是说往后就算遇到后宫争宠,只要他不犯错,她就会想方设法保住他兰嫔的封号。
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下,心道过去也听过不少后宫争宠的故事,而伺候偌娜后和前面几个爱宠之间也是好一场争斗。那些人只知道想方设法讨好皇帝,或者拉拢宠妃、权臣,甚至在皇后面前献媚,却不知道后宫里决定低级嫔妾生死荣辱的还有一个女官长。
而他,已经算是“女官长一党的了”。
旧版 第二十五章 满庭芳 六
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十一月末,因为皇长子的诞生后紧接着开始的选后大典而冲淡了正亲王得胜班师的喜悦。偌娜在平安生下自己的长子后初为人母的喜悦压倒了生育过程中的一切痛苦,看着婴儿粉嘟嘟的脸,突然对挑选皇后和充实后宫产生了莫大兴趣。箫歌倒是履行了自己在秋水清面前的承诺,对于皇帝选后选妃的热情没有加以任何阻拦,相反经常凑在她身边跟着一起看候选图册,这个好那个漂亮的出主意。秋水清投桃报李的暗示他,只要他不闹事、不出花样,等皇后册立后虽然皇长子不能叫他“父妃”,也会想办法建议偌娜让他亲手抚养孩子,日后也不用担心孩子跟着皇后长大会忘了他这个生父。
皇帝一旦起了热情,那是谁都拦不住的,偌娜甚至等不及坐月子满期,三天后一下床就叫来春官说无论如何要在新年前完成选美。
君令不可违,尽管距离皇宫那一系列庆典活动只有半个月,紫名彦等人还是拍拍胸口说陛下放心。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朝廷官员们有幸看到春官和后宫那种让人震惊的工作能力。十二月的第一旬旬末那天,选美大典就在皇宫紫鸾殿前举行了。
这边厢忙起来,难免就忽略那些为国征战的勇士们了,那天宫廷夜宴后皇帝许诺过的什么封赏大典啊、跨马游街啊,全部都在皇长子诞生的消息中化为泡影。这也就算了,反正跨马游街本来就不该是得胜归来的仪式,将军们倒也不稀罕,可连承诺好的升官封赏都打了折扣,那就不免让人难以接受了。
幸好春官虽然忙着接生皇子、寻找皇后,总算还有一位大司马没有忘了他们,在被晾了一旬之后,也就是选美大典的前一天,勇士们的封赏总算下来了。所有士兵都拿到了双饷,军官们加倍,而邯郸廖、丹夕然、流珩、洛西城等主干相应提升或指派了更有前途的工作;而殉难的黎褚雁等也都一一抚恤,金额没有皇帝暗示的那么多,可好歹还是钱。唯一没有得到提升的就是当时担任记室的水影,皇帝给她的奖赏就是钱,黄金百两、绸缎、珠宝、器物若干,从财务上看到是超过除了花子夜之外的任何人。据说消息传来时花子夜当即前往夏官官署找迦岚质疑,随即又进了宫,有门路的人传说他从偌娜那里出来时脸色非常难看。
水影到一幅一切早在意料中的表情,收了赏金当即拿出十来两叫人买了许多东西分送给王府女官们,更吩咐给日照买些饰品添两件和心意的冬装。至于绸缎、珠宝,更不稀罕,只留了少数几样中意的,其他都叫人送去邯郸蓼那里说是感谢一路上各位将士的照顾。她这一病好的极其慢,倒不是身体上怎么病,那天一口血也不过郁闷郁积,吐出来也就没事了。关键是心中实在痛苦,什么人都不想见,那几天她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常常想要是当初不被那些奇怪的念头诱惑,就这么认了织萝,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了。就算是暴露了身份又怎么样,她的荣耀是先皇给的,大不了一切从头开始,再回到宫中为奴为婢。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而这房中又太多织萝的痕迹,他喜欢的器皿、喜欢吃的点心,还有在明州专门为他带来的精巧饰品有两天,倦极入睡,却梦到自己的爹娘,面目看不清楚,可都在指责他,怀抱着满身是血的织萝,说她不配作他们的女儿。一身冷汗的醒来,却发现自己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而已,然后又是长时间的失眠。
到了皇帝赏赐下达的时候,她总算从痛苦中慢慢恢复过来,有一天早上突然对日照说:“你别再每次乘着我睡着的时候不动声色换掉房中的摆设了,你的心意我明白。”然后起身,望向窗外说今天天色真是不错,你陪我出去走走吧。这句话出来,日照悬了几天的心总算放下了,知道这个主子总算可以重新开始。
于是,到了选美大典那天,她和京城的所有百姓一样,兴致勃勃等待结果。
苏台王朝的选后或选妃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选美,也就是所有上了选妃图册的人先经过一系列身高、体态、容貌的筛选,然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在紫鸾殿前面,向皇帝、太后等行礼。皇帝会称此机会好好观察此人容貌风姿,然后决定是不是要他进宫。如果看上了,就会赐一面玉牌,一边的宫人当然会马上记下名字,这人至少也是嫔的身份了。否则就什么都不给,那就算落选,也不是马上就能发回图册另外择配,因为在选后或选妃半个月后落选的人会送往各王府接受王妃或侧王妃的挑选。就算再度落选,还是不能婚配总要拖个两三年,才能奏请春官拿回图册,这才可以另行择配。选美入围的就成为皇后和妃嫔的备册,皇帝会会同宗室和贵族最后确定皇后、四妃和嫔的各自人选。
西城玉台筑也参杂在参选人群中,当然穿上了最新最时尚的衣服,装扮得风流倜傥精神漂亮,用照容的话说你就是再不愿意,也要给我敬业一点,这是皇家的面子。这日天气格外好,阳光明媚,气温也比前两日高不少,正适合这些美少年美青年们搔首弄姿。玉台筑从小就和姐妹们玩在一起,他生父卫方就不是那种喜欢绣花、织布,满足于写写风花雪月诗、画画鸳鸯蝴蝶牡丹花的贵族公子,当然也缺少管教他约束他的底气。他从小最喜欢读的不是“卿知我有妻,赠我双明珠”也不是“我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而是“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是“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此刻夹杂在一群笑不露齿,言谈必及《男德》《男则》不是“男人理当全心全意侍奉妻子”就是“男人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顺便鄙视一下那些行暖席礼或者在婚前和女人有过风月的男子。而且说两句,有意无意往他身上瞟瞟,那个眼神里的意思就是“这么个下贱放浪的东西也来和我们争”。
那瞬间他还真有种冲动想拽着他们摇摇说:“你们给我争气点好不好,女人是娶夫,又不是买条狗,不见得喜欢你们这种德行。”
他只想第一关就落选,能回去吃出门前洛远许诺他的,他亲手做的精美餐点;偏偏顺利通过,于是不得不继续等待面圣。一直熬到天色快晚,才轮到他最后一批进入,照例要展现一下才艺,弹琴、画画、写字等等。一群人又折腾了半天,最后排好队一个个到皇帝面前行礼,那就是判生死的时候了。
玉台筑这天一身浅天蓝绸衫,冠缀明珠,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