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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当时哲宗极信任章谆,章谆又重用蔡京,弹劾的结果,反而是常安民被贬到了滁州。
蔡京大权于是已定。
到了赵佶登位,蔡京之势,已无人可以动摇,他也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了。为了排斥政敌(其实只是稍有异议者),不管死的、活的、在朝的、在野的,他都绝不放过,连他的恩人、同僚、上司、都全一棍子打翻,踩死了还倒打一耙。
他还把当年栽培过他旧党的司马光,以及文彦博、吕公着、吕大防、刘挚、范纯仁、韩忠彦、韩维、李清臣、苏辙、苏轼、范祖要、刘安世、曾肇、天置、丰稷、程颐、晃补之、黄庭坚、常安民、郑侠、秦观、龚夫等一百二十人,称为“元佑”奸党,立“党人碑”于端礼门,且把敷衍不满于新党的人王硅、张商英等也列为“奸党”,连同一手提拔重任他的章谆也不例外,新旧二党成了全家福、大杂烩,只有一个共同的取向,那就是:——凡他所不喜的人,就是“奸党”!凡不附和于他的,立即加害!
于是“奸党”名额,扩大至三百九十人,由蔡京亲自书名,不只在京师立碑,还颁令各州郡县,命监司、长吏,分别刻石,传于后世,而且还毁坏司马光、吕大防、范纯仁、吕公着、刘挚等十人景露宫的画像,且把范祖要着的《唐鉴》,以及苏洵、黄庭坚、苏轼、秦观、苏辙等着的诗文集,劈板毁灭,不许流传。
他所打击的对象,是如此不分新旧,不计亲疏,只有效忠于他一人的走狗奴才,以及和他利害交攸的恶霸,他们才臭味相投、狼狈为奸,一起做那惨无人道、伤天害理、祸国殃民的事。
是以,到了这时分,朝中忠直之士已尽力之空,惟武林、江湖间,仍未完全由他纵控,还有些打抱不平的人不甘雌伏;由于朝廷仍亟需肯效命之的杰出高手来保住大位,才不敢赶尽杀绝,是以也有些有本领又肯主持正义之士,勉强在这风雨危舟的场面下挣扎求存。
——苏梦枕、王小石等,就是属于前者。
——诸葛正我、舒无戏等人,便是属于后者。
由于蔡京对稍不附合他的人这般凶残绝毒,而他所实行的法制,无一不是让自己获利得益的,所以他除了出力讨好奉迎皇帝欢心,以巩固他的权势之外,还在军事上,全面抓紧不放,把军力的精英全往“中心”调拔,都成了他的私人卫队,还时常不择手段,假借上意、矫造圣旨,来残害他一切不喜欢的人——这么多年做了下来,再干净也总会留下些罪证。蔡京本恃着自己官大势大,加上皇帝对他千依百顺,信重有加,谅也无人能动摇得了自己分毫,所以从不畏忌。但而今经王小石这一说,看来真捏有自己矫诏伪旨的证据,这一来,皇帝亲眼看了,纵再信任只怕也得龙颜大怒,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顷刻间,蔡京可是目瞪口呆,心知王小石这回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就算能把他格杀当堂,只怕对方也早有安排,始终是个心腹大患,一时也无应对之策。
“一个人是做不了英雄的,”这回似乎是轮到王小石觑出了蔡京的心乱神迷,冷峻地道:“今天我一个人用一张弓三支箭对着你,可是我背后却有千千万万的正义之士和无数的正义之士在支持我;”他语音肯定得像天神镌刻在铁板上的命书箴言一般:“你今天得势,可以嚣狂得一时,但到头来,你只是万人唾弃、人神共愤的垃圾渣滓,不会有好下场的!”
蔡京本就穷凶极恶,给这几句话迫出了真火,龇牙咧齿暗声吼道:“下场!?我才不管什么下场!”
话一说完,他只觉脑门晃了一晃,好像什么东西掠过、飞过,眼前只觉有一道光芒,待要看时却不是亮的,反而还黯了一黯,黑了一黑。
——还几乎没晕了过去。
二、猛步
米苍穹一棍在手,一拳朝天,摹地一声大喝:“不想死的就住手!”
他的大喝开始时原本元气十分充沛,但到了后面儿个字,却变成尖声刺耳。
厮斗中的群豪谁也没为他的喝止而不再战斗:一、有桥集团和蔡京手下不是不想停手,而是对方不肯罢手。
二、劫囚好汉既已来了,就豁出去了,才不管谁出手,谁不出手。
三、江湖上对“米公公”的武功颇多传闻,有的说他有绝世奇功,有的说他有魔法异术,有的说他通晓一种天下第一的棍法,而这种棍法听说还是达摩大师东渡之前所创的,少林一脉只得其三招,便成了当今少林七十二绝技中之一的:“疯魔杖法”(而米苍穹却似九九八十一招全都通晓!),但更有人说他根本不会武功,只尸位素餐、滥竿充数的在那儿唬唬人而已!是以,劫囚群雄有的基于好奇、有的原就不信:都要看看这传说里的人物到底能耍出个什么绝艺奇功!
四、这时际,大伙儿已形同杀到金銮殿上去了,实不能说收手就收手的;是以有进无退,拚死再说!
五、何况,米苍穹那一喝,中气显然不足,大家也就没什么放在心上。
但米苍穹接下来的动作,却吸住了全场的人:他朝天舞了九个棍花。
舞动的棍子发出了尖啸。
一下子,全城的雾仿佛都卷吸到他棍风里来。
他的棍子极长,越到棍头越尖细,像一根活着而不可驾御的事物,在他手里发出各种锐响:似狮吼、似虎啸、似狼嗥、似鹰咻,棍子同时也扭动、搐动、弹动不已,像一条龙,而这头龙却旋舞在米公公手里;似一条蛇,而这条蛇却纵控在米苍穹掌中。
米苍穹这一舞棍,犹如丈八巨人,众人尽皆为之失色。
失惊。
他一连几个猛步,众人衣裤为之惊起,视线全力之所吸引!
有人看见他白花花的胡子竟在此际苍黄了起来,像玉蜀黍的须茎。
有人乍见他的眼珠子竟是亮蓝色的,就像是瓷杯上的景泰蓝描花碎片打破了嵌入他眼里去了。
大家神为之夺。
只见他一掠而起,越众人头顶,上持一棍砸下,他要打谁?
谁能经得起他的打击?
在这刹间,在场群豪和官兵,大家都感受到一种特殊而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是“凶”的感觉。
——“凶”得一如“死亡”一般无可抵御、无法匹敌、无以拒抗、无有比拟的。
那么说,这也就是“死”的感觉了不成?
可是,这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中这么一舞棍子,还未决定往谁的头上砸下去,怎么却能令全场数百千人,都生起了“死”的感觉呢?
这时,全场神采俱为米苍穹那一棍朝天所带出来的“凶”气所夺。
只一人例外。
他趁此迅瞥见方应看:只见方应看雪玉似的脸颊上,竟起了两片酡红,既似醉酒,又像病人发高烧时的脸色,但他的额角暗金,连眼里、眼纹、笑纹里也隐约似有股淡金色的液体在肌肤内汹涌流转。
方应看看得入神。
他看那一棍,看似呆了。
但也奋亢极了。
——奋亢得以致他花瓣般搭着剑柄的玉手,也微微拌动着,就像少年人第一次去抚摸自已最心爱女子的乳房。
观察他的人只观察了那么一瞥,已觉得很满意了:他已足可向相爷交代了。
偷看的人是一个就像方应看一般温文一般斯文一般文秀一般文雅一般尔雅的年轻人。
任怨。
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即收回了视线。
可是任怨并不知晓:当他迅疾而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收回视线之后,方应看却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向刚才望向他的视线望了过来。
这时候,他的脸色是暗青的。
眼神也是。
可是任怨没注意。
可惜任怨没发现。
米苍穹人仍在半空。
他双手持棍。
棍子发出锐风。
急啸。
根尖朝天,仿佛要吸尽、尽吸天上一切灵气杀力,他才肯砸下这一棍似的。
——他这一棍要打谁!?
——这一棍子砸谁都一样,只要能收“杀鸡儆猴”之效。
米苍穹是为了制止敌方取胜气焰而出手,他那一棍自然要打在群龙之首上。
这次劫法场来了许多高手。
好手。
但如果一定要选出这几帮(已杀进刑场来的)人马的首领,显然只有三个:率领“金风细雨楼”一干帮众攻打过来的:——“独沽一味”唐七昧,——“毒菩萨”温宝,另外就是领导其他帮会人手联攻的首领人物:——“天机龙头”张三爸。
好!
他就先往“龙头”那儿砸下去:看没了龙头的龙子龙孙,还充不充得成龙!
三、怒步
他一棍打向张三爸。
张三爸刚杀了萧白、萧煞。
他气势正盛。
但也正伤心。
他正在看他的师弟蔡老择,垂泪——他正在想: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亲人朋友,每一个人死了都会有人为他难过伤心:老蔡死前也至少杀了苗八方,自己因为他的死而格杀萧氏兄弟,既然有那么多人死了有更多的人难过,却为啥人间依然杀戮不绝、血腥不辍呢——他只想到这里……
米公公就来了。
他是和他的棍子一齐来的。
朝天的一棍。
这一棍朝天,然后才往下砸落。
张三爸是“天机组”的龙头:“天机”到处替人打抱不平,替无告苦民出头,并常暗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而威震天下。
张三爸领导这个组织数十年,自然有着丰富已极的江湖经验。
他成过、败过。
他成时威风八面、咤叱风云,败时落魄江湖、退无死所。
他真的是那种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而不是光用一张嘴说“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然而其实只不过是在一个小圈子里小茶杯中兴几张茶叶片那么丁点大的所谓风所谓浪的那种人。
他年纪虽然大了,病痛也多了(纵然武功再高,病痛也总随着年岁而与日俱增,这是免不了的事),但身手却没有因而灭退。
只不过,反应仍然慢了一些。
——那也只是一些些而已,那是一种年老所附带的“迟钝”,不过,姜仍是老的辣,虽然在某方面的体能反应已“迟”了一些、“钝”一些,可是在江湖经验和遇事应对上,他却更准确、精练了!
所以他杀了人:萧煞和萧白两名刀王就刚死在他手里。
可是他本来就不喜欢杀人。
——自己也不喜欢被杀,别人也一样不愿死,杀人其实是一件自己和别人都不情愿发生的事,只有禽兽和没杀过人的幼稚年青人,才会对杀人有向往和迷恋。
他只喜欢救人。
——救人的感觉好舒服。
杀人的感觉如同野兽,但救人才像在做一个人;一个人若能常常救人,那种感觉可就不止是像人了:简直像神!
不过,在现实里,却是杀人容易救人难,而且,要救人,往往就得杀人。
何况,你不杀人,人却来杀你。
眼下就是一个实例:米苍穹正一棍子砸落!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然你死,不可我亡!
张三爸身形忽然“不见了”,他像是给人踢了一脚、推了一把似的,突如其来的跌了出去,就像是给那尖锐的棍风卷走似的。
同一时间,他的“封神指”:以拇指夹穿过中指与无名指第三节指根缝隙,反攻了过去!
——他一直都在留意:那老太监有没有出手、会不会出手、向谁出手?
而今,那传说中的宫廷里武功最深不可测的人终于出手了:而且是向他出手。
张三爸早有防备。
——你要我的命,我就先要了你的命!
可是,身经百战、遇强愈强的张三爸,此时此际却生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不是“凶”。
而是“空”。
一切都“空”了,没有了的感觉。
没有了战志,没有了拒抗,没有了路(包括没有了末路也没有了出路),没有了力量,没有了棍,没有了指,没有了敌我,甚至连没有了也没有了。
那就是空。
也就是无。
——所以也就无所谓胜,无所谓负,无所谓生,无所谓死。
张三爸没有料到对方这一棍子砸来,却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这样可怕的力量。
——它不是“有”。
那是无所不在但又是“无”的力量。
——它就是“空”。
不仅是空,而且是四大皆空,而且“空”中藏“凶”:四大皆凶!
张三爸马上抖擞精神。
他知道米苍穹不是好惹的。
他要全神贯注应付这一棍。
——一个人,也许学习了多年,锻炼了许多日子,力求的不是一次、一回、一阵子的表现。
但对张三爸而言,这养精蓄锐只为一展所长的时间可更短、更急、更精练了:盖因他们这等高手就算是决一死战,也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真是成败兴亡转瞬间。
张三爸的第一步,是“怒步”。
他先愤怒。
——愤怒可以带出杀气。
而且是凌厉的杀气。
他用一种燃烧式的愤怒点燃了他体内的一切潜力和能量。
他的步法是先“怒”而“奇”。
不单是“奇”,而且突然。
他像给棍风所袭般的忽尔“吹”了出去——跟张三爸交手的敌人一直都有一个解不开的“结”,也是一个“噩梦”,那就是根本“触”不着他。
只要对手一扬兵器、一出拳、哪怕只是动一根指头,张三爸都会“倏然无踪”,或者,整个人给“吹”、“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