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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有个令你满意的解释。”黄惠芸说。
韩裳忍不住惊讶起来,她明白了,但她想不到,她的导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很喜欢弗洛伊德,那么,你知道弗洛伊德晚年时,他想法的变化吗?”
韩裳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但是你并不相信?”
“我不信。”
黄惠芸笑了,她笑得和先前都不同,就像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倔强的女儿。
“我信。”她说,“也许,当这件事情结束后,你也会相信的。”
27
从猫眼里看见门外的费城时,韩裳就发觉他不对劲。
并不是脸色不好或双眼无神这种明显的表情,而是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中。恐惧、彷徨、沮丧这些负面情绪在他的身体里纠结缠绕着。
门开了,费城向韩裳笑了笑,很勉强。
“很少有女人的家里这么干净的,而且布置得很优雅。”他说。
“不用这样恭维,看你的样子,又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费城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苦笑,“这么明显吗?看来我不太擅于隐藏情绪。”
说到这里,费城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才叹到一半,他就发觉了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借着笑把剩下的半口气掩饰过去。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我收到了一位德国朋友的回信。之前我曾经托他帮我查马特考夫斯基、凯恩茨这几个人的情况,结果证明,茨威格自传里记载的事情,是真实的。”
“这该是意料之中的事吧,茨威格没必要在自传中说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
“老实说,我先前还有些侥幸心理。”费城耸了耸肩;他想让自己在韩裳的面前尽量显得轻松些。
“可即便这些都是真的,你也不必这么担忧……你的剧本改编已经开始了吧,你在梳理人物心理和琢磨对话时,感觉自己有什么异常吗?”
“我感觉非常好,改编得很投人,速度飞快,出来的东西也很满意,这算异常吗?”
韩裳的眉角稍稍一蹙,费城以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着,可她却觉得,他还有所保留。
“实际上,我一直在想你提出的设想,好像里面漏洞很多。”费城没让韩裳疑惑多久,
“漏洞?”韩裳的表情看上去饶有兴致。其实她也渐渐意识到了,只不过这些漏洞由别人提出来,让她在心理上产生了连自己也难以察觉的少许排斥。
“你所说的,艺术对人的心理乃至生理产生强烈的负面效应,这肯定是存在的。有种叫大卫综合症的病,就和你说的非常像。”费城试图尽量委婉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是的,大卫综合症,我知道这种病。典型的对艺术的欣赏导致生理系统的失控。而且我还找到了其他很多能和我的设想楣印证的例子,像‘黑色星期天’,很多人因为这首乐曲自杀。”
“这首曲子我也听说过,艺术的确有这种作用。可是,这种作用是在每个人的身上都会体现的,只不过有的人受影响大,有的人受影响小。比方你听了‘黑色星期天’,肯定就没觉得怎样。”
韩裳笑了笑,没接话。
“但是我这些天查了些资料,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也足以判断出,《忒耳西忒斯》、《粉墨登场的喜剧演员》、《大海旁的房子》这些发生了主演死亡事件的剧目,并非在死亡事件发生后,就此停演。相反,在《昨日的世界》中茨威格自己都间接提及,这些剧后来反复演出多次,并且还在不同国家的许多剧院上演。为什么除了首演之外的演出,没有演员死亡呢?如果真是茨威格的剧本会影响情绪和健康,它的作用怎么可能仅止于首演呢?”
“这并非不能解释。”韩裳把鬓角处垂下的头发拢到耳后,无名指尖在颈子一侧划过,留下道迅速变淡的白痕。当她的辩解连自己都不太确信时,就会做些毫无意义的动作。
“伟大的演员总是极少数,大多数人内心麻木,不容易被真正打动。”说到这里韩裳微微停顿了一下,她想到,如果这么说的话,自己听了“黑色星期天”没有立刻去自杀,岂不是也成了内心麻木?她把这个念头压下去,继续自己的反驳。
“后来的演出没有发生问题,就说明那些演员的内心不够敏感。至少,他们不属于容易被茨威格打动的那一型,或者说频率不对。再说,你怎么知道没有演员死亡呢?”韩裳反问道。
费城被她问得一愣。
“如果不是茨威格在自传里写出来,没有人会把那几位名演员的死和茨威格的剧本联系起来。如果死的不是这么有名的演员,而是个不知名的小角色,甚至只是跑龙套的,即使是在首演里出事,也未必会引起茨威格这么大的关注。所以,你怎么知道,在之后那么多场不著名的演出里,没有某些内心敏感的演员,因为茨威格的剧本而死亡呢?”
费城觉得韩裳这话多少有点强辞夺理,但他没调查过那数百上千场非首演的演出,也不可能做这样的调查,他又不是CIA。
费城开始怀疑自己向面前的这个女人寻求帮助是否正确。也许约她去看电影幽会是更棒的主意,可作为一个对神秘主义有所研究的心理学硕士,她难道会不明白,这样的回答固然可能让他哑口无言,却完全无助于解决问题吗?
当然,费城并不会哑口无言,他还有其他更充分的反证可以例举。
“可是我发现,我叔叔死之前,并没有看过茨威格的剧本。他只是在进行筹备,把德文原稿复印下来,交给一个懂德语的学生去翻译。他连翻译稿都没来得及看见就哮喘发作去世了。茨威格的剧本有再大的威力,也没办法影响他。所以我说,虽然你的理论可能正确,但依然无法解释这件事。”
韩裳皱了皱眉,似乎想要接话,可费城却接着说了下去。
“还有我险些煤气中毒,之前仅仅粗略看过初译稿,再说煤气中毒是事故。和生病完全是两码事。而连初译稿都没有过的夏绮文,连着两个晚上遭遇了神秘事件。”
“神秘事件?”
“是的”费城把夏绮文的遭遇告诉了韩裳。
“这些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你最初提出的理论所能解释的范围了。此外,在我德国同学查实的资料中,有一个人的死因没有查到,就是城堡剧院的经理阿尔弗雷德·贝格尔。在一般情况下,如果贝格尔是病死,那么一定能查到死因,就像其他三位演员那样。所以一个合理的推测是,贝格尔可能并非病死,而是意外身亡甚至死于谋杀。这样一来,茨威格所记载的四宗死亡中,也有一宗是你无法解释的。”
“那么或许贝格尔的死只是一个巧合,与这一连串的死亡无关。”
“巧合?”费城瞪大了眼睛,他现在确信自己来找韩裳是一个错误。这是一个死硬顽固的狭义科学主义者,不愿意相信任何在她思想体系之外的东西。
“你有没有想过,茨威格并不仅仅只写了这四部剧,在他所写的其他剧首演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既然不愿意相信,这只是艺术的负面作用,那为什么不把一切看成是巧合呢?这只是茨威格本身的神经质所致,他的心思太细腻,这样的人容易把许多无关的事情硬生生联系在一起。他故意忽略了其他的几部剧,而把这四部剧单独提了出来,对读者来说,连续的罗列产生了误读。或许这正是茨威格想要的效果。”
费城连连摇头。
“煤气管道老化而导致煤气泄漏,这不是稀罕的事情,大多数人都碰到过,只是恰好发生在这个时间点,让你和所谓诅咒联系在了一起。至于夏绮文晚上听见的那些动静……”
“全都是她的幻听幻觉,一个人住晚上难免会大惊小怪,是吗?肖像上的变化也是她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费城的语气间已经难以掩饰失望的情绪。
韩裳摊了摊手,没说话。
“那么,难道我叔叔的死也是巧合吗,只是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上哮喘发作并且没有得到抢救?”
“如果你真能这么想,大概就没事了。”
其实韩裳已经发觉,这场谈话已经滑向失控边缘,可是不知为什么,从嘴里又进出了这样的回答。
费城“腾”地站了起来,韩裳吃了一惊,上身微微向后撤去。
费城深深吸了口气,说:“我想,我该走了。”
281
很多人站在教堂里,看上去乌沉沉的一片。他们默默祈祷着,不断有人走上来向她告解。
那些告解的低沉声音进入一侧的耳朵,立刻变成了嗡嗡的呢喃声,从另一侧的耳朵出来,让她难以明白具体的内容。
就这样过了很久,突然之间面前的告解者惊恐地尖叫起来,然后她发现,教堂里所有的人都在尖叫。凄厉的声音穿透了教堂的穹顶,变成了空袭警报的啸叫。
韩裳醒了过来。
刚才费城走了之后,她觉得有些疲乏,好像之前那并不激烈的争论却耗去了自己很多精神一样,倚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没想到又做这样的梦。
手机在响着。铃声是她新换的老上海街头叫卖声,“阿有旧咯坏咯棕棚修哇……赤豆棒冰绿豆棒冰……”,原本觉得挺有趣,可现在却分外嘈杂刺耳。
接电话前她看了来电显示,是费城打来的。旁边显示着当下的北京时间:13:57,她只睡了不到半小时。
“喂。”
“啊……是我,费城。真不好意思,这两天我的压力比较大,刚才在你这儿失态了,真是很抱歉。”
“哦,没关系的。”韩裳有些意外,费城会主动打电话来道歉。
费城简单说了几句,尽到了道歉的意思就结束了通话。
放下电话,韩裳坐在沙发上发呆。
十分钟后,她重新拿起电话,拨给费城。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再聊一次吧。”她在电话里说。
“当然愿意。在哪里,还是你家吗?”
“我无所谓,都可以。〃
“一起喝下午茶吧,找个有阳光的地方。”
这家星巴克在徐家汇一幢购物中心的三楼拥有一块伸展出去的露台。在不太冷不太热也不下雨的时候,坐在露台上喝会儿咖啡是挺惬意的。现在正是这样的时候,而且还有暖暖的阳光。
费城端来了两杯咖啡,一杯浓浓的蓝山,一杯浇着厚厚奶油的拿铁。后者是韩裳要的。
韩裳接过拿铁放在桌上,捏着杯柄转了半圈。
“怎么?”费城喝了一小口,觉得味道还行。
“本该我向你道歉的,没想到是你先打电话来。”韩裳说。
“这是美女的特权。”费城笑了,“哦,开个玩笑。”
“想把自己伪装成绅士吗,总觉得哪里还差口气呢。”韩裳也笑起来,开始用吸管搅动杯中的咖啡和奶油。
“需要糖吗?”费城把糖包推给她。
“不用,星巴克的拿铁本来就挺甜。”韩裳吸了一口,放下杯子,目光越过了费城的肩膀。下方可以看见商业区的车水马龙,太阳晒着露台上的桌椅,几对两两相坐的人,不论光还是影,都懒洋洋的。
“其实,在我自己的身上,也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
韩裳淡淡地述说,费城安静地倾听。
“在我三岁的一个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在一间很漂亮的大房子里,有人和我说话。在梦里我不是我,是个留着胡子的外国人。过了一些日子,我又做了这样的梦,同样的房子,不同的人和我说话,说不同的事情。我渐渐能听明白他们的话,但总是不懂其中的意思,毕竟那时年纪太小。这样的梦开始反复在夜晚出现,后来白天午睡时也会做,还慢慢多了一些可怕的场景,常常让我一身冷汗地惊醒。
“后来年纪大一些,开始明白,那间大房子是一个教堂,而和我说话的人,是在做告解。梦里的我是个神父。那些穿着制服在梦里出现,而且拿着枪让我害怕的,是日本军人和德国军人.还有集中营和毒气室。再大一些,我知道了那个教堂并不是天主教堂,也不是基督教堂,而是个犹太教堂。梦中的我也不是基督教的神父,而是犹太教的拉比。”
说到这里,韩裳笑了笑,对费城说:“其实反复做同一个梦的情况,很多人都有,特别是小时候。”
费城点头,“我也有过,两三次做到类似的梦,不过醒来也会觉得有些怪异。〃
“我把我的梦告诉父母,他们和我说,这没什么稀奇的。他们总是这么说,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每个孩子都和我一样,一年会做十_几个差不多的梦,而且年年都做。”
“啊。”费城吃惊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到十一岁的时候,我知道了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比如我其实有八分之一的犹太血统。”
“