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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昭彤影愉快地笑起来:“还记得当年我在琼林夜宴上第一次见你时说过些什么?”
“记得”
“我的想法从未改变。”
“我也是”
一阵风,一层落花,她轻轻拂去肩上菲薄的花瓣:“你入京后不久是不是遇到过刺客?”
“跳梁小丑罢了。琴林家的手段越发不入眼了,看样子这个家族的荣耀也快走到极点了。”
“不——我觉得这件事与琴林家无关。你身后是苏台迦岚亲王,琴林家身后是当今偌娜皇帝和花子夜亲王;先皇驾崩时琴林家将你迁至春官,确是报复。可如今,你们之间的恩怨不过是前尘往事,琴林家不见得有兴趣翻旧帐,那个时候真的要刺杀,还不如刺杀迦岚殿下。”
“你的意思?”
“朝廷之上本来只该有一个共主,今日这种拉帮结派各为其主的局面是许多人不愿意看到的。昭彤影啊昭彤影,你若是不出山,迦岚亲王今日未必会让人这般忌惮。亲王得你,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福分。”
“怪了,我可没有挑唆亲王什么事,怎么人人都用看叛臣的眼光看我?”
“你或许什么都没做。可是,哪个人不知道昔日殿下书记昭彤影壮志凌云,她向爱纹镜雅皇帝上万言书,直陈见习进阶已被滥用,请求皇帝修改苏台王朝进阶制度;她竭力反对亲王分封拥兵制,说这是伏下有朝一日天下分裂的隐患;她心中,有的是一个崭新的安靖,一个盛世的苏台。哪个人不知道,昔日昭彤影就是因为看到大志难酬故而弃官远隐,而这四年中请你东山再起的为数不少,都被你一一拒绝,唯独选中了迦岚亲王。人们会问,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引得昭彤影再燃斗志,能让昭彤影东山再起的人,所拥有的又是什么样的志向和胸怀?而那个想要彻底改变安靖的昭彤影又是怎样从迦岚亲王身上看到壮志能成的影子?你说——若是你,这样想下来,会怎样看待亲王?”
那人,苦笑不语。
“我听说你还在追查刺客的事情?”
“追查刺客是秋官的职责,我没有插手。”
“秋官京师司马府大府、秋官司救都是昔日与你交情深厚之人,一个没伤人的刺杀案,刺客当场毙命,被刺的人届时也不过是迦岚王的幕僚。若非看在你得面子上,这种没头没脑的案子他们会查得那么起劲?昭彤影,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追查下去了?”
她眼睛微微眯起,脑海中将两人刚才的对话重新回想了一遍,待想到“朝廷之上本来只该有一个共主,今日这种拉帮结派各为其主的局面是许多人不愿意看到的”这一句时心念一动,嘿嘿冷笑两声道:“罢了,就听你这句。”
上篇 第四章 轻烟散入五侯家 上
安靖国苏台历两百二十五年时,坐在国家至高无上地位上的那个人,这一年只有十七岁。苏台偌娜是皇六子,也是德妃——也就是现今皇太后——的次子。十二年前让后宫腥风血雨的宫变发生时,偌娜只有五岁,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恒楚皇后控制宫廷的那两天曾经想过杀了所有公主以绝后患,但当派去的人提着剑来到德妃宫中时看到的是当门而立的苏台迦岚,她说:“要伤皇妹,先杀了我。”
恒楚皇后得报后一方面不想和自己的女儿闹得太僵,另一方面苏台清杨陪伴皇帝在离宫养病,既然这个皇长女杀不掉,急急忙忙杀掉五岁的孩子也没多大意思。偌娜就这样逃得一条性命。
偌娜十三岁登基,虽然作为公主,和清杨、迦岚一样从出生第一天起就被当作未来国君培养着。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偌娜在文武学业和政论、国策上都表现平平,与两个被称作天才的姐姐相比逊色许多。迦岚七岁起间隔着随爱纹镜早朝,清杨十三岁就能监国听政。偌娜却直道被册封为太子后才真正涉足政务。
作为天子,偌娜不能说怎么不好,但离开勤勉二字还有很遥远的距离。平日里贪玩怕苦,不论大小事,但凡能偷懒就偷懒,性格也颇为骄纵,不爱听臣下的劝谏。爱纹镜雅皇帝的长兄——前任正亲王私下里这样对自己的兄弟评论皇帝,说的是“今上一路行来实在是太顺利了。”事实也正是如此,清杨、迦岚这两个一直处在漩涡中心的人自不用说,花子夜、蕰初这几个皇子也亲身经历过宫变的惊心动魄,看到夫妻反目、手足相残的悲剧。而偌娜宫变时尚且不懂事,宫变后皇后恒楚和权倾一时的淑妃兰台皆成往事,四妃之一的德妃琴林一下子举足轻重起来。后来七年多,德妃是实质上的皇后,她的一对儿子自然也就与旁人不同;偌娜不象迦岚,承担着宫变的罪孽;也不象清杨,出生的卑微迫使她除了出类拔萃高于众弟妹外别无出路。偌娜这样的身份,就算什么事不做,也是注定了的一位正亲王。
偌娜登基这几年来朝廷还能维持正常运作,绝大部分归功于正亲王花子夜。一直到二十岁,花子夜留给人们的印象就是花下抚琴、柳下赋诗的俊逸。他精通音律,棋艺也在宫中数一数二,爱纹镜常说这个儿子文武双全,人又生的漂亮,是皇子中的翘楚。每当宫中召开宴会,不管是款待异国使臣还是慰劳守关的亲王,皇帝总喜欢将这儿子叫出来炫耀一番。直到二十岁之后才被德妃赶出来与清杨争长短,还是做一些原本该是公主承担的巡狩、赈灾之类的工作。他被封为正亲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好,前任正、和两位亲王以及先皇的幼弟宋王等都进宫劝说皇帝改变主意,甚至在先皇临终塌前争吵起来。然而四年过去了,今日再把前任正亲王拉出来问他花子夜如何,大概也是笑着叹口气回答:“勤勉能干。”
苏台历史上,历代外戚之家都会有一时的强盛,更不要说本来就是名门的人家。花子夜和偌娜的母系就是被称为京城五大名门的琴林家族。与废皇后所出恒楚家不同,琴林在德妃得势之前就已经百年荣盛。德妃得势与偌娜登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好像还添得不是那么顺心。用当家琴林映雪的话来说,五代以来,哪个皇后的母家不是“京城第一名门”,偏偏到了我们琴林,不要说第一,想要自称第二人家还未必承认。
这一日在朝堂上又和大宰卫暗如争了起来,偏偏自家侄儿的花子夜胳膊肘往外拐,让她恨得直咬牙。想当年花子夜是何等乖巧听话的孩子,本以为他当了正亲王从此朝廷也就是在琴林家掌上做掌上舞,哪里想到一想到这点,映雪就会咬牙切齿,挣扎再三狠狠吐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这么几个字。
正愤怒中下人来报说少司礼到,她收拾心情起身迎接自己的妹妹,却见琴林叶芝笑容满面,那份阳光灿烂和自己的郁闷恰成对比。
两人对面坐下待下人送上茶点退出后,心情郁闷的那个首先没好气地开口,忍不住要挖苦那人几句。叶芝也不生气,越发体现出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身子半靠在茶几上凑到她面前道:“皇上有喜了——”
一口茶一滴不剩的喷在地上。
琴林映雪一边手忙脚乱的避开茶水一边道:“开什么玩笑!”
“这是能开玩笑的?今儿传得太医院司院,确诊的时候我正陪着皇太后,绝对没错。”
相对于叶芝的高兴,映雪的反应是重重一掌拍在茶几上,啪的一声两个茶杯一起震落地上。侍从听到声音刚探出一个头,给映雪一句“滚出去”吓得退了回去。
“哪个贱人的?”
“还有谁?还不是我们家养出来的好人儿。”
“那个贱人,居然敢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皇上怀的是那贱人的孩子,又不是我们琴林家的,要是因此让那贱人爬了上去哼。”
叶芝笑着摇摇头,缓缓道:“姐姐这句话就说得不对,在我看来,这是大喜事。”
“你糊涂了。”
“姐姐,我们琴林家走到这一步也算是位极人臣,再往上不要说能走得台阶没几阶,即便有,走上去也不是福分。咱们要做的不是继续往上爬,是如何保住眼前的荣华富贵。历来外戚贵家几个有好下场,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登基要拿权臣开刀,第一个面向就是前代外戚。所以要让琴林家不蹈覆辙,就要让天子代代出于我族。”
“”
“姐姐,你也知道苏台王朝十几代来不曾出过两代皇后出于一家的事情。至于皇上皇上对我们家那几个孩子也不怎么热心,你我不是一直担心,怕这几个孩子不能在后宫得一高位么。现在,机会来了。”
映雪的眉早已纠结成一团,沉思许久,可满脑子都是对“那个贱人”的愤怒,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品味其中的“好处”。沉默了半晌,终于忍受不住,甩甩手道:“行了行了,别卖关子,痛痛快快说出来。”
“今天皇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后怒不可遏,看这样子,要么要皇上打掉孩子,要么要她杀了箫歌”
“正该如此。”
“可照我看来,这两条都不妥当。一来,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又不是当年生和亲王的那个女人,说打胎就能打胎。堂堂一个皇上,还是皇长子,打掉算什么名堂。就算皇上愿意,没一个太医敢开药,另外,宗室难道肯?第二点倒是可行,可是看皇上的心思,怎么也不会舍得杀了那贱人。我这么想,最迟也就这一两天内,皇太后一定会召我们进宫和皇上当面摊牌,选得也一定是第二种法子。
“到时候皇上一定会想法设法保住箫歌,我们先不要开口,让皇太后演足了白脸。然后姐姐你出来提议一个折中的方法,皇子当然是要保住的,箫歌不杀就不杀。关键不就是皇家的体面么,要体面莫过于皇上立刻成婚,就像先皇对清杨殿下那样,至于皇后的人选——”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停住了话头。
笑容在琴林映雪脸上慢慢荡漾开来,她重重得抬起手拍了叶芝一下哈哈道:“有你的啊,不错,这皇后人选自然非我们琴林家莫属。”
“在那种场合提出,皇太后一定会附议,而皇上这时候只要有同盟,别的不会多想。皇太后、皇上定了,宗室就是再怎么反对,又能闹到什么地步去?何况,我们还有正亲王。”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看一团欢喜的映雪,缓缓道:“这件事只有一个麻烦,那就是卫秋水清。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拖久了,恐怕秋水清出花样。哼哼,这世上最不愿意看到我们琴林家昌盛的大概就是她卫家了。”
“不错,这件事越快越好,我们明天一下朝就去求见皇太后。”
上篇 第四章 轻烟散入五侯家 二
“这些是皇上的家务事,照容身为臣子,只关心朝廷上的风雨。至于昭明殿、紫鸾殿后面的事情,不该是臣子管的,做臣子的也不想知道。”
就如琴林叶芝判断的,皇族宗室果然在第一时间通过各种各样说得清或者说不清的渠道知道了偌娜怀孕的消息。由于偌娜和皇太后因皇长子生父萧歌的处置闹得极其不快,一怒之下偌娜连着两天没有上朝也不见任何人。也就是这两天,前任正亲王,当今的端孝亲王和其弟宋王接连拜访了大宰、少宰、大司徒等人。然而所得到的回答都和眼前这位大司徒西城照容大相径庭。
作为前一代正亲王的端孝亲王辅佐苏台爱纹镜二十年光阴,是在各个方面都具有出色能力的政坛人才。当年曾猛烈反对皇帝立偌娜为储和以花子夜为正亲王的端孝亲王对于苏台朝廷所处的局面有着深刻理解。爱纹镜雅皇帝临终榻前,他和花子夜一起守候。病重的先皇不断猛烈咳嗽着,仍然在间歇中抓住花子夜的手,一字一顿道:“皇儿,你记住,‘清杨莫带兵,迦岚莫进京,偌娜莫亲林’,只要你记住这三句话,然后勤于政务、善待百姓,莫要娇奢糜烂、穷兵黩武,就一定能一定能治理好我们苏台能够让能够让我们苏台的基业千秋百代”
年轻的花子夜显然没有听懂这段话,他却字字明白。苏台清杨作为皇长子多年监国摄政布下的实力;对少年远行,却又表现出卓越治世才华的迦岚的愧疚和担忧;以及对外戚显贵的防范,字字句句都是这位天子多年的辛酸和总结。
然而,他虽然懂,还是不得不在后来的几年内看着三句话一一被违背。违背爱纹镜雅皇帝之意依然让清杨按照历代和亲王“代王镇边”的传统,以军事重镇永州,而非先皇所说的“中原富庶之州”为封地,手拥重兵。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一来这是传统,不可轻废,二来他看着清杨长大,对这孩子的性格再清楚不过。清杨的确有野心也有实力,但是,她不是胆大包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