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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顺手的,估计再有个一天就能干完了,到时候还想请你看一遍,提提意见。”
夏绮文笑了笑,看得费城心里一沉。她笑得有点勉强。
“这个戏……”她犹犹豫豫地说了三个字,把费城的心吊得老高。
“或许柯丽这个角色并不太适合我。”费城的心立刻从天花板摔到了水泥地上。怕什么就来什么,费城还是从她的嘴里听到了这样的话。
“怎么会,你不适合演,还有谁能演?”
“嗯,或许我帮你推荐几个人,会有许多人对这个角色感兴趣的。我怕我的档期……”
费城知道夏绮文的档期肯定没有问题,关于这一点他早就向她确认过。她显然只是在寻找借口。
“是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让你不愿接这个戏?”
夏绮文露出为难的神情,有什么事情让她难以启口。
“你不会是看了茨威格的自传才改主意的吧?”费城向她摊牌了。再兜圈子下去毫无意义。
夏绮文呼吸的频率变快了一拍。
“茨威格说的那个‘鬼故事’,不会真的吓到你了吧?”费城问。
“我……的确有些担心。”夏绮文转头望向别处,“老实说,我很害怕。”
“你真的相信有那样的事情?”费城硬着头皮,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他希望自己的演技不要太烂,让夏绮文看出其实他自己也担心得很。
“可是,你叔叔就是在筹备这出戏的时候死了。难道你没有产生任何联想吗?”
“我叔叔有哮喘史的,而哮喘本就很容易致死。那时我不太能接受他的去世,所以才会对警方的调查不相信,现在已经慢慢学着接受这个现实。至于茨威格提到的,什么演他的剧会死人,我觉得这仅仅是一个巧合,不用太在意的。”费城很自如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不过在心底里,还是免不了有些不安,毕竟他是为了这部戏的顺利进行,在说些口不对心的话。
夏绮文看了费城一眼。
费城发现,在她的眼睛里,依然可以看到恐惧。
“如果可以,我当然更愿意把这些事情;当作是一些发生在许多年前的,和我没任何关系的鬼故事,把费克群的死当成偶然。可是……”夏绮文说。
“怎么了?”费城的声音有点虚弱。他觉得夏绮文有什么事情没说出来,他的后背开始发冷。
“这两天我很怕。我碰到了一些事情,坦白说我完全被吓到了,所以才会这么匆忙地到你这里来。我真的很想抽身。”
“你碰上什么事了?〃
“前天晚上,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些奇怪的声音。我几次听见,但那时我正在洗澡,水声也很大,所以不太确定。后来我洗完澡,又听见了。”
“怎样的声晋?”
“就像你一个人进人一幢古堡,很多年没开的房门慢慢打开发出的吱吱声。”
一阵轻微的颤栗掠过费城全身。
“我壮着胆子跑过去看。声音是从我的客厅里传来的,可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通过门上的猫眼,我发现外面走道上的灯是亮着的。那是个红外线感应灯,通常亮起来的时候,说明有人在那儿。你知道那时我是怎么想的吗?在我洗澡的时候,屋子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然后,他轻轻地走出去,轻轻地拉开门又关上,消失在黑夜里了。”
费城觉得嘴里又十又涩,他咽了口口水,但没什么帮助。夏绮文是个好演员,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让他仿佛历历在目。他真希望这仅仅只是个故事。
“然后,我发现好像有东西被动过了,我不敢确定这一点。但肯定没少什么,至少我记得的任何贵重物品都在。我开始怀疑起来,真的曾经有一个人在我的房间里吗?那他来干什么呢?如果是个男人,要知道那时我在洗澡,浴室的门都没关。总之,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我也想,可能一切都只是我听错了,走廊上的灯光是某个邻居正好在半分钟前经过。可惜我马上就意识到,我住的那幢楼是一梯一户的,邻居要经过我的门前,必须特意通过楼梯间转过来。况且,在昨天晚上,我又听见了那些声音。”
说到这里,夏绮文的额角已经沁出了微微的细汗。她说话的语调稍稍拔高,语速也急促了起来。
“声音还是从客厅里传出来,我跑过去,什么人都没有,空荡荡的客厅,然后,外面走道上的灯还是亮着的。只有一点和前天不一样,昨天我把房门用钥匙反锁了,那扇门并未曾打开过。整个晚上,我吓得睡不着,早上起来,早上起来……”
夏绮文忽然停住,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在给自己勇气,好把那件让她恐惧到完全乱了方寸的事情从嘴里吐出来。
费城的呼吸也停住了。他并没有刻意地屏住,只是那口气,在这个时候,怎么都没法从肺里顺畅地呼出。
“我还没请你到我家来过。”夏绮文笑了笑,苍白又无力,“我家的客厅里有一幅画,是位朋友帮我画的油画,我的肖像。今天早上,我觉得那幅画哪里不对劲,盯着看了很久。突然发现,画里的我变了。”
“画里的你变了?”
“画里的我笑了,嘴角向上弯成奇怪的弧线。我记得很清楚,画里的人,本来是不笑的。”
费城的手冰冷。
“会不会……会不会是你记错了画里你的表情?”
“你觉得可能吗?最好是我记错了,我现在不断对自己说,也许本来我在画里就是笑的,我只能这么对自己催眠。可是我甚至都不敢打电话给画家,万一他告诉我,他画的我是不笑的,我该怎么办?”
费城一时说不出话来,夏绮文也没有往下说,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我想你还是应该问一下为你画像的人,要真是你记错了,虚惊一场呢?而且这事,也不是说一定就和出演茨威格的戏有关系。”
夏绮文看着费城,这让他开始心虚起来。
“老实说吧,我也有点担心,所以已经托了我在德国的朋友,去查证茨威格自传里提到的那些演员的死亡情况。这两天就该有回音了。而且,按照茨威格自传里提到的这几例突然死亡,死的全都是男主角,没说女演员也会有危险,所以实际上,我该比你更怕才对。是否辞演,我想请求你等一等再决定,等你问过了那位画家,等我的朋友把调查的结果告诉我。如果你认识对神秘现象有研究的人,最好也请到家里看一看,听他怎么说。”
夏绮文不说话。
“我想如果我叔叔地下有灵,他会保佑我们的。《泰尔》对我很重要,对他一定也很重要。”
“好吧”夏绮文说。
25…1
从费城家里出来,夏绮文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她的精神不太好,所以没有自己开车来。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上面的司机好像在打量自己。夏绮文推了推架在鼻上的墨镜,也许被认出身份了吧,她想。
最好不要是记者,夏绮文又向那个司机望去,发现他已经转头看别处。她松了口气,这时一辆经过的出租车放慢了速度,她连忙招手让它停下。
刚才桑塔纳司机的脸上好像有道伤痕,是刀砍的吗?钻进出租车,夏绮文的心里对这张特殊的脸还留有一点印象,但很快,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就从她的短期记忆里消失了。
阿古当然不会让夏绮文从自己的记忆里消失。他记下了出租车的车牌号,生怕自己跟丢,虽然他觉得夏绮文这时应该是要回家。踩下油门,黑色桑塔纳汇人了车流中。
夏绮文居住的小区和市中心最大的绿地融为一体,还有相当大的人工湖面。去年以来整个上海的房价都有所下跌,但这里仍然维持着每平方米五六千美金的高位。
小区电动门禁系统黄黑相间的杠杆升起,把载着夏绮文的出租车放了进去。它再次落下的时候,黑色桑塔纳也拐了过来。
保安探头向车里望了望,杠杆再次升起。阿古向这名保安微微点了点头,看来他还认得自己。这副面孔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他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停好。夏绮文住的那幢楼在离车库出口不远的地方,阿古走上来,正好瞧见付完钱的夏绮文从出租车里伸出长长的腿。他在树丛的拐角处停住脚步,看着夏绮文用磁卡刷开大门,身影消失在电梯里,这才咳嗽着转身走开。感冒有所好转,但离康复还远着呢。
阿古并没有走得很远,他站在了旁边一幢楼的门口,掏出磁卡在感应器上晃了晃。
“嘀”的一声轻响,锁开了。
阿古推开门,搭电梯到了九楼。九0三室,他就住在这儿。
费城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把整个剧本完成。他现在似乎随时都能进入状态,只要坐在电脑前,阿里斯但罗斯和柯丽就会生气勃勃地自己扭动起来。
可是费城没在写,他已经呆呆地出神了很久。
送走夏绮文后,他去厕所洗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的面色惨白吓人。内心深处,他对这件事的恐惧从未消除过。他竭尽全力让夏绮文相信一切只是巧合,实际上每一句分辩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心里就越发慌张。
叔叔死了,自己差点也死了,夏绮文晚上碰到鬼声鬼影,客厅里的油画肖像一夜间变了模样。这些神秘事件在身边逐一发生,把它们串在一起的,除了茨威格的诅咒,难道还有其他什么可能吗?
至于韩裳的那个理论,曾经给过他一点信心,可是如今夏绮文碰到的事情,又怎么用“艺术影响情绪”来解释呢?
一切都在往神秘的方向靠拢,科学显得有点无能为力了。
让费城顶顶沮丧的,正是他自己最后安慰夏绮文的话。茨威格的诅咒,历来死的都是男主演!茨威格自传里,那些可怕的死亡发生时,女演员们可能也经历过灵异事件,但她们毕竟没死不是吗?
费城胡思乱想着,登陆上自己的网络邮箱。
今天的网速很慢,打开邮箱花了好些时候。他看见有一封未读邮件,点击上去,又要等待很久。
说不定死亡和性别并没有关系,而是针对这部戏最重要的演员。费城想起了在一九一二年死去的城堡剧院经理阿尔弗雷德·贝格尔男爵,又修正了一下:针对这部戏最重要的演员或导演。
未读邮件箱打开了,他看见了发件人和标题。没错,就是他等了两天,却好像等了两年的信。
网速更慢了,浏览器的下方跳动着“正在打开网页”的提示,屏幕上却一片空白。费城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这几分钟比之前的两天还要难熬。他站起来,离开电脑,去给自己泡茶。
叔叔珍藏的铁观音已经被他拿了回来,他取了一些放进紫砂壶里,冲满水,合上盖子,白气从壶嘴里慢慢飘出来。
这套茶具也是叔叔的,他本来从不这么麻烦地泡茶。现在,他以此作为一种怀念。
记得叔叔曾经说过,用繁复的仪式来泡茶,反而能让心平静下来,这是茶道。他还活着的话,就会这么沏上一壶茶,坐在电脑前一边慢慢品着,一边思考怎么进行剧本的改编。
费城在小茶杯里倒满了茶,用唇轻轻沾了沾,挺烫的。他一点点啜着,却忽然愣住了。
费城想起一件事,自己开始改编《泰尔》,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周淼淼完成了手稿的初译。是叔叔把德语手稿原件复印下来,交给周淼淼去翻译的。据费城所知,费克群并不精通德语。
也就是说,费克群并没有看过《泰尔》的剧本。
韩裳的理论对此完全无能为力。一个没有看过剧本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受到剧本艺术魅力的影响而死去呢?
文学的感染力绝对是受到本国语言影响的,费城的改编是根据周淼淼粗略翻译的剧本来的,茨威格的原作再能影响人的情绪,隔了这么厚厚一层,什么东西都传不到他身上了。所以要是韩裳是正确的,他完全不必为此担忧。可现在韩裳的理论就像一块放了几百年的麻布,拿起来轻轻一甩就会抖得到处是破洞。
回想一下,他最初觉得叔叔的死疑点太多,不明不白有点蹊跷。后来知道叔叔的死可能和筹备茨威格的新剧有关,这个诅咒就从费克群的尸体上慢慢爬进他自己的影子里。韩裳给过一线光亮,结果现在他发现,如果叔叔真是因为茨威格而死,那么一线光亮就是个假象!
一个没看过剧本的人死了,他想导这个剧;一个看翻译剧本的人差点煤气中毒,他不仅想导而且想演;一个连翻译的剧本也没看过的人遭遇灵异事件,她将要成为这个剧的主演。还需要多少证据呢,自己还想骗自己多久?
252
费城停下脚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端着茶杯在狭小的空间里转了很多圈。他向不远处的电脑屏幕看去,小望的回信已经打开了。
阿古走进卧室。
卧室里有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