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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石定了定神,强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温柔没好气的道:“是什么就说什么,哪有没什么的事。”
王小石只觉这时候不好说,而且说的兴儿早已给三五道寒风、七八记冷刀子削回肚子里去了,也没啥好说的了。
但温柔却还是催促他说。
“说呀,你为什么要先把我比喻成花啊、鹤啊、雪人的……一定没好路数。”
王小石摸摸下颔刚长出来的一粒痘子,苦笑道:“也没什么啦。在乌龟的国度里,雪人、鹤、花……这些都是异类吧?”
可是温柔还是不满意。
“我就知道你其实是有话要说的。快说出来嘛,快说!”
“我……”
忽听一阵风声,一人急掠而至,人未到,已惊落了三五张枯叶。
这人来得虽然莽擅,但轻功甚高,足尖在莲花瓣上轻轻一沾,已越过池塘来。
只是那时莲花,本纯白如雪,给他足履那么一沾,印上了一方鞋印。
那人一面掠来,一面大嚷:“不得了,不得了,今回是上得虎多遇着山了。”
王小石眼也不抬,已叹了一口气,道,“大方,又惹着了什么事啦?是上得山多遇着虎,不是上得虎多遇着山。”
“都一样,一样。”方恨少已落身到王小石、温柔之间,笑嘻嘻的说,“反正都一样是虎、是山。”
温柔故意板着脸道:“那么,我叫你做方歌吟,是不是也一样?”
方恨少强笑道:“一样,一样,都是姓方的,我不介意他沾了我的光。”
温柔嘿声招呼道:“那好。哇哈!方宝牛,别来无恙,可好?”
方恨少立刻苦了脸。
“你啥都好叫好应的,”他几乎没哭出来,“可不要叫我做什么‘宝牛’的好吧?我的派势可没那么低庄!”
温柔这可乐了:“谁管你派势?你不是说都一样的嘛!”
方恨少反唇相讥,“那好,我也叫你做温第七,好不?”
温柔不解:“温第七?”
方恨少提省道:“第七啊,天下第七呀!”
温柔立时变脸:“你敢把玉洁冰清的本姑娘我和那个猥琐的东西摆在一道——!我凄!”
我凄!
——“我凄”是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我的妻子”的意思。
那是打人的声音。
那是温柔一巴掌就掴向方恨少的破空之声。
不过,方恨少不是王小石。
他的武功不若王小石高。
反应恐怕也不如王小石快。
可是温柔就是打他不着。
他一矮身,就闪过了。
然后,他一巴掌反刮了过去。
“啪”的一响。
挨耳光的却不是方恨少。
而是温柔。
终于轮到温柔。
轮到温柔挨耳光。
反手打了温柔一记耳刮子的方恨少,仿佛要比温柔还要吃惊七八十倍!
他慌忙解释:“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要打你的,只是你一巴掌打来,我一慌,避过了就顺手还了过去……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这次糟了,真是上得虎多……不,上得山多遇着虎了。”
温柔给打了一巴掌子,任谁都愕然。
王小石愕然——但在愕然中也不无这种想法:好啦,一天到晚高兴打人就打人,喜欢骂人便骂人,而今,可报应循环,给人打呐。
温柔也愕然——她一向只打人,很少给人打耳光。她甚至惊奇得忘了闪躲。登时,她泪花已在眼眶里涌现了。
方恨少更愕然——他是自然反应,一闪开了便一巴子回了过去,没料真的打着,且打得温柔左脸五道指痕红当当的。
他眼看温柔要泪洒当堂,心中更没了主意,只说:“你不要哭,你不要哭好不好?我却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温柔忍悲含忿抽泣的道:“你打了我一掌,还说不是故意的!这样岂不是说,你还不是故意的都打得着我,要是故意的,我焉有命在!?”
方恨少吓得又要分辩,忽见温柔一晒,居然能在这时候破涕为笑,并说:“这回真是上得虎多遇着山了——平常打得人多,而今给人打了,也是活眼报!”
方恨少更正道:“是上得山多遇着虎——别跟我学坏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问:“我打了你……你……你不生气?”
温柔洒然道:“我打人,人打我,江湖儿女,闹着玩的,一巴掌也没把人给打死,我不上火不生气不变脸,只不过……”
她恨恨的瞅着方恨少:“我最生气就是别人纠正我。本姑娘爱讲上得虎多遇着山就上得虎多遇着山的,我们不爱说上得山多遇着虎!怎样!不可以吗!”
“是!是!!是!”方恨少只要温柔不哭不闹便如蒙大赦,什么都好说,“你说啥是啥!你说黄瓜我不说青的,你说苦瓜我不说凉的,你叫贼阿爸我不认强盗他妈!”
温柔破嗔为笑,啐道:“你这贼瓜子,偏生这时候溜过来讨打呀?”
方恨少伤佛这才记得他这下来此的任务似的,忙凑近王小石耳边,吱吱咕咕的说了一阵。
二 龟国雪人
温柔一见人有得听她可没份儿,就七火八烧的躁了起来,毛虎虎的说:“怎么?来是为了见不得人的事啊?”
只见王小石听得一再颔首,嘴里说:“我早有发现,谢谢相告。”
方恨少这才笑嘻嘻的向她回话:“没啥,没啥值得惊动你温女侠的大事。只不过,听你们什么龟国鹤人、雪人的讲个不休,也合凑应应景罢了。”
“我信!”温柔觉得二人把她见外了,“你闲死了没事干!”
“你说对了,我是闲死了,”方恨少也不懊恼,只说:“”只不过这当合不想没事干。
“温柔本要追问下去,但见池子里龟你趴我背、我跨你壳、他爬我背、你翻池身全打了结,有三几只还在池边转了肚子,一时翻不过来,皱了皱秀眉说,”你闲慌就跟我去把龟壳子翻过来。“方恨少听了如蒙皇恩大赦,他宁愿去帮温柔翻龟壳,也不愿见她号淘泣。不过,他不忘向王小石悄声说了一句:“看来,温在姑娘可真有闲,该给她找些活儿干干了……说不准,像刚才‘老天爷’说的该为她找一处婆家。”
王小石笑,眼睛出奇的发亮,瞅着温柔那儿,只说:“她是闲着,不过,别人只怕都闲不了了——”话未说完,场中突然起了很大的变化。
变化很大:而且是那种闪电惊雷、乌龟掩月、天狗食日式的突然而生之变化。
雪,真的消融的。
只不过,不是一点一滴的溶。
而是极快、极速、极不可思议的:两座雪人一齐都雪落冰剥。
两座雪人还一齐弹起!
毕竟,雪人是雪人,不是人。
——雪怎么会自行动作?
只有人才会动。
莫非这两座雪人成了精,吸取了雪之魄、人之魂,真的不光是具备人形还成了真人不行?
原来,这两只“龟国雪人”真的是人。
不仅是人,而且是极厉害的人物。
这两人突然而起,方恨少却正过去俯身陪温柔翻转龟壳。
只要未加提防,谁也避不了这二人的攻击——就算加以防范,只怕要从这两人手里逃生也是极难。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用在这二人身上,不甚正确:因为他们一动手、答案便只有一个:没有。
——他们要攻击的对象一定“没有”命了的“没有”。
“没有”活口可言。
因为他们使出的是看家本领。
也是杀手锏。
他们只两个人,但却有三道杀手锏:落凤爪,无指掌,素心指。
这三种绝门武艺,却有着五个共同的特色:狠,辣,绝,毒而且都是指法。
其中,“落凤爪”是妇性才可习的恶武功,练此功法的人一旦修练出岔,便得成为非男非女身。
“无指掌”更狠,不但对敌手狠,对自己也狠。这种掌力练得最高深时,连手指也得一根根断落萎谢下来,手指越少,功力便越精深。
另外,“素心指”是专让男性学的阴毒武功。这种指法一旦修练不得法,就会阴阳逆形,形同自宫。
要知道,任何人就算天性聪悟、勤奋过人,但练武跟学医、学艺、学工一样,总有出岔遇错的时候,但这三门武艺,其中一样学了如同自残,另外二桩更不能习,否则阴阳大变裂,情况危殆——偏生还是有要学、苦习。
他们既然只有两个人,却使出三种绝门指掌功法,显然的,有人已两者并练:这两人,一个堆得胖胖肥肥,一个砌成高高瘦瘦,他们的真人,也是一样。
高瘦的那个同时使出“落凤爪”和“素心指”。
矮壮的那人打出的是“无指掌”。
他左右手各只剩下一根指头。
甚至连那根指头,看去也不像是指头了:根本分不清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还是尾指了。
不过,就算没有手指了,那仍是指法,而且是极其歹毒的指法。
王小石认得这两个“雪人”:张烈心,张铁树。
——“铁树开花”!
这两人一显出真面目,就立即下手。
都向温柔下手。
只向温柔下手。
而温柔却正在专心替那些翻转了的乌龟扳正过来。
温柔与人无忧。
温柔也不是什么第一号钦犯——事实上,她在各地城楼上挂出的缉拿逃犯海捕公文中的悬赏价格还是最低的,不但远比王小石低,连唐七昧、蔡璇等也还有不如,连何小河、梁阿牛等也不及,甚至,有时候,根本就没把她给绘上去。
为此,温柔也跟大家发过脾气!她觉得自己给小觑了,太不受到应有的重视了。
可是,敌人为问却偏要第一个找上这个本与世无仇的女子,并第一个就向她逞下杀手?
按照道理,这骤然而至的暗算,温柔全没提防,是绝对避不过去的。
而且,这两名“雪人”下手的“方式”很特别。
他们用的都是指法。
可是指短劲长,手指未到,手上已祭起一蓝一青一黑三道指劲,攻向温柔。
指劲足有十一至十三尺长,温柔俯身翻转龟壳,距离本近,而今那三道指劲真是说到就到,几乎不容温柔闪躲。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白衣书生方恨少却似早已料到有这场伏袭一般的,忽然扯着温柔的肩膀,在雪人动手的前一刹已叱了一声:“起!”
他振衣而起。
扯起了温柔。
他整个人就像给那马上就要攻到的指劲“激飞”了起来似的。
马上就要攻到——就是说还没真正攻到。
方恨少身形一起,他的“白驹过隙”身法也激起了温柔的“瞬息千里”轻功,自然反应,同时掠起。
在指劲袭至前掠起。
——由于太急,温柔把一只乌龟正翻转了一半,还没完成就激飞急掠了开去,温柔第一个感觉竟不是惊慌,而是遗憾。
“白驹过隙”的轻功是怪,你不动他,他就停下来,你一打他,还没打着,他仿佛就已给你“打”了起来,你却没真个能打着他。
“瞬息千里”却只是快,快得只要她的轻功一施,你就来不及出手,出了手也来不及打着她。
这两种轻功同时施展、三缕指劲,都告落空。
就在这时,砰砰二声,寺院的东西二道月洞门同时给震了开来,三道人影,同时掠了出来!
来自西边的是梁阿牛。
“太平门”的子弟轻功当然好。
来自东面的是何小河。
“老天爷”素来长于轻功。
他们一齐掠向、攻向、杀向那两座出了手同时也失了手的“雪人”。
那两人当然就是“铁树开花”张铁树和张烈心。
看来,这两人是一直充当作雪人,窝在这儿,为的就是要施暗算。
——只是,他们为何却偏要先找上温柔?
难道温柔特别重要?
难道温柔特别好下手?
难道他们特别恨温柔?
三 比莲花还纯更白的公子
张铁树和张烈心暗算失手,立即要走。
——至少,是要走、想走的样子。
但何小河、梁阿牛立刻截住他们。
他们一早已伺伏着伺伏暗算的人。
——可是他们又怎样知道有人暗算?
原因很简单:发现这件事的是何小河。
她把那匿伏着偷听的罗白乃叱喝出来的时候,已发觉那两个雪人误以为自己行藏已给看破,略颤了一颤,抖了一抖。
这一颤一抖间,挥落了几片残雪。
这就够了。
何小河可不动声色。
她先发出暗号:江湖上,有着各种不同的暗语,何小河这几年在“孔雀楼”里并没有白过。
她的暗语却不是从口中发出来的。
她一面跟温柔聊天谈心事。
一面悄地用炭笔写了几个字。
她把手里的纸趁在喂鸟儿食谷之粒之际,交“乖乖”衔了飞去。
“乖乖”就是王小石的爱鸟。
它自然飞到王小石处。
所以王小石立马就过来这寺内别院里。
何小河藉故离开,并通知了方恨少。
方恨少会合了王小石,他的任务倒不是要保护王小石,王小石也不必需要这读书忘字的书生保护——但有他在,温柔会安全些。
何小河另外去把梁阿牛唤了来。
他们要布下天罗地网:抓人。
——抓两个“雪人”。
所以,“铁树开花”才一动手,何小河和梁阿牛就马上出现了。
他们要打击打击他们的人。
他们矢志要杀掉来杀他们的杀手。
尤其自菜市口、破板门一役之后,他们已没有退路。
他们已走上不归路。
他们正在逃亡天涯。
他们要血债血偿。
他们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仇已深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